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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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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春楼。
    小巧的花梨木桌上一灯如豆,一位风姿绰约的妇女正在兀自说个不休,她口干舌燥,举起茶杯来喝了一大口。面前的姑娘半坐在绣床上,愤愤的盯着她,正是李沛。这位姓徐的鸨母有些后悔,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好话歹话说了一筐,怎么偏就油盐不进呢。别的不说,一般姑娘挨那几顿打,指定魂都吓跑了,眼前的丫头片子居然愣是一声不吭。她十分后悔请这么尊大佛回来,简直是千年的狐狸迷了眼。她也不敢打的太狠,以李沛的资质,调教好是可以做花魁的,最近生意被快绿阁抢去不少,人才紧缺。但照这样下去,恐怕也只能狠收拾一顿,发去做个低级差使了,想到为了买她付出的白花花的五百两银子,她心痛不已。
    “你还指望你那哥哥来救你呐?实话说,就是他把你卖这儿来的,他这般负你,你又何苦替他守着身子!”她做出关切真诚的样子,“我还能不心疼你吗,你来了这儿,我就是你的妈……”
    她话音未落,李沛猛的抬头冽了她一眼,鸨母莫名感到一阵凶暴的杀意,后脊汗毛直竖,也不敢久留,放了几句狠话落荒而逃。
    李沛郁郁的看着床栏。来到这儿已经两天了,她的手脚渐渐可以活动,只是功力迟迟不能恢复。
    从被拖进千春楼的那一刻,她就什么都明白了。想起肖让,她恨的牙根发紧。
    李沛一直觉得,人与人之间就是你帮帮我,我再帮帮你。她救了肖让,还给他治伤,这人怎么好意思反过来害自己?就为了那点钱?简直匪夷所思。
    这两天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概探到她住的地方在偏首,门口有打手守门,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是怎么也冲不出去的。房间里没有其他出口,外面还有多少打手她不知道,想了想那天瞥到的楼房规模,少说十五六个。
    她虽然挨了三顿打,但那些人好像有意手下留情,没有往脸上和要紧处招呼。生理上的疼痛还在其次,心理上的屈辱却让她备受煎熬。她自三岁学武以来,从未感到如此无力受人摆布。习武之人拿不起赖以生存的刀,简直像个废人。她也有些奇怪为什么还没人来处置她。虽然想不明白,但李沛知道这个相对的平衡不久就会被打破,短暂的安全绝不会持续很久。
    冷静下来想想,张鹤泽水性好,他一定还活着,可惜不知道身在何处。他还拿着万岁莲,不知道可不可以及时送到洛云那里……
    本是下山来做正事的,却在这儿被摆了一道,太丢人了。她恨肖让不讲道义,又恨自己犯傻对人没有防备。她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段牛骨,在墙角磨起来。这段牛骨先被摔裂,又经她细细打磨,很有一些尖锐的样子。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阵花香味飘了进来,李沛吓了一跳,赶忙把牛骨往床下一推,装作找东西的样子,听得有女人跟守卫交涉,这才装作不慌不忙的样子坐回床上。
    “找什么呢?”一阵娇俏的声音响起,李沛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女人满身珠翠,长得颇有些可爱,看不出年纪。她言笑晏晏,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一副不见外的样子。
    李沛没有说话,拿起桌上的芙蓉酥吃起来。
    那女子甫一看到她的正脸,微微有些惊诧,随即笑到:“你倒是心宽,吃喝不误”
    她不请自来的坐到李沛身边,不由分说抓起她的手,李沛想抽回手,可此刻力气实在太小。那女人撸起她的袖子,看到胳膊上一片青紫。她叹了口气,眼里竟似有泪,喃喃道:“胳膊和小腿骨没肉,打起来最疼……”
    她发了会呆,也不顾李沛警觉的眼神,从怀中摸出一包点心给她:“他们给的吃食里都有十味软骨散,你切不要再用了——你怎么还吃!”
    李沛愣了愣,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芙蓉酥。
    女子暗自感叹,长得是像,性格可是南辕北辙。她定了定神:“看你现在的样子,恢复功力至少要五天。这五天我尽力保你,你忍一忍,不要同他们正面争执。”
    李沛无动于衷,那女子见她不信有点着急,拿起自带的点心吃了一大口证明没毒,又道:“时间有限,明天再来看你,我叫彩蝶”
    彩蝶第二天过来,看到点心已经被吃光了,心里安定了一些。她拿出一些吃食,又把千春楼送来的、未动过的米饭馒头等干物包起来小心放到怀里,以免鸨母见到剩饭察觉异样。
    李沛心里很矛盾,昨日她想情况怎么也不会更糟了,干脆心一狠把点心吃了个精光。早晨起床果然有了力气,只是运功时血脉阻滞,能有原先的一成功力就算不错。彩蝶好像确实想帮她,可她因为轻信人跌了个大跟头,当下十分踟蹰,不知道还该不该信任彩蝶。
    不知道是不是彩蝶做了什么,鸨母真的两天没有再来骚扰李沛。第三天彩蝶放下吃食正要离开,忽然听到李沛说:“我的武功真的能在几天内复原吗?”她几天没说话,声音有点干涩。
    彩蝶微怔了一下,惊喜的坐到她身边:“你能说话了啊”,又亲亲热热拉起她的手,问她感觉怎么样。
    李沛从小在一堆师兄弟中间长大,与同龄女孩接触不多,堂姐李巧铃和唯一的师妹尹昭也不是这般性格。蓦地被一双温暖滑腻的小手握住,忽然有点不好意思,结巴到:“还好……就是武功恢复的慢……”她想把手抽回来,对方却紧紧握住,生怕她跑了一般:“你别着急,你被下了好多天药,药性是要慢慢排走的。开头几天进展慢也是正常的。待药力完全过去,一天之内便能恢复如常了。
    李沛心里稍稍安定,真心实意道谢。彩蝶却严肃道:“先不说这些,我……我没法再拦妈妈了,可能今晚你,你就得……”
    李沛心里一沉,她明白彩蝶的意思。
    彩蝶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感受,青楼里哪个女孩都是这样过来的。她拍了拍李沛的手,温言道:“其实想开了也就想开了,什么都没活命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为什么帮我?”李沛忽然问道。她又起了疑。
    彩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马上要离开这个虎狼窟了……走之前想给肚子里这个小的积点德。”
    李沛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彩蝶又道:“你也别灰心,你就跟妈妈这么说……”说罢趴到李沛身上向她耳语。彩蝶身上的香味直往鼻子里窜,李沛有点想打喷嚏。
    又说了会话,彩蝶出了房门。院子里种着一颗很大的桂花树。眼下桂花全开了,方圆五里都能闻到香味。她看着桂花微微发呆,想到自己初来时也是这个季节,一树桂花香极了,不少文人墨客作诗夸赞……她恨死了这香味。
    彩蝶定了定神,延直廊走到拐角,鸨母正在那里等她。
    她整了整头发,走到鸨母面前:“妈”
    鸨母冷淡的看她一眼,“谈妥了?”
    “一会儿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彩蝶眉眼弯弯,笑的有些讨好,又去挽鸨母的胳膊。“妈,要是事成,您可得……”
    鸨母冷笑道:“你还真以为自己遇到良人了?告诉你,婊子走到哪都是婊子。”她看到彩蝶面色一沉,又道:“放心,这件事做得好,妈也不留你,你爱跟哪个小白脸走就自走去,不过……”
    彩蝶笑了:“放心吧妈,少不了您的好处,这些年我攒的存箱也一样不带走。没有妈哪有我的今天。“饶是鸨母本不甘心,听了这番话也忍不住嘴角微翘。彩蝶又说道:”那小丫头这般模样,以后教出来,妈妈必定财源广进福禄双喜,气死快绿阁那帮浪蹄子。”这句话点进徐妈妈心里,徐妈妈的面色也缓和了些:“行了,有了身子就去歇着吧,我去跟她谈谈。”
    彩蝶笑着应诺,转身的瞬间笑容骤然消失。
    李沛在房里,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她功力恢复了三成,攻击性的招数还是难以运用,但这点内功还够她探听不远处的声音。她一边听,一边攥紧了拳头。她的内心怒气翻涌,手摸向磨好的牛骨刀,她真想一刀割断他们的脖子。
    洛云的教导蓦地在耳边响起:“师妹,人越是身处绝境,越是要冷静。情绪是奢侈品,并非时刻都能够拥有。”
    李沛浑身一激灵,强迫自己思考起来。其实彩蝶方才的建议,对她来说并非没有益处……
    过了一会,鸨母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听说姑娘想开了?”她满脸堆笑:“真是我的好女儿,怪不得妈看见你第一眼就想疼疼你”李沛心中冷笑,脸上没有表情。徐妈妈又上下打量李沛:“怎么连个钗环都没有啊?快,快给姑娘打扮打扮”
    李沛期期艾艾道:“我……我还有点顾虑”
    鸨母第一次见到她开口,先是讶异了一下,随即脸色冷了下来:“你什么意思?”同时眼神示意门口的打手,让他们做好准备。
    李沛好像对这些小动作浑然不觉,自顾自道:“能不能……先让我看看他们,再决定见哪一个。”
    徐妈妈好像听到什么天外异闻,失笑道:“你以为自己是皇上老子呐?“李沛没有说话,好像有点委屈,浓密的睫毛垂下来,楚楚动人。
    徐妈妈精明能干,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主意,左右她是逃不掉的,不如利用这个机会打开名声,把价格炒的高高的。今天打扮漂亮让众人见面,让这帮登徒子自去传,过个两三天,要价还不水涨船高。她从业已久,这样的点子说来就来,更知道男人的心理:越摸不着越心急,心急就得送钱。想至此处表情也温和了些:”妈也不是逼你……这样吧,今天就先亮亮相,旁的事再说。”又吩咐了几个丫鬟为她装扮,特说珠钗要处理好不能伤人的那种,丫鬟都答明白。
    待梳洗完毕,又换了衣裳盘好头,帮忙的丫鬟不禁道:“人是衣裳马是鞍,姑娘如今可像那天上的仙人一样好看。”李沛看向镜子,竟好像看到自己的母亲。她心里一酸,忍不住觉得委屈,只能强行逼迫自己转移注意。她估摸着,这样下去再过两天功力就能复原。彩蝶送的东西她是不会再吃了,人不吃饭……应该还是能熬两天的吧。不能再多了,就算两天后没有完全恢复,也要马上离开。
    深夜,李沛坐在房里,内心非常忐忑,握了握衣袖中的牛骨刀。她尝试运功,依然不很顺畅。刚才在屋里抬胳膊踢腿倒是有点样子。之前她随手指了几个阔公子打扮的人,也不知道老鸨会不会真的放他们进来——这几人都没有武功。
    她早已打定主意,如果来人不会功夫,就肆机劫持逃跑。如果来的是个高手……那走一步看一步吧,横竖先把命保住。毕竟年轻经事少,事到临头也不禁惴惴。
    李沛一向自持武功天不怕地不怕,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失去自保的能力,也没考虑过若真有这么一天,自己能靠什么生存。这些天她的思虑谋划比过去十几年加起来都多,又没好好吃饭,脑袋嗡嗡作响,却紧张的想吐。手里紧紧攥着牛骨刀,祈求来的千万不要是学武之人。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想漏了什么——或许该想办法把门口的打手调开?至少支走一个,以一对二她没有把握。
    来不及了,脚步声由远至近,鸨母嘭的推开门,笑到:“贵客来了!女儿,你可招待好客人啊!”说罢面对李沛,威胁的瞪了一眼。
    只听到一个虚浮的脚步越来越近,她心里暗道不好,步与步之间连续没有停顿,这人是轻功高手!
    身前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别怕,是我”——竟是陆衣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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