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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野和夏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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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野和夏岚
    女人接过相机,感谢石野的帮助,淡淡的笑,沉稳的语调,柔美的声音。在布达拉宫庄严肃穆不容侵犯的映照下,既相称又不可思议,像被关照过的决定性瞬间。石野自知相机交给女人,他的使命就结束了,这样令人怦然心动的时刻就破灭了,泡泡散碎的样子就是石野此刻内心的写照,在距离北京3540公里的地方,一头雄壮的公牛穿过迷雾和丛林、戈壁和高原,孤独而壮烈,在这样一场温柔的战役中怎么能轻易举械投降呢?石野横冲直撞地对女人说:“太晚了,不安全,我送你们回去。”语气里没有商量的余地,一意孤行的战斗不需要犹豫和自我价值的审判。女人并未感到惊异,而是看了看身旁的女儿,询问道:“我们和叔叔一起走回去好吗?”女儿开心地对石野说:“没问题!那就谢谢您啦!”
    三个好看的人走在拉萨街头,步履缓慢,分享着旅途中有趣的见闻和体验。石野了解到女人丈夫事业在身,只得独自带女儿来她心心念念的西藏,庆祝小学毕业。石野还了解到,母女二人并未有旅行团的束缚,而是走走停停,闲散的跟着心情和兴致做下一步旅途的打算。石野很享受和母女二人轻松而自在的交流,他们仨打在路灯下的倒影修长欢快,和谐的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有时近些,有时远些,自然而然地给彼此空间,却也自在亲切。任何一个过路的人,都不会怀疑这是幸福的一家三口,石野余光瞥见路人的关注和羡慕眼神,内心漾起甜蜜的满足,一个温柔漂亮的妻子,一个可爱灵动的女儿,随便走到哪里,都让人心安,他轻轻地深吸了一口气,柔和的目光看向女人和女儿,如同看向自己的未来,他希望尽可能记住此刻,从味道到形象再到感觉,这些新鲜而温暖的情节,可以成为日后孤独时的慰藉,或者是未来幸福生活的练习。石野提议第二天可以包车去林芝,母女二人欣然同意,看来欢愉和幸福是相通的,它不需要直白的语言的搅扰,也不需要刻意的眼神的传递,那种甜的松快的芬香,迷走在两个人、三个人或者一群人的神经突出,激发着彼此之间的信任与爱慕,依赖与迷恋。我们或许对这样的共通与共情表现迟钝,但却无法回避和躲藏。
    三个人同游林芝,路上车行颠簸缓慢,穿梭于藏民的村落,黑色的小山猪带着幼崽大摇大摆的挡住去路,母女俩看着山猪的憨态开心大笑起来,这笑声穿透了石野的左心房,他在旁边也跟着憨笑起来,不为山猪,是被母女二人的天真打动。林芝藏在群山之间,秀丽通透,是蓝的天、绿的草、花的牛和白色的石屋子,开阔平缓的山坡周围被浓郁的树林包裹,在一路粗旷审美惯性下,林芝是一颗突放光芒的珍珠,正如石野眼前在草色湛绿的山野上奔跑的母女二人,他们是石野一路奔波后内心的翠和柔。石野跟在母女身后,踏在天地之间,回想着一路所见所闻,是壮丽山川、奔腾江河、雄鹰疾驰、天高云散、戈壁苍凉和眼前的纯真柔软,一幕幕掠过脑海,石野竟流下泪来,安静而缓慢的不易察觉的泪水没有重量,也没有含义,它们来自石野胸中难以言表的感激与动容,天地人和谐与完整的表达。
    临别,石野用宽厚的肩膀和有力的手臂拥抱了母女二人。
    “后会有期!”女人依旧温婉,眼神中却不带流连,她的胸怀和分寸如大江大河,奔腾咆哮也不会阻滞归海的心意。
    “后会有期!”石野懂女人的心思,更感恩女人的理解和温柔。他知道,此一别过,天涯茫茫不会再见。想到这里,后会有期四个字格外珍重有力,胸如蓄势待爆发的火山,再吐不出多一个字来。
    石野的思绪随着电话中女人的温柔提醒蔓延开。当年林芝送别的温暖拥抱,那起自心底的柔软与留恋也一并回到身体。
    “时间真快,一别都六年了!你和花朵还好吗?”
    “是呀,时间真快,花朵都十八岁了。已经成了大姑娘。”女人的声音依旧让石野感到安心。“您现在还在做老师吗?”女人停了几秒继续问到。
    “嗯……我……”石野想起来六年前的自己正处事业交锋期,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走向,因为自己格外喜欢历史和文学,就和陌生的母女二人随口说了自己是个老师。此时当年的信口玩笑竟然被找上门来对峙,有些尴尬和可笑,他暗想,石野呀,你真是命里不能有谎言,唯一随口之言竟也难逃法网。“我当时工作没有明确落实,就把自己曾经的理想和爱好当作了职业告诉你们,对不起,我不是老师。”石野坦诚相告,话语中肯,听得出歉意。
    “哈哈哈”对面传来了女人谅解的笑声。女人总是如此,在窘迫中,在紧张时,给人温暖和理解。“没关系的石野老师,您并没有欺骗我们,这一路您给我们母女俩讲了那么多有趣的历史和故事,当之无愧的老师呢!”
    石野在这个女人面前实在无法建立起堡垒,这温柔、开阔和理解是软软的围剿,让人不得不心甘情愿缴械投降。“谢谢您。”石野竟然有些羞涩。
    “石野老师冒昧给你打电话,是因为花朵。她要考大学了,但是历史成绩不太理想,我们俩共同想到了你,想恳请你帮一帮她,可以吗?至于费用和时间,听你的安排。”女人总是如此,温婉亲切中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智慧而周到。
    这突如其来的请求让石野既惊讶又有些兴奋。对文学和历史的热爱还是在他大学时期,甚至曾经设想过当一名历史或者语文老师,把自己对这门学科的热爱播撒给学生,把自己的思想、视角和潜藏在胸对文史喷薄热烈的理解传递出来。但是很可惜,教师的现实平台不足以支撑当时石野更为宏大的野心,只得选了更为艰辛却开阔的道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仿佛冥冥中对石野的愿望在一个恰当的时候有了一个匪夷所思又难能可贵的回应。闲淡的心境、充裕的时间、不曾改变的热爱和温婉的女人,这一切碰撞在此刻,石野无法拒绝。
    “好的,我可以试一试,希望能帮助到花朵。不过,只有一个条件。”石野认真而郑重,仿佛这是一页新的篇章,是一份沉甸甸的承诺。
    “太好了!花朵一定非常高兴!什么条件?”女人快乐的声音格外动听,石野听着仿佛看到了她在布达拉宫帮她们照相时,女人开心的样子。
    “既然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不提费用,请给我一次安心实现理想的机会,好吗?”
    “好!帮你圆梦!”女人声音中少有的俏皮,石野心里一阵酥软,像融化了一般,仿佛离她近在咫尺。
    石野和女人相约这个周六下午在石野家上课。今天刚刚周三,距离周六还有几天的时间,他特意跑到教材书店买来了当下学生们使用的语文书。相关书籍一共十二本,包括“外国诗歌散文欣赏”、“先秦诸子选读”、“新闻阅读与实践”、“中外戏剧名作欣赏、“影视名作欣赏”……石野随意翻开了一本,第一页便是布莱克的《老虎》,他又翻开一本,是对于《城南旧事》的解读,再翻开内有《求谏》,石野不禁讶异,如今的学生真是了不起,学习的内容广泛且艰深,还需要触类旁通的能力,多个学科混杂一起,这么繁复的内容,如何招架?他仿佛已经忘记自己当年是如何从高考的鬼门关中闯出来的,时隔近二十年,世界通过课本内容展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和飞跃,他感到自己轻易的允诺实在浅薄和无知,面对着落成小山的课本,他竟有些手足无措的紧张和愧疚起来。“石野,不得不承认,内在的膨胀还在啃噬你”他严肃的自言自语,忽然认识到这件看起来寻常的事情中暴露出了自己莫大的虚荣和肤浅。这让他本已平静的内心再漾起对自己的恨意,走在茵茵绿草上的石野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脚下依旧遍布泥沼,本以为强劲的内心还是千疮百孔,不堪一击。他为此痛苦和懊悔,面对这样的自己,他希望能有一把枪,推入子弹,上膛,对准太阳穴,发射。这样处决自己的意念曾经无数次侵扰他,那些悖逆自我的蒸蒸日上和远离真诚的推杯换盏之后,他最想要的就是一把手枪,给自己来一发,与自杀不同的是,他并不想死,他想重新活,他旺盛的生命原力在推动他从死里复活。如今这种绝望的感觉像旧疾复发,他想解救自己,于是拿出子弹,拔出手枪,砰的一声,他拨通了女人的电话。
    “我要为自己的无知和浅薄向你和花朵道歉,这么重要的责任,我无力承担。对不起。”电话刚一接通,石野迫不及待的把这颗子弹发射了出去。他要面对自己无处逃遁的卑微和失落,就要亲口揭露它,眼睁睁看着它在身上结疤。
    女人沉默了片刻。世界突然那么安静,石野把电话放在耳边,只能听到自己心突突的狂跳声。
    “该我向你道歉,我们见一面好吗?当面向你解释。”女人声音中释放着焦虑和无助。
    “咖啡厅还是我家?”石野简短有力的回应。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而石野没有选择的权力。
    “你家。等我。”女人言语也果断起来,空气中掠过燥热的风。
    石野放下电话。最初翻江倒海的愧疚和气愤竟然无影无踪,他仿佛进入另一个时空,自我的责难与当下的新情况一瞬间交叉碰撞,便把石野带入他和女人两个人的独立空间。简短的对话并未说出什么,又好像发生了莫名奇妙的变化,石野不明白一个电话前后三分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对未来有什么影响。但有一点他能确定,即便隔着电话的听筒,只是声音和语调,也激发出了彼此共通的情绪,他知道这种感受,不是空穴来风。
    很快,门铃响了起来。石野本就干净整洁的家笼罩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中,他把落地窗打开,半透明的纱帘被春日的风撩拨得一起一伏,鼓胀着,垂下去,有节奏地飘动。石野走到门前,手放在门把手上停了下来,似乎在等第二声门铃响起,也似乎在为做一个重要决定而酝酿。第二声门铃刚刚响起,石野猛然拉开了大门,铁门洞开,把女人和石野完全暴露在彼此面前,无处遮掩。一阵风吹过,敞开的大门释放了风的野性,先是把纱帘撩得横飞起来,再穿过细长的楼道兜了一圈,回转进房间,女人的纱裙随着风的一去一回,最终打在石野的小腿上,轻抚而过,若即若离。女人黑长顺直的头发被劲风拨弄,落在脸上和肩上。石野的记忆复苏了,这记忆不仅存储在大脑里,也唤起了他身体酥麻的欲望。六年过去了,本以为会“相忘于拉萨”的女人,那个曾经让石野暗暗心动又无力靠近的女人又站到了自己的面前。女人温婉的气质依旧,保养精致的面容更多了柔和的线条,眼角细腻的鱼尾纹若隐若现的浮动着,这是石野唯一能捕捉到的女人六年来的变化。石野很清楚自己在女人面前的样子也有了些许不同,和那时一无所有粗糙急切的男人相比,此时的自己身体更加健硕,眼神也更加坚定从容。不过,或许是女人比石野年长六岁的缘故,还是石野本就潜藏着一副少年气的劲头,他在她的面前,总是显得慌张和腼腆,别有一番男人的动人可爱之色。
    “我离婚了。”女人眼神中的海翻涌,蓝色的海水被风搅动出白色的浪花,还有白色的泡沫,浪花和泡沫一触即灭,但海水依旧深不可测。
    石野的小腿被纱质的裙摆围困,女人简短有力的语言仿佛深海的暗流,不动声色间冲刷所经之处全部生物,也如同一个开关,释放了围栏中的野兽。石野感到胸中有力的撞击,分不清是心脏在突围还是血液在凝聚,这一切幻化成了带着咸味的汗液,凝聚在他的手心里,如同攥住了一种命运的挣脱。
    “进来说。”石野声音里带着成熟男人的霸道,而霸道里也难掩亲密的无礼。人和人的关系实在微妙,六年未见的两个人,只是在一言一语间,一阵微风一片潮热中,便跨越了大山大河与时间的距离,彼此不设防备的内心自然而然触碰到了一起,跳脱出各自好看的身体,虚张声势的衣服,直白无误地交融到了一起。
    女人始终波澜不惊,从六年前温婉有礼地人妻到今天袒露心声的独身状态,她在石野面前总是稳妥的,安静的,不徐不疾的,仿佛既看得到石野的过去,也预知得到他的未来,与石野在一起的时时刻刻都能洞穿他的心思、欲望和身体每一处膨胀。六年了,正是这样穿透身心的光,让石野总压抑不住的沸腾和懊恼,他欲罢不能的迷恋她温柔中的敏锐,又不无气恼自己无法掌控的坚挺,他迷恋这种疏离,又想征服它,用身体、用心灵、用不可描述的一切手段。
    “想喝茶还是咖啡?”女人坐在沙发上,优雅又放松。石野来到厨房,隔着一道门,声音平静的问到。诚然,即便石野的胸在燃烧,下体肿胀难耐,作为此时的石野,经历了思索与取舍的成熟的石野,了解身体支配的言语是轻浮而廉价的,他已经能够在自己的疆域画地为牢,困住野兽横行,在茵绿的草原上翻滚却不仓促,嘶吼却不慌乱,赤身裸体的奔跑却不猥琐,野蛮和文明交融得恰到好处,精确地行走在作为动物的人的分割线上。
    “喝茶吧。我们慢慢聊聊天。”石野端出一杯白茶,放到女人面前。坐在斜对沙发的椅子上,不远也不近,既可以好好说话,又不至过于亲密。
    女人把腿蜷起放在胸前,整个身体陷入沙发。天阴了下来,屋子也随着暗了下来,石野调亮了房间一角的落地灯,韵黄的光束和阴影围绕着灯柱自顾自呼应,看起来完全不想打扰女人和石野的交流。
    “好久不见。”女人轻缓地说出这四个字。眼神里映着远处的光,带着水润,微笑着看着石野的眼睛。石野毫不畏惧,迎接着女人柔情似水的浇筑,不,是尽情享受着微风、暗影、和动人的眼神。
    “离婚了。还好吗?”
    “一度不好。不过冬天过去了,谁也阻挡不了夏天的第一阵风。”
    “为什么?”
    “我们俩被生活钝化,各自找不到对方,也各自找不到自己。我们很痛苦,但彼此无法帮到对方,他用尽各种方式跳脱出来,比如去找一个新鲜的肉体和灵魂。”
    石野看着女人平静叙述着自己的前夫出轨,她的冷静与平和看起来那么强大,甚至带着光环,完全激发不起石野内心的怜惜,带给他的反倒是一种亲昵的安全感。
    “我们俩曾是迷路的孩子,怨恨对方实在是愚蠢,我也需要从这种钝感的生活里跳脱出来,他的先行一步,给了我勇气,断了我后路,这才有了今天的我,体会另一种幸福,我挺欣慰的。”女人言语中的真挚让昏黄的房间格外温馨。
    石野被女人柔软又带着韧性的言语触动,从椅子上站起来,紧紧盯着女人的双眼,捧起她的脸,轻轻在她额头吻了一下,屋子里很静,听得见彼此心跳和钟表滴答。女人笑了笑,表示感谢。石野坐到了她的身边,侧身看着她。
    “你呢?”女人歪着头挑了下眉。
    “我可能爱上了一个姑娘。不,我不确定是不是爱。或许我只是喜欢和她做爱。她胸前有一颗痣。”石野想起路明,一股纠缠混沌的气息扑面而来,竟然有些语无伦次。他每想起路明总是想到那颗痣,还有她瘦小的身体,做爱时投入忘我的表情,她的眼泪,她对那个男人幸福的笑,她绿色的裙角,她柔软的手在他身体上摸索时鬼魅上扬的嘴角。
    “但我们……已经两周没有联系过了,我在街上看到他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路明身体前倾,双肘撑在腿上,陷入回忆,或者是陷入迷宫,不明就里的状况,令他迷惑和悲伤。
    “我一想到他,除了身体会给我一个回应,记忆都变得模糊了,我甚至有时怀疑自己的生活里是否真的出现过一个叫路明的女人。”石野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略有些激动,头向后扭过来,看着窝在沙发里的女人,似乎在寻求答案,或许不完全是一个答案。
    女人缓缓跪在沙发上,移动到石野身边,把头枕在石野宽厚前倾的背上,双臂从石野的腰间穿过,最终环抱在他的胸前。女人带着好闻清淡的气息,软绵绵地像一团云雾笼罩在石野的四周,石野用力呼吸,想尽量平复身体和内心的战栗,女人耳朵紧贴石野的后胸,听着他充满力量的心跳张扬鲁莽起来。
    阴沉的天终于等来了一颗一颗掷地有声的雨点,远处的闷雷也在迫近。窗外来自大自然没有节奏的响动仿佛是一道屏障,隔出了只有石野、女人的一片天地。雨落渐急,雷声轰响,房间越发昏暗,石野和女人被放逐在这个世界的角落……
    女人的头发顺着石野的后背掉落下来,发梢拂过他的肩膀,石野身体里的野兽四处乱撞,在暴雨中酣畅淋漓的助跑、发力、撞击、从头顶到脖子的动脉,从胸口到腹部,从两腿之间到大腿内侧。女人依旧安静的聆听着石野身体发出的巨大声响,轻轻地像在自言自语一般地说:“石野,帮帮你,好吗?”石野周身被雷电击中,轻吐一声,似乎水坝摇摇欲坠,顷刻决堤。他闭着眼睛,等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女人缓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像一朵翩跹的花瓣伏倒在石野面前……
    女人在石野面前跪立起来,他张开眼睛,两个人望着对方,一言不发,昏暗的房间,屋外磅礴的雨声,雨里夹带的清风,女人盈盈的双眼温柔看向石野的心底,仿佛他的前世今生都被收纳进这双沉着而充满柔情的眼睛里。透明的纱帘在灯光的照射下浮了一层金,被风吹开,金就散了,落下,金又汇集在一起,女人面向窗口的侧脸也同样被金照耀,发丝根根分明,吹带起来,泛着光,纠缠在石野的面颊。石野捧起女人的脸,身体慢慢向她靠近,发丝将两人缠绕在一起,传递着彼此身体里的火与电,石野并不急切,轻缓而绅士的迫近女人的脸,仿佛预知此刻是值得细细回味的,便更加珍视和隆重。窗外雷声不绝于耳,石野的心跳被雷声淹没,变得更加果敢。在他和女人双唇即将触碰的一刻,女人将脸轻轻侧了过去,顺势滑到石野的耳边,轻飘飘的发出不容质疑的口令,游丝般的气息和轻柔的声音回荡在石野空灵的心头,身体不由自主地臣服于女人的指令。
    “不要动,放松下来,都交给我。”女人边说边把石野的身体推向沙发的更深处,他看着女人缓慢而优雅的动作,像在欣赏一幅动人的油画,大脑既没有激烈而羞耻的画面,也没有对二人关系的思考,更没有对路明和那个陌生男人的烦恼,脑海里唯一的声音是夹带着雨声的女人的引导,唯一的画面是眼前半明半暗的的光影。这种感觉石野从没有过,身心完全滞空,像在云上、海中,呼吸自由,身体和大脑都不存在,只有作为男人胀大的坚挺的核心直直地矗立在他和女人之间。它像一棵吸食天地精华的根茎,贪婪而无所畏惧地收集更多养分、血液、作为男人的尊严,此时它比男人更像个男人。石野看着女人,大脑一片空白。女人用她柔软的嘴唇、湿润的舌头还有纤细的手指交替着给这棵硕大的根茎浇水、施肥、翻土,时轻时重,时缓时疾,似乎有意在和外边倾盆大雨较量,女人上下起伏的姿态忽明忽暗,一会儿是金的,一会儿又变得阴沉,金色是轻啄和不露痕迹的掠过,是舌尖的舞蹈,阴沉是包裹和深入腹地的跋涉,是舌根的阴谋。
    石野完全沉醉于女人娴熟而专注的耕种,他舒服得把头向后仰去,枕在沙发上,喉咙里不明所以地释放出来自大地深处的叹息,他闭上眼睛,看见自己不断在变大,遮住了天空和太阳,女人在远处看着他笑,依旧沉静而温柔,女人向他走来,周身散发着光芒,没有太阳,她却自带着光芒,光滑的肩膀,柔美的笑容,修长的脖颈,都发着光,随着女人走近,越发刺眼,喉头因为强烈的刺激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女人走得太近了,面目模糊起来,形成了一团白茫茫的火球,火球并不灼热,却把四周照射得炽白明亮,石野仿佛置身在空荡荡的没有边界的房间,无处遁形。于是他呐喊,用力的呼吸,女人把手伸到他紧绷的手掌下,他像抓住了生命的根基,牢牢地死死地攥住,伴随着一声奋力的呐喊,石野眼前刺眼的光终于熄灭了……
    石野站在喷头下,任水从脑顶浇筑下来,顺着他棱角清晰的脸,流到光滑健硕的胸背,最后汇集到脚下,朝着下水道的方向撒着欢儿奔去。浴室里雾气昭昭,石野沉醉在这片热腾腾的朦胧中,整个人都格外放松和惬意,仿佛刚刚经过一场战役的他,倾尽全力之后获得了新生的礼遇。在这段完全属于自己的休憩的时刻,石野大脑活跃起来,也变得格外清晰,她为什么只是帮我,而不是和我做爱呢?他忽然被这个问题干扰,感到有些困惑也有些心烦。女人带给她的体验与众不同,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无形之手,极致的快感只属于自己,没有和她产生关联,尽管只是单纯的享受也很美好,不过石野仍会遗憾和失落,性爱高潮的快感是真的,征服和野蛮的魅力却无法实现,更何况,石野对女人心有爱慕,虽然谈不上深刻,但他也希望带给女人同样的高光时刻。可是,女人拒绝了他,这也使他不无挫败。石野的思绪像浴室的蒸汽弥漫四散,他又想到了路明,他和路明在一起,无论翻山还是跨海,从最初的亲吻还是到最后精疲力竭的释放,都是彼此需要着交融在一起,那些酣畅淋漓的瞬间和画面都昭示着彼此给予和享受的变幻,难分你我之间似乎产生了高于性爱的体验,石野不愿意用崇高这个词,但他难以描述一种带有灵性的跳脱出身体体验的满足,他不知该如何定义,如同即便桃花源并未命名,但抵达过,便知道抵达过,并不会再忘记。石野被路明牵动,下边又胀了起来,他自知不可以再想下去,把水温调凉了一些,匆匆冲洗,擦干,穿好短裤和白色tshirt走出了浴室。
    女人像一尊美妙的塑像依旧窝坐在沙发的角落,舒适安逸,只是手上端着茶杯,热气被韵黄的光打过,短暂而清透地掠过女人的脸庞,外边的雨已经变得淅淅沥沥,滴答滴答打在树叶上,密匝匝的让人安心。
    “在想什么?”石野走进客厅,顶着半干的头发。清风混着草香,刚刚洗过澡的石野带来另一种淡淡的味道,随着风在屋子里盘旋,各个角落都有石野的味道,都是好闻的,清亮的,让人想要靠近的。
    女人笑着看向石野,露出洁白的牙齿。“在想路明。在想你对她意味着什么,她为什么突然不联系你,她是怎样的女人……”女人的声音平缓,像在自言自语,似乎从认真的思考中还未回过神来。
    石野听着女人的问题,也若有所思,他似乎还没有想到过这些和路明有关的更深入的问题。女人拍了拍眼前的沙发招呼石野坐在她的身边。石野刚一坐下,女人便向他靠去,头枕在石野宽厚的肩膀上,放松而安逸,石野调整了一下姿势,想让女人的倚靠更舒服一些。
    女人会意莞尔一笑,轻巧且不易察觉,如同天上浮云轻轻变换身姿。“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什么关系?”女人不带任何语气的问石野,似乎并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话题的开端。
    “朋友?似乎比朋友更进一步。但是……”石野不知道该如何说清洗澡时冒出来的困惑,他想问女人为什么不和他做爱,但话到嘴边,又感到很唐突冒犯。
    “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女人接过石野的话。
    “你身上带着香气,淡淡的,只有我能闻到。在你身边我感到自己很安静,像矗立在一片海上的灯塔,对这片海很熟悉,任它潮起潮落,翻滚嘶吼,都在眼里。守着这片海,就是我的命运,你知道命运吗?就是讲不通却又逃不掉,不合常理却令人心安的生活,你就是我守望的海。”
    石野听着女人发自喉咙深处的声音,不带修饰的语调,没有抑扬顿挫的起伏,这是宁静内心的真实写照。
    “我了解你,守望你,你需要我,爱护我。但我们并不相爱。两个人深刻的关系,是无法单纯用一种方式界定的,那些约定俗成的名字?朋友?爱人?情人?……“
    女人笑着摇了摇头,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否定。
    “除了法律给予的名字,人和人共同走过一段路,或长或短,都有它独特的边界和感受。如同不曾下潜过深海的人就不可知神秘莫测的海底究竟有什么生物或景象。”
    石野听着女人自顾自的言语,被带入深海一般也思索起来,轻轻点头。
    “那些界定清晰的关系,那些归类和约束,无非是对如浩瀚宇宙般多变而深邃情感的欺骗,是自欺欺人。”
    “是一种胆怯。”石野理解和认同女人,随着接了一句。
    “你能明白我?”女人睁大眼睛抬起头望向石野,带着惊喜和感动。
    “所以,关系的界定本就没有意义。只是一种自欺或者逃避的说法。在对彼此和自己负责任的情况下,内在感受本身就是关系的全部内涵。即便我们无法给它取一个名字。是这样吗?”石野把自己的理解说了出来。
    “对。在两个人交流的过程中,首先尊重自我的复杂的感受和身体的反应,是一种真诚的表现。”两个人你言我语间似乎找到了一种和谐的美感,如同在漆黑宁静的夜,捕捉到了银河、流星,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两个赤裸奔跑的人创造出了花草和牛羊,在生命体螺旋状的排序中形成了最健康的一对基因。
    两个人忽然安静了下来。语言在空气中散落,重组,又飞散,再一次排列,跳着华尔兹的舞步,轻快优雅,石野刚刚的困惑与不安也随之消散,来自深海的抚慰和包容,宽阔的胸载着跳动规律的心,飞扬、飞扬……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或者什么都不说,平静自然,身体似乎不存在了,大脑将两个人推向一个更为丰满而性感的世界,那里遍地栽着达摩的智慧树,仿佛内心的幸福和喜悦不再依托任何欲望的实现。石野像回到襁褓一般感到温暖和安全,泪水莫名涌了上来,他仰头向后靠在沙发上,泪融在眼睛里,两汪清池映照着窗外油绿的树和变幻的浓云,他想起上次由内而外莫名的落泪也是和这个女人在一起,她和花朵跑在林芝的草地上,他的泪轻盈而纯净,落下来,心也跟着清明。女人总能把他带入一片奇异的境界,身体轻飘飘的,似乎伸手可触星辰,哪怕只是尘埃,也无所畏惧。他轻转头看向女人,满池的圣水从眼角静静滑落,无人察觉,悄悄散发着晶莹的光,女人的脸依旧柔和,但在石野心里,她精致却不再稚嫩的五官、眼角和额头淡淡的皱纹、偶露的白色发丝,若隐若现的颈纹……都变得恰到好处,甚至带着浓郁的奶香,他迷恋它们,说不清是否是这些岁月的痕迹给了女人独特的如海一般沉静的磁场,还是女人成熟而睿智恬淡的魅力让岁月的痕迹变得熠熠闪亮。
    女人顺着石野的目光回看过去,两双清亮的眼睛相触,一个似少年像孩童,一个如夜空像宇宙,不带杂质地凝望着彼此。
    “打给路明,或许她正需要你。”女人言语中带着诚挚。
    “打给她?我该说什么呢?”石野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如果你想她,就告诉她,不必牵强寻找话题。”女人笑了笑,鼓励石野。
    石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放松和安静下来的石野忽的想起最初和女人在电话里谈到的给花朵补习的事,面露歉意。“我真的感到抱歉,不能帮助花朵。”
    “你不必抱歉,是我没有在最初把问题说清楚,请原谅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在六年之后突然联系你时说我遇到的困惑。”女人谈到这个话题,身体向上挺了挺,似乎有些紧张,也有些难见得不知所措。
    石野拉过女人的手,仿佛捕捉到了她的不安,想给她一些支持。
    “我和花朵爸爸离婚以后,花朵和我的关系,有些变化,不太好……”女人轻皱着眉,一边思考该如何组织语言,一边暗露伤感。石野静静的听着,他不想打断女人,他怕一旦插话,女人可能随时失去表达出来的勇气。
    “我有些困惑,不断调整自己和花朵的关系,但似乎没有什么成效,她的心关上了,对我,也对她的朋友们。每天很沉郁,我找不到我的女儿了……”女人说到此处略有哽咽,眼睛里闪出惊惶失措的泪光。这让石野心一揪,那个如深海般宽广沉静的女人,此时却又变得如此脆弱。
    “六年前西藏同游,刚刚十二岁的小花朵就很喜欢你,前段时间她无意向我提起你,谈起来的时候眉飞色舞,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可爱单纯的花朵,你知道我当时多激动吗,似乎我找到通向花朵内心的大门。所以很唐突地就给你打了电话……”女人平静了许多,眼睛里流露出深沉的母爱。
    石野听着女人无助的倾诉,心像在茫茫的大海上找到了航向,他想停靠在女人的岸边,把她和女儿带离孤岛。
    “我可以为你和花朵做什么?”石野郑重地看着女人,这种真切的被需要的时刻,在我们的一生中能出现多少次呢?那些猜度和模棱两可的互动中,尝试着将爱幻化成言语和行动的过程中,往往会因为细腻而不可捉摸的复杂心思,将作为人本身最脆弱之处和最闪亮时刻隐蔽起来,像两个没头没脑捉迷藏的孩子,试探、追逐、愤怒、伤害、离开……此刻这样直言不讳真诚索求,显得格外高贵和动人。
    “有机会陪陪她,和她说说话,她很久没见过她爸爸,也很少和我说话了。”女人一筹莫展,温柔的脸庞格外动人,像一块阳光下盈盈发光的冰块儿,既沉静冷峻又脆弱易感。
    “好的,我打给花朵?”石野试探着问女人。
    “我把你的电话给她吧,如果她想打给你的话。就……给你添麻烦了!”女人郑重的眼神里带着谢意和感动,像一只柔软的小兔子找到了自己的洞穴。
    石野送走女人,轻声念叨,反复思索着她的名字,夏岚,“未夜青岚入,先秋白露团。”早秋山中的雾气,深不可测,朦胧暧昧……
    一时间,石野变成了有所期待的人,他时常还会想起路明,决心等待路明给他打来电话,他没有想过,如果路明永远不会打来将会怎样,作为男人的直觉,他知道和路明没有结束,甚至或许还会有更深入的交缠。同时,等待花朵的电话也成了每天值得期待的事情,这对于石野来说都是新鲜的变化,曾经的自己很少会安心的等待,他像一只敏锐的猎豹,瞅准目标,伏身思索,起身行动,从不允许让猎物从自己的眼前跑掉,也从不将自己置身于被动的等待中,他喜欢掌控局面和节奏。但人的变化就是如此捉摸不定,如流水随河道走势时起时落,时急时缓,无法预判,直到百川入海,总也在前行。如今处于等待中的石野,平静且愉悦,似乎既包得住自我生活的平淡无奇,也容得下别人选择的摇摆不定,这是一种将自我与他人、这一事与那一事分而治之的成熟,将自己坚守的信念与他人不可插手的情绪,智慧而平静的分割,尊重边界与无能,成全了真实的自由与洒脱。
    石野回到了规律、阳光、饱满、闲适的生活节奏中,睡个好觉,晨起跑步、健康早午餐、写写字、看看书,在咖啡馆里漫无目的地看看行人……那些无用之事,是石野当下生活重中之重,如同诗歌飘在空中,有些人视而不见,有些人当做生命。同时,当等待不再成为心魔,它便成为了一个人的礼物,随它来随它去,来了,就是个惊喜。石野对眼下无所约束和牵挂的内在状态十分满足,他不禁在笔记本里写下:
    “正在经历人生真空阶段,没有空气的内在,为一切可能性提供了温室吧。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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