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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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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在十几年前翻新过,既然是谢府人帮忙重造了新屋,当时肯定用上了好材料,因此如今瞧上去依然阔气。只是屋子里到底少了人烟。见到杂草丛生的院子,谢瑾华不知怎么就控制不住眼泪了。
    柯祺没说什么,只是把肩膀借给谢瑾华,让他好好哭了一场。
    叶正平心里已经彻底有数。他把小夫夫留下来吃饭,又赶紧去好友家将安母请了过来。他也没说谢瑾华是江钰生的,毕竟谢瑾华还没有承认这点。他只说有江老秀才的旧友寻上门来了。安母是村里难得和江钰接触得比较多的人,对于那个乖巧的女孩还有印象,能说出她做姑娘时的很多生动小事。
    安母口中的江钰和高嬷嬷口中的江钰差不多。不,应该说她们口中的江钰就是一样的。
    谢瑾华听得目不转睛。
    柯祺心中却又起了一丝异样。
    举个例子来说,柯祺穿越前的人缘不错,如果有人要调查他的交友情况,去他单位时,肯定会有人说他在工作上非常勤勉。去他大学时,肯定会有人说,他总是和大家一起打篮球。去他高中时,肯定会有人说,他愿意不厌其烦给别人讲题。去他初中时,肯定会有人说,他是个很有责任心的班长。
    这意味着同样的人在不同时期就算性格一样也会有不同的表现。
    而安母和高嬷嬷两人说的话几乎是一样的。这就好比是,有人去柯祺的大学,大学的人说柯祺人缘特别好,因为他在初中里是个好班长!去他高中,高中里的人也说,柯祺在初中里是个好班长!虽然这确实是事实吧,但这么听着,好像柯祺只读了初中一样,后面的高中、大学就没有其他经历了。
    但这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也许是因为被询问的大学同学和高中同学都正好和柯祺不熟呢?
    他们说不定只是恰好听说了一些和柯祺有关的旧事,高嬷嬷也是同理。于是,柯祺就没有多重视这个问题了,他已经认定高嬷嬷没有贴身伺候过江钰,所有关于江钰的事情,高嬷嬷肯定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而江钰在谢府满打满算只生活了一年多。难怪高嬷嬷能拿来说的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了。
    柯祺很快又想到了别处。
    江家已经没有直系亲属,而宗亲又和江家有些龌龊,只怕这些年都没有人好好祭拜过江老秀才。
    这是谢瑾华血缘上的外公,谢瑾华既然知道了他,就应该给他上上坟。想到这里,柯祺没有打断谢瑾华和安母之间的交流,而是轻手轻脚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风风火火地去准备祭拜用的东西了。
    第九十章
    安母是真把谢瑾华当作了江秀才旧交家的小辈, 对着他把自己能说的事情都说了,道:“……贵人派了管事帮江家翻新屋子时, 还曾给我家送了些东西。我们这样的人物,若不是钰姐儿在贵人面前提起过, 他们哪能注意到呢?哎, 钰姐儿落难时, 我没有帮上什么忙, 却没想到她富贵后还能记得我。”
    这是在说江钰心善且知恩图报了。
    谢瑾华听得连连点头。
    安母又说:“那管事真是个和气的人,可见主家的规矩极好。他特意对我们说,咱们叶丘村对于钰姐儿来说是个伤心地,所以钰姐儿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但若日后我家有了什么难处,可以去城里寻他, 看在钰姐儿的面上, 他主家一定能帮就帮。我哪能给钰姐儿添这个麻烦!这些年就一直没去过。”
    谢瑾华心想,他们庆阳侯府的规矩确实一直都是极好的。
    “不过,既然你家与江家是故交,你合该去见见她, 也不知钰姐儿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安母道。
    她已经去世多年了……谢瑾华在心里说。他忽然就难过了起来。
    安母说:“当初救了钰姐儿的那位贵人很是低调, 我们又没那个胆子打探贵人的消息,便未曾问清楚贵人的来历。但贵人的管事却给我们留了话, 他叫林多吉,就住在三柳胡同。你肯定能打听到的。”
    这些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安母之所以把那位管事的名字记得如此清楚, 是因为她家当时正养着一条名叫多福的狗。虽然这么说似乎有些不恭敬,但多福真是一条好狗啊!可惜它几年前老死了。
    “原来是林管事……”谢瑾华喃喃地说。
    身为谢府的四爷,谢瑾华当然是知道林多吉的。林家是庆阳侯府的世仆。林管事以前做过谢府一阵子的外院小管事,因为办事得利,几年前被调到了谢家大哥身边,此后一直都跟着谢大。至于三柳胡同,那距离庆阳侯府的后门并不远,侯府中得脸的下人只要成亲了,大都能在三柳胡同安下家来。
    既然是林管事出得面,这个事情肯定再无疑义,江钰肯定就是谢瑾华的生母。
    妾的亲戚是不能被侯府当作正经亲戚处的,更何况江钰并没有亲人在世了。安学友家和叶正平家不过是和江钰处得不错的邻居,虽林管事只报了他自己的名字,但这确实已是看在江钰的面子上了。
    谢瑾华心中越发难过了。
    安母并未察觉到谢瑾华的情绪,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满是唏嘘,叹道:“若是江秀才能再活几年,事事都帮钰姐儿安排好了,她何至于去做妾。不过,做妾已是好的了,毕竟钰姐儿……罢了,不说了。”
    谢瑾华也无意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他身为儿子,怎能妄议亲娘?
    正好柯祺动作利索地把上坟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谢瑾华谢过安母,就和柯祺一起由叶正平领着去了江秀才的坟上。山路不好走,谢瑾华的鞋子上沾上了不少湿泥,沉甸甸的,正如他此时的心情。
    柯祺之前按照谢瑾华的年龄推算,以为江秀才若能活到现在该有五六十岁了。但其实江秀才中年得女,若能活到现在,已经快七十了。要不是叶丘村内的私塾如今在一定程度上是靠江秀才的遗产在维持,这使得他死后名声很大,当柯祺打听消息时,叶正平也不能第一时间联想到这位江秀才身上。
    同样是因为私塾的存在,其实每年给江秀才上坟的人并不少。
    叶正平幼时曾接受过江秀才的启蒙,因此他也是这些年坚持给江秀才上坟的人之一。不过,他已经隐隐猜到了谢瑾华和江秀才之间的关系,所以这一次把谢瑾华带到坟前后,就立刻远远地避开了。
    谢瑾华和柯祺点了香,行了祭拜长辈时的礼。
    谢瑾华什么话都没有说。其实,他确实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才好。
    柯祺安静地陪着谢瑾华。
    等到香燃尽,谢瑾华把墓碑前的几株杂草拔了,道:“柯弟,以后我们多来……上上香。只要我们记得就好,这个事情就不要在府里提了。”整个江家只和他谢瑾华有关,和庆阳侯府已没什么关系了。
    谢府的人这些年都不愿意叫谢瑾华知道江钰,肯定是因为江钰那替身的身份叫人膈应吧。谢大不愿提,主母张氏不愿提,于是谢瑾华被瞒了整整十五年。身为庶子就该守庶子的本分,谢瑾华一直都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家人对他好,他会铭记于心,会感恩,会更严格地要求自己,会努力回报他们的好。他不会张扬跋扈,不会恃宠而骄,不会明知道府里人不怎么待见他的生母还偏偏怒刷存在感。
    “好,都听你的。”柯祺能够理解谢瑾华。他的想法和谢瑾华很一致。
    若在整件事情的最初,不是身份毫无问题的高嬷嬷,而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就算她巧舌如簧,柯祺依然会对她说的话心存怀疑。若能证明江钰过去那些经历的,不是整个叶丘村的人,而是一堆没有来历的人,柯祺肯定也会觉得他们别有用心。但没有人能在算计时收买了整个叶丘村。
    叶丘村是世代扎根于这块土地上的一个大村子!
    既然整件事情中没什么阴谋,柯祺按照人之常情当然觉得谢瑾华的做法是最适合的。
    还是那句话,像柯祺这样能和姨娘兄长一家做亲戚的庶子在这个时代绝对是个例。谢瑾华一直都承认自己的庶子身份,他会敬重生母连带着生母的家人,但是他却必须要按照府里的意思进行避讳。
    假期过后,小夫夫不得不返回书院、继续学业。
    夏日的天气依然酷热,好在半山上比山脚下凉快很多。书院里不提供冰盆,日子却不算太难过。
    在避暑山庄伴驾的谢纯英一直等到圣上起驾回宫时才跟着队伍回了京城。他刚到家,就立刻招了负责在京中处理一些事务的林管事来跟前回话。之前谢纯英有心要调查朝中某些重要人士的后院内宅情况。这是个细致的活儿,得在暗处偷偷进行。在谢纯英离京后,林管事就负责继续在此事上跟进。
    避暑山庄中人多嘴杂,林管事就算有了收获,也不能及时把消息传过去,以免消息走漏。
    “江姑娘……额,是江姨娘……”林管事对谢纯英行了礼后,却先提了另一件事。
    当林管事说起“江姑娘”三个字时,谢纯英还有些茫然。他即便再能算无遗策,也不会把十几年前因势利导安排下去的一步棋时时刻刻都铭记于心,他还以为林管事在说调查结果。但当林管事说到“江姨娘”三个字时,谢纯英立刻就把什么都想起来了。十几年前的记忆悉数回笼,压得谢纯英胸口沉闷。
    “怎么?可是有人去调查小四的身世了?”谢纯英越发镇定地问。
    转瞬之间,谢纯英想了很多很多。他想着京中的很多事情背后都有前朝势力的推动,他想着在南边开始兴起的青莲教。他想起在前朝时,他也曾入宫见过末帝,那么前朝势力中可有他认识的旧人?
    谢纯英努力克制着,不愿意让自己继续多想了。
    小四的身世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当年的稳婆都还活着一个。
    若有人问到那位稳婆面前,她仔细想一想,肯定能想起十几年前她曾在庆阳侯府为一位江姓的姨娘接生过孩子,可惜母死子活,若这位稳婆是侯府的下人,只怕也要在第一时间被发作了。好在这位稳婆身在良籍,接生时又只是做了些辅助的工作,因此就算侯府想要迁怒,也不能无缘由打杀了她。
    江钰那里就更没有问题了。整个叶丘村都在无知无觉地为小四的身世作证。
    只要谢府内部不自乱马脚,不管谁来调查,他们查到的真相都会落在谢纯英的安排之中。如此想着,谢纯英渐渐松了一口气。他看似想了很多,其实没有耗费多少时间,还能接上自己刚刚说的话,提醒林管事说:“以后记得莫再说什么江姑娘了,府里没有什么江姑娘,只是曾经有过一位江姨娘。”
    林管事点头领命,道:“未曾有人调查四爷的身世,倒是四爷去了叶丘村,还给江秀才上了坟。”
    “到底还是叫他知道了……”谢纯英叹了一口气。他实在不愿让谢瑾华真认了江钰姑娘做母亲,可要瞒尽天下人,当然就要瞒着谢瑾华自己。话又说回来,其实真认了江钰做母亲,谢瑾华能更快乐。
    平安且不会故作平庸地长大,这已是谢瑾华的幸运。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世上岂有两全法。
    若是知道真相就需要过上隐姓埋名、东躲西藏、甚至朝不保夕的日子,那还不如按照已有的安排活下去。谢瑾华现在的生活多好啊,他有关爱他的家人,有爱护他的伴侣,有三五知己好友,有大儒为师……他正大光明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畏展露自己的才华,日后还能继承慕老衣钵,名传天下。
    然而,即使知道了这是最好的安排,一手主导了这一切的谢纯英依然心情复杂至极。
    “具体是怎么一回事?”谢纯英又问。
    即便谢瑾华和一位来自叶丘村的书生交往甚密,但若是没有一个引子,先不说江钰的邻居两家中都没有多嘴的人,即便这位书生真对谢瑾华说起了村子里的事,谢瑾华也不能联想到他自己身上啊!
    林管事便说了谢瑾华和柯祺这对小夫夫的假期安排。也是巧了,谁叫夫夫俩正好去了高嬷嬷所在的庄子?这位高嬷嬷不是别人,高家和林家一样是谢府的世仆,高嬷嬷早年曾在先主母身边伺候过。
    “这柯祺,就知道给我找事!”谢纯英都气笑了,一分的气,九分的笑。
    这柯祺,果然是谢小四的福星!法严大师的批命真是不同寻常。
    在这个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时期,那些忠于前朝的人经营出来的势力已经在谢纯英眼中露出了冰山一角。如此,谢纯英确实不能再由着自己的私心,继续在谢瑾华面前把他的“身世”瞒得严严实实了。只有谢瑾华自己都认定他确实是江钰生的,那么日后就算有人要算计到谢瑾华头上,他也不会中招。
    当柯祺发现青莲教的不对劲时,谢纯英就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了。然而,不等谢纯英有所动作,柯祺已经带着谢瑾华去发现了所谓的“真相”。而这让谢纯英终于从难以抉择的境遇中脱身。
    看,老天爷都觉得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
    “对了,柯祺可有发现什么不对?”谢纯英忽然问。
    识得柯祺一年半,这个孩子的表现总是一再出乎谢纯英的意料。
    林管事摇了摇头。他们的安排在当时就看不出什么破绽,现在又过去了十几年,时间能够掩盖一切。即便柯少爷真的足智近妖,他能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发现世人都发现不了的真相?这肯定不能啊!
    谢纯英摇了摇头:“是我想得太多了。”柯祺哪能如此妖孽,谢纯英觉得自己该是魔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整个安排毫无破绽。
    柯祺:呵呵。[对方不想和你说话,并对你抛出了一个已经露出破绽的高嬷嬷.jpg]
    大哥:[对方接住了已经露出破绽的高嬷嬷,并对你抛出了一个虽已经露出破绽却被你自圆其说的高嬷嬷.jpg]
    柯祺:[对方接住了虽已经露出破绽却被我自圆其说的高嬷嬷,并对你抛出了一个日后再发现疑点时我一定能把所有疑点都串起来的高嬷嬷.jpg]
    大哥:……
    【以上又名婆媳の战争。】
    大哥:[对方不想和你说话,并对你抛出了一朵金花花.jpg]
    柯祺:[对方接住了金花花,并且给了金花花一个么么哒.jpg]
    大哥:……
    【以上又名婆媳の休战。】
    第九十一章
    叶丘村一行让谢瑾华身上有了既不明显又很明显的变化。
    不明显, 是因为这种变化不是厉阳,不是邵瑞, 不是叶正平,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清晰感知到的。很明显, 是因为这种变化在柯祺眼中就像一场蜕变。谢瑾华显然是放下了一些事, 又想通了一些事。
    人活在世上, 就如一棵树, 总要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生活才会变得更加有意义。
    每一个孩子都免不了会渴望母爱。谢瑾华肯定在心中构建过一个娘亲的形象。他或许曾偷偷盼着自己生母是温婉的,是文雅的,是美丽的, 是很好很好的。但家人的避而不提又会让他怀疑,也许生母曾经做下了什么错事。这样的怀疑看似对他的生活没什么影响, 其实却造就了他过分懂事的性格。
    当然, 如果生母真的曾经做下错事,那么谢瑾华还是要认她的,然后他会下意识变得更加懂事。
    可现在,当他发现自己真有了一位温婉的、文雅的、美丽的、很好很好的生母时, 那些被他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忐忑不安就全部飞走了。他为亲娘的早逝可惜, 然而他又为能有这样一位亲娘而骄傲。
    谢瑾华其实是个重情之人。只是能为他看重的人实在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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