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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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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 你放我出去,我以后一年赚二十万、三十万给你,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后悔, 更不会怪你们,好不好?”
    “你好我不好!你嫁不出去,我一张脸往哪搁?也不想想自己的年龄,话说得轻飘飘的!你现在恨我,以后感激我都来不及!”
    她还要再说下去,钟爸爸不耐烦听下去了,他下午还要去市里银行存钱,申请提前还贷。三十多万的房贷,一下子还掉二十万,一身重担,卸去大半,轻松无比。
    初六,津九开工的日子。五月天不亮就爬起来,趴在窗户前等家润回来,家润是她眼下最后的希望了。眼睁睁地等到上午十点多,家润还不见影子,问了钟奶奶,说他社会实践活动结束后,和同学跑到青岛玩耍去了,要到后天才能回来。她请奶奶打电话给家润,说自己还在家里,叫他早点回家来。钟奶奶用“你当我是白痴吗”的眼神看她一眼,不声不响走了。
    她终于绝望,重新躺倒在床,低烧又起。又躺了一躺,心里也渐渐想得开了。家润即便回来,想必也无能为力。于是不再抱任何希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上海的那些她所喜欢的人,她所经历的那些事,她的梦想和未来,渐渐的,也终于成为脑中散发着带有微苦香气的回忆。
    上午十一点左右,钟奶奶拎着大红被面被里和棉花去二婶家赶工,给她缝结婚用的新被子,钟妈妈手脚慢,手艺又不行,钟奶奶看不惯她,干脆去找二儿媳帮忙。钟爸爸也出了门,他要去街上采购陪嫁用的床上四件套。家电家具等他以时间匆忙来不及准备为由,一样都不打算买,但棉被枕头什么的得准备两床,否则叫人说起来,彩礼么收了二十万,陪嫁么一分不出,也太难看。
    钟妈妈听五月房间这会儿悄无声息,总归有点不放心,回自己房间四处翻找,终于从钟爸爸换下的一件脏外套的口袋里找出钥匙,开门进去看看女儿有无退烧。五月睡在床上,怔怔地盯着妈妈看,像是不认识她似的,问道:“你来干什么?”
    钟妈妈给她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拧了一把热毛巾,在床头坐下来,给她慢慢擦脸擦手,一边轻声细语开解她说:“结过婚以后,你马上就能出去工作了。你和让清两个,一个派出所,一个邮政局,不知道要有多少人羡慕你们呢。我们这种小地方,家里没有关系的,邮政局这样的单位想进也进不了,你虽然没能去上大学,结果不还是和上了大学一样吗?所以说女孩子生得好不如嫁得好……”
    五月忍不住冷笑:“说得好听,你们看中的,不过是彩礼罢了。如果人家不给二十万彩礼,你们会答应吗?别人家要十万八万最多了,你们狮子大开口,一口价二十万。请问这是为什么呢?把我大价钱卖给人家了,还要说为我好,好话坏话都让你们说尽了。妈妈,你有没有听说过那句话:把别人当傻瓜的人才是真正的傻瓜呢。”
    钟妈妈用苦笑掩饰难堪:“这孩子,天底下哪有不为子女着想的父母?”
    “把彩礼的二十万给我带着出嫁,才叫是为我着想呢。请问,我的彩礼钱呢,只怕已经不在了吧?给我留下一分钱了没有?”五月望着妈妈,微微笑着,“还有你,每天早上煮个鸡蛋都要分三六九等,我吃洋鸡蛋,家润吃草鸡蛋。妈妈,你真当我没有知觉么?农村人重男轻女的不少,但做到你和爸爸这个地步的,怕也不多吧?”
    钟妈妈脸“腾”地红了,忙别过脸去,不敢对上女儿的目光,替自己辩解说:“妈妈不是故意这样,只是多年来的习惯,一下子没想到……妈妈从明天就改掉,以后再也不这样对你了。”
    五月幽幽叹口气:“不用啦。”
    听女儿叹气,不知道为什么,钟妈妈忽然心口莫名一酸,眼泪当时就流了出来:“别这样说妈妈,妈妈马上就改,以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尽管说出来就好了。妈妈就你一个女儿了,对你难道还能有什么坏心吗!”擦擦眼泪,又说,“我对你弟弟偏心一点是有的,但要说我不心疼你,那就是天打雷劈了。就拿煮鸡蛋来说,妈妈也只给你们两个小孩子煮……”
    五月望着天花板,眼光空洞无神,自言自语说:“知道吗,我以前经常想,将来我结了婚,有了小孩子,我就会让你们看看,我会怎么和小孩子说话,身为父母,应该怎么去对待他们,怎么样和他们相处……妈妈,虽然我从来不说,但你和爸爸对我好不好,我心里都清楚着呢。”
    五月的语调淡淡,话语的苦涩之意却令人为之心酸,钟妈妈捂着脸痛哭出声,眼泪哗啦啦的淌:“你这孩子,我有错的地方,心里却是一样疼你们的……好好的,又说这些话干什么,都说了我会改了,我改还不行?”
    “我说了不用啦。”五月慢慢爬坐起来,问道,“妈妈,你嫁给爸爸,这些年幸福吗?”
    钟妈妈用一声长叹来代替回答,出了一会神,才说道:“妈妈有你们两个孩子就够了,看见你们两个好好的,相互帮衬着,妈妈心里就满足了。”
    五月把脑袋偎在妈妈身上:“昨天说你心狠,对不起。你一辈子也算不上命好,年轻时和爸爸吵了那么多年,接着出走,生了两个女儿,一个送走了,另一个也不爱你了……”
    钟妈妈一怔:“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什么不爱我了?”
    五月抬头,望着钟妈妈的眼睛,恍恍惚惚却又明明白白说道:“我以前做什么事情之前,都会想到你们,我会想:爸妈会不会不开心?会不会对我失望?他们希不希望我这样做?所以这些年,我为了让你们高兴,努力地去做一个听话的乖孩子,一步路都不敢走错,一件事情都不敢做错,一句嘴也不和你们顶……但是现在就不会了,因为我刚刚终于看开了。”说完,面上浮现意味不明的飘忽笑容,“妈妈,你们这一次真的伤到我的心了,所以我不爱你了,一点都不爱了。我当初要是没有出生在你们家该有多好,我宁愿你那个时候把我送走……唉。”
    世界上再没有这样更能令一个母亲更为难过的话语了。钟妈妈虽是千千万万重男轻女、养儿防老大军中的一员,但本性温顺善良,五月偏软弱内向的性格就是遗传自她。这个世界上,除了家润以外,她最在意的,也就是五月这个女儿了。今天忽然从女儿口中听到这些话,无异于晴天霹雳,一颗心都碎掉了,又是气愤又是难过。一边哭着,一边抬手往女儿身上拍打:“你个坏孩子,平时不声不响的,突然就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是不是想叫我难过死!”
    五月抬手为妈妈拭去面庞上的泪水,说:“妈妈,我本来还很生你的气,很气很气,但是一想到你两个女儿一个都留不住,一个都不爱你,心里又为你感到难过。我和七月的命不好,生在你们家,从小受到那么多伤害,但是你也没比我和七月强到哪里去……唉,我的心好累,不想再听见你说话了,你出去好不好?”
    她连连提起七月,钟妈妈脑中不由自主就浮现六岁的七月被抱走那一天的情形来。那一天,七月从幼儿园被钟爸爸领回来,钟爸爸告诉她回去找姐姐,姐姐在家里等着她。她乖乖地跟着爸爸回到家中,结果家里没有姐姐,等着她的,是只见过一次面的堂舅一家人。钟妈妈告诉她说,从今天起,她就要做舅舅家的女儿了。
    七月被养母强行抱走时,急得大喊大叫,哭出一头一脸的汗水,撕心裂肺般地喊着姐姐。她不喊爸爸,也不叫妈妈,她只喊姐姐一个人。但怎么喊,也没有人答应她,然后她就喊姐姐的名字:“钟五月,钟五月——你不在家里等着我,你跑去哪里啦?你不管我,我也不要你啦,你再不来,我一辈子都不理你啦——”
    六岁的七月一边哭喊,一边在养母怀里拼死挣扎,养母抱不住她,只好把她交给养父。养父抱着她才走了几步路,她就因为哭得太过厉害而浑身抽搐,晕厥在养父怀中。
    钟妈妈想起七月,热泪滚滚而下,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心脏一阵阵的抽痛,再看看眼前面色苍白、一脸疲倦的五月,忽然有点害怕起来,连声问:“你这孩子,你对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五月望着她又是恍惚一笑,然后慢慢躺下去,拉上被子,把脸盖住,半天,轻声说:“妈妈,以后……以后你别怪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5章 205
    钟妈妈看着五月的脸色, 心中莫名害怕, 不敢再往下想,把眼泪一抹, 一秒也不耽搁,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再回来时, 手里多出了一个小包。钟妈妈把小包塞到五月手中, 又把几个口袋中的零钱都掏出来,塞到她手上:“你要走快点走,但是以后不许再和我说这些怪话!你是我生的, 你一辈子都得管我叫妈,一辈子都得给我做闺女!”
    五月摇头,把小包和零钱还给她:“我不走了,我累死啦, 好累好累。你不知道,这一段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
    钟妈妈哭着说:“你走, 你走!以后再敢跟我说一句怪话,再敢吓我, 看我不打死你!”往她头上身上啪啪拍打了几下,把包和钱重新塞到她手中, 手忙脚乱地去给她套鞋子,往身上披羽绒服,用手指给她头发胡乱梳理了一下, 系上围巾,然后把她往门外推。
    五月连续几天躺在房间里,下了地后,觉得身上酸软无力,脚步发飘。钟妈妈连拉带拽,把她带到院中。她又觉得光线太强,眼睛都睁不开,忙抬手遮上眼睛。钟妈妈牵出钟奶奶平时骑的一辆小三轮车,扶她上去坐好,然后把三轮车蹬到街口,招手叫来一辆出租车,把五月推进出租车内,告诉司机:“去火车站。”
    五月用手遮着眼睛,脸上没有半点喜悦,只是木然看着妈妈说:“那,我走了。”
    钟妈妈流泪说:“坏孩子,去吧。”说完,却扶着车门不离开。
    五月慢慢流下眼泪,又轻轻说了一声:“妈妈,我走了。”
    钟妈妈终于松开车门,一只手捂着眼睛,流着眼泪,说不出话,摆摆手,让车子开走了。
    出租车到火车站,用妈妈给的钱付了车费,进到站内,找出小包里的车票,想要找票面上出发的列次和检票口,大厅里转了两圈都没看见。再一仔细看,原来都过期两天了,只好重新排队买票。售票员告诉她:“南下的列车票早在年前就卖光了,现在是春运期间,怎么可能随到随走?为什么不提早买呢?”
    她捏着一把零钱,站在售票窗口前手足无措。售票员看了看电脑屏幕,忽然又说:“咦,好像有个商务座出来了,票价1383.5元,要吗?要的话抓紧,马上就没有了。”
    她手上的钱不够买商务座,钱包翻开来看,里面一分钱也没有。从上海回来时带了一千多块,回家后偷偷塞给妈妈几百块,剩下的都被钟爸爸给拿走了,连个硬币都没留下。钟妈妈给她的一把零钱加起来也就四五百块,仅够买一张二等座。车票买好,余下的钱连买一份便当都不够了。
    “可以拉信用卡吗?”
    “机器坏掉了,只收现金。要么网上去买。”
    排在她身后的人催她:“买不买?不买让开。”
    她让开,零钞一张张理好,重新数了一遍,还是四百多元,并没有多出一分钱。钱包也重新翻开来看,还是空空如也。工资-卡里的余额为零,来时带的一千多块已经是所有的财产了。信用卡倒也还在,看着信用卡发呆时,猛地想起信用卡也能提现的事情来了,于是挤回到窗口前,和售票员说:“我马上去取钱,票给我保留一下好吗?”
    售票员失笑:“你有这说话的时间,还不赶紧去取钱?说没有就没有了,我怎么给你保留?”
    她转身去门口的atm机,飞快取了两千块钱出来,再跑回去。商务座价贵,而且仅有一张,不好卖,竟然还在,赶紧付钱买下。
    半个小时之后,终于上了车,在外面大厅的时候,心一直砰砰跳,恐怕会被人发现。等下了站台之后,心里就一片笃定了。进了车厢,笃笃悠悠地找到座位,坐下来,把手机拿出来充电。因为知道钟爸爸即便这个时候发现她已不在,追赶过来,也买不到票,无法进站来找她。
    电话充了电进去,开机一看,果不其然,有未接电话数个,未读信息数条。电话有吕课长打来的,也有金秀拉打来的。最新的一条信息也是金秀拉发来的:二傻,今天为什么无故缺勤?吕课长联系不上你,打电话来问我。我告诉他你没买到车票,而且手机故障。因为不知道你是什么情况,为保险起见,已经代你请了今明两天的假,限今晚之前联系我,否则报警。ps,七月号码已成空号,也联系不上,你们姐妹怎么回事?
    火车发动,正好是午餐时间,有乘务员推着小车过来售卖零食便当,浓郁的便当香气飘过来,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连续几天都没有好好吃过饭了,于是买了一份牛肉便当和一瓶矿泉水。便当里的米饭太硬,牛肉咬不动,但还是认认真真吃完。半瓶矿泉水喝下去,咳嗽加剧,恐怕影响到别人,把脸埋进脱下的羽绒服里睡觉。
    下午四点左右,车即将到达苏州站,正迷迷糊糊睡着,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知道钟爸爸不可能出现在这列火车上,还是吓了小小的一跳,手机拿起来一看,是二叔。迟疑了一瞬,还是接了电话,二叔在电话彼端咆哮:“糊涂孩子,到哪里了!给我赶快回来!”
    她咳嗽一声,说:“二叔,怎么是你?”
    二叔说:“你家乱了套了,还不回来!你爸你妈又打起来了!从你走后,又吵又打,闹到现在,你回不回来?!”
    “我妈要不要紧?”
    二叔生气:“怎么只问你妈,不问你爸,还有你奶!”
    “叫我妈来听一下电话行吗?”
    二叔明显迟疑了一下:“你妈不在!”
    “她去哪里了?”
    “你爸气你妈放你走,往她身上踢了几脚,把人踢伤了,刚刚送到医院去了!”二叔越说越气愤,“不过你爸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脸被抓破,气得脸色都蜡蜡黄。他和你妈这有多少年都没打架了,这一次又打起来,都是因为你这不听话的糊涂孩子!你奶奶也不用你管了,你心里是一点也没有老人的!我现在只问你,你还要不要你妈,还要不要你爸?你走容易,以后想回来就难了!”
    钟二叔和钟爸爸兄弟情深,对于钟妈妈挨打受伤一事轻描淡写,只重点说明钟爸爸为什么要去打钟妈妈,最后的结论自然是五月的不好,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所以钟爸爸打人得怪她不懂事。
    钟爸爸激怒之下,手脚轻不到哪里去,这点五月比谁都清楚。而且这个人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伤不严重到一定地步,是无论如何不会愿意送钟妈妈去医院的。所以五月不等二叔咆哮完,就打断他的话:“我妈要不要紧?伤重不重?”
    “重不重我不知道,你自己回来看!”
    “那我挂电话了。”
    二叔怒道:“你这样也叫读过书?也算受过教育的人?爹不管,娘不问,你当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我要是生了你这样的女儿,我,我……”想想,总归不是自己亲生的,把已到嘴边的那句“我宁愿把你打死也不放你出去丢人”给咽了下去。
    二叔咆哮的声音太响,把耳朵震得发麻,五月不得不把屏幕拿开一点,说:“二叔,你别再说啦,我不会回去啦。麻烦你去医院看看我妈,谢谢啦。”
    可能是听见她哽咽流泪和擦鼻涕的声音,二叔心一软,把声音压低下去,开始和她讲起了道理。二叔早年跑南闯北做过几年小生意,口才甚是了得。
    二叔和她推心置腹说:“五月,我跟你说:你不回来,等你妈出院,你爸会亲自去找你,到时候我跟你说,找到你,照你爸的脾气,你一顿打是逃不掉的。就算挨打,也别怪他,是你不懂事在先。你现在回家来,有我在,我给你们调停一下,你爸不会拿你怎么样……你要是不满意这门婚事,回来二叔再给你分析分析,告诉你为什么你爸、包括我们一家子都看中让清,为什么非让你嫁他不可。
    “五月,说句良心话,以你的条件,以你家的条件,配不上人家伞家,我也不知道你是哪来的底气,连让清那样的都看不上。你一直以来都是听话的好孩子,为什么这次又不听话了呢?不管怎么样,你应该知道,父母不会对你不好,故意把你往火坑里推,他们要是敢这样做,我第一个不愿意!我敢跟你打赌,你要是能再找到比伞家条件更好的人家,我头都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五月说:“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了,我心里都明白。我挂了。”
    二叔又焦躁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话都不听,你奶说得对,上海不是人呆的地方!”在电话里里叹了几口气,重新逼问她,“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还要不要你妈!”
    火车速度放缓,车上广播响起:“各位旅客请注意,各位旅客请注意,本次列车前方即将到达苏州站——”
    二叔正说着,忽然停口,支着耳朵听站名,五月察觉,拿开手机,迅速挂断电话,咳嗽几声,重新趴下睡觉。
    第206章 206
    卿姐儿刚没了的那几天, 许夫人因不放心美婵, 几乎天天到温府来,一头劝着美婵, 一头哄着老太太,终于把这二人哄得和好如初。碰着凤楼时,更要向他哭诉美婵的苦楚和难处。
    才刚过完年, 亲戚走动多, 几乎天天都有人来给老太太磕头拜年,月唤这几天没空去铺子里,每天只留在家里, 有人来时,帮着迎来送往,因此每天都能和许夫人见上一面。李大娘伤未养好,她自己的后颈也才刚结疤, 但见了许夫人,却仍旧小姐长、姑母短的称呼,不仅自己毫无怨言, 也约束身边的人,从不许她们说一句美婵的不好, 对美婵伤她主仆二人一事竟似不存芥蒂,毫不萦怀的样子。凤楼与老太太见了, 无不欣慰。
    正月初三这天,许夫人再过来时,竟然带了观音送子符来送给月唤。老太太知道自己女儿的为人, 见她对月唤这样热心,自是诧异,细细思索,对她的心思隐约猜出一二分,却不点破,只在一旁看她做戏。
    许夫人拉着月唤的手,亲亲热热道:“前几天是我家美婵不对,她是直肠子,说话直来直去,加上卿姐儿的事情,因此迷了心窍,连人都不认得,打这个,骂那个,把人都得罪光了,自己还不知道。旁的人也便罢了,你这孩子最合我心意,我心里那个难受……那天你走后,我和老太太把她很是骂了一顿,骂过之后,心下仍觉不安,于是今天天不亮就跑去观音娘娘庙求了送子符来。看在我的面子上,方丈慧通大师给我亲自手绘了一张,还给开了光。我得了这符,一刻也没耽搁,就跑来送给你,你瞧瞧。”
    月唤双手捧过来一瞧,见符上六个大字:观音送子灵符。大字下面还有两行小字:神恩广大无感不通,圣泽巍峨有求必应。当中的“巍峨”二字她不认得,但晓得必是好话,因此忙收下了,起身重新给许夫人施了一礼,道:“姑母何必这样客气,叫我好生不安。”
    老太太微微笑道:“她这是代美婵给你赔不是呢,天可怜见的,这么冷的天,她又是这么个懒人,天不亮爬起来去求神拜佛……总之是她母女二人的一片心,你尽管收着。”
    月唤垂首道:“是。”
    许夫人看她温顺听话,自是欢喜,说道:“你回去后,把这符用红布包起来,塞到枕头底下,或是放到荷包里随身佩戴,不出半年,保管能听到你的喜讯儿。”言罢,又从袖中抽出一本半旧的黄皮《观世音菩萨普门品》来,也一并塞到月唤手中。
    老太太觑着老眼瞧了一瞧,便即会意一笑。许夫人也笑道:“这本普门品是我家老大媳妇、你大表嫂子手抄的。她刚成亲那会儿,总是怀不上,后来得人指点,便手抄了这本经书,早晚诵上一遍,又连着吃了一二年的素,最后就感动了观音娘娘,去年头上就生养了一个白胖小子……我特意去跟她要了来,就是要你也沾沾这份喜气。你瞧,姑母我是不是真疼你?”月唤大是感动,当下连声称谢。
    老太太在一旁笑道:“你有了喜讯儿,论起功劳来,你这姑母该当排第一,老五都要往后靠。”说得一屋子的人纷纷掩嘴而笑。
    月唤颇觉害羞,面上红了一红,将经书珍而重之地收好,垂首道:“将来若是……自然都是姑母辛苦一番的功德。”
    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回到自己居处,四春泡茶,静好挪来火盆。月唤一时无事,便坐在窗前喝茶烤火。不一时,静好手上拿着一只月唤的荷包进来,问道:“姨娘,送子符是塞到枕头底下呢,还是放在荷包里随身带着?”
    月唤擎着茶杯,微微笑道:“她该把这送子符送给她亲生女儿的。”
    静好道:“东院那一位命中本无子,得子便难留。这不是我咒她,府里头的人都这般说。从前何止送子符?观音庙中观音娘娘那座金光闪闪的金身就是她们母女两个发愿塑的。又有什么用啦?”
    月唤便笑:“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既然连发愿给观音娘娘塑金身都没用,这符就更不能指望了,为什么还要来问我把这符放到哪里去呢。”
    静好撇嘴道:“谁又稀罕她们不知哪里弄来的符了,不过是为了敷衍老太太罢了。若是日后老太太问起来呢?放到哪里去,总得有个说法。”
    月唤道:“也罢,随你放到哪里去。”将手中茶杯放下,从袖中摸出送子符来,隔着火盆,递与静好。手伸到火盆上方时,忽然手一抖,一个不小心,送子符竟从指缝里飘落了下去,随着热浪翻腾了两下,不过转眼,即被火苗卷住,烧干成灰。静好“哎呀”一声,月唤也惋惜道,“都怪我不好。罪过罪过,真是对智通大师不起。”
    “是慧通大师!”静好不觉失笑,道,“罢了罢了,不要也罢。日后老太太问起来,姨娘只好自己去求上一张了,只是不知道人家慧通大师愿不愿意为咱们手绘开光。”
    月唤笑道:“就那几个字,我自己也会描,哪天问起来,我描一张就是。”
    静好道:“就是字有点太丑了。”转身走了。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事,忙说,“书可千万要收好,今后姨娘生养好,保不齐人家来讨,好沾姨娘的喜气呢。”
    月唤道:“我犯不着去沾她家的喜气,不如送给你算了。”
    静好红着脸,顿足道:“啊哟,我连我相公身在何处、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要这求子的经书有什么用场,真要求来一个小娃娃,我家人还不得把我给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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