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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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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霑回到猗竹院的时候天又下起了雨,他打着七节的竹伞,雨滴自伞檐连成珠儿滴落,在雨中他人显得更加清致。
    宁泽坐在门庭之下正无聊的观察翠竹摇摆,内心反反复复想着沈宜修说的一番话,抬头看到沈霑时忽然觉得他没有那么远了,亲切了许多。
    宁泽玩笑般问他:“大人寒呼?欲食乎?”
    沈霑收了伞,将它交给一个小丫鬟,几步走到她旁边,宁泽仰头看他,他还穿着赤罗色绣麒麟的的礼服,红衣服穿着他身上竟然也带不出一点张扬,还是那般清淡。
    沈霑说:“这话熟悉,你倒是涉猎很广,读书很多。”
    《项脊轩志》中归有光在轩中苦读,其母以指叩门扉问:‘儿寒乎?欲食乎?’,今日沈宜修一说大长公主做的这些事,她就想起了这句话,她每次读到此处总会湿了眼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母子情深,短短六字道出了一个母亲所有的温柔和牵念。
    宁泽以为夸她,有些沾沾自喜的说道:“我母亲爱书,藏书颇丰,我性子又野,四下淘了不少,我虽然考不了科举,学问却是不差的。”
    学问谈不上,其实是歪理颇多,沈霑也不戳穿她,见她手伸到他面前,笑嘻嘻说道:“劳烦大人拉我起来。”
    他抬手丢给她一个瓷瓶,淡淡的说:“先抹药吧,不然以你现在这幅样貌不大能让人生出怜爱来。”
    宁泽兜手接住,摇头叹息,她早就发现了沈大人虽然惯常和善,却是个冷情的,昨日因为不愿扯牵红,伸手倒是痛快,今日连拉她一下都不愿意了。
    宁泽想,她的第一次进攻宣告失败。
    她抹好药进屋见沈霑已经换了身松石绿绣唐草的常服,她低头瞧了眼自己身上同色绣唐花的短衫长裙,便知道是某个好心的大丫头特意准备的,只是她脸还没好,这么站在一起定然又要被人嫌弃。
    她想起今日早晨远心堂中众位夫人小姐的眼光,有些气愤,又拿出药抹了一遍,只盼着快些好起来,好扬眉吐气。
    等着晚饭摆桌的间隙里,看她百无聊赖的趴在窗前听雨,沈霑忽然问她:“你说自己性子野,爱四处淘书?你不是因为生病常年囿于闺中吗?”
    宁泽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漏了,她这种性子,一旦觉得和谁亲近了很容易卸下防心,左右琢磨着该如何应答,沈霑不过逗逗她,要真挑她的疏漏,那她恐怕早就千疮百孔了。
    这几日时雨时晴,天气多变,最近对官员新一轮的考核紧锣密鼓进行中,再加上成亲又忙碌一番,他身体有些不适,忍不住清咳两声。
    宁泽听到咳嗽声却是猛然抬头,这一年来,她住东厢,韩仪清住在西厢,她每日每夜都能听到她不间断的咳嗽声,听到这个声音就觉得焦躁不安,生怕那块白手帕又染上点点血迹。
    沈霑见她不说话,也不替自己辩驳,只是看着他,眼里似乎含着满满心疼,此前陈大岭已经告诉他沈宜修来过。
    沈霑笑了笑,故意问:“你在想什么?是在担心自己会做寡妇吗?”
    会有人在新婚第二日就说这般不详的话吗?宁泽忽然有些生气,韩仪清刚刚去了,她受不得这个,便道:“我不过是想起一个典故觉得很适合大人。”
    沈霑便问:“是何典故?”
    宁泽道:“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武姜偏心只爱幼子,郑庄公怨其母偏心,将母亲迁于颍地,后来自己后悔了,母子重归于好,我在想大人会不会和大长公主重归于好。”
    说完这话她见沈霑没有反应,只是看了看她,眼神中并无更多的情绪,人与人之间总有些不可触碰,哪怕是夫妻,更何况他们都还不熟悉。
    宁泽觉得自己有些逾矩,又道:“我只是觉得大人小时候有些可怜,并无其他意思。”
    沈霑从未想过会有人可怜他,忍不住笑了笑,诚实说道:“那倒不是,我祖父祖母十分疼爱我。”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宁泽却想了许多,兴许是雨天的缘故,让她忽然涌上些悲伤来,感觉有小锤子一下一下敲打她的心,这才恍然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可怜谁的资格,她自己才有些可怜,只是她不爱自伤自怜,总是忽略了这点。
    沈霑见她垂下头,眼神中的顽皮消失殆尽,人也有些恹恹的,他觉得自己似乎逗人逗的过分了。
    想起她方才鼓足勇气伸出的手,其实他抓住了也无碍,沈霑站起来走到她身边道:“带你出去走走。”
    宁泽愣了愣,不大明白,沈霑拉起她道:“不是要夜雨对床,促膝长谈吗?那我们换个地方。”
    直到打着竹伞走进雨幕中,雨水溅湿了长裙,她看着抓住她的手,宁泽才意识到她一次进攻似乎成功了。
    第36章 五嫂
    宁泽穿着松石绿的六幅湘裙, 平时走起路来倒是逶迤生姿, 然而此时下着雨, 裙摆带水溅湿了她自己也带累了旁边的沈霑,有些溅起颇高都溅到了脸上。
    若是换成别人的话,沈霑想他会远远躲开, 泥水雨水混在一起也不知道有多脏, 只是旁边是他刚娶进门的小姑娘, 虽然不是鹣鲽情深,但也不能冷落或者拒绝, 如果最后像卫风和她似的成了怨偶, 那他何必娶她?
    他站定看了看宁泽,道:“不然我抱着你走?”
    宁泽可不认为他会真的抱着她,而且他能抱得动吗?她上下打量了沈霑一番,又忆起昨夜,好像沈大人也不是她想象中那般文弱。
    其实现在还没走出猗竹院, 她完全可以回去换一件轻便的衣服, 只是伞只有一把,宁泽素来身体好,淋点雨没事,完全可以冲过去换好了再过来, 只是她顶着多病的韩仪清的身份,现下似乎进退两难了。
    他们这些世家公子似乎都喜欢安静带着仙气的姑娘,她很想在沈霑面前保持一幅温婉可人的样子,让他慢慢喜欢她, 不要把心思转到什么秦夫人,沈姑娘身上。
    只是从最初事情似乎就走向了岔路,比方她现在这张大花脸,她想了想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其实还有一种办法解决眼下窘态,她大声叫道:“菱花,快给我送把伞过来。”
    吼完都不敢去看沈霑,怕被他嫌弃,自带局促低了头,忐忑搓着手不看他。
    沈霑却笑了,他前世便知这个姑娘不拘礼法,很有些独辟蹊径的意思,他手抚上她的额头把她的头扶正了,道:“你做的很好,怕什么?”
    撑着她额头的手凉凉的,宁泽转个头看着她,她眼睛本就看着湿漉漉的,此时雨水又打湿了睫毛,看上去像个小可怜似的。
    沈霑这才觉得他是娶了个小美人儿,他手触了触的腰身,觉得就是太瘦了些。
    听到一声吼的菱花,抱着把大伞赶过来,待走进了看到上下其手的沈大人,瞪大了她那双憨憨的眼睛,这一呆手一歪,雨落了半身。
    这也能卿卿我我?雨夜春情,果然挡也挡不住,菱花想表小姐果然不同凡响。
    她把伞递给宁泽,觉得自己也该嫁人了,她比表小姐还大一岁呢,就是不知道这位心大的表小姐什么时候能想起她和采苹,不由得有些忧伤。
    宁泽撑开伞慢慢走远了几步,这才回过味来,自己那样子不矜持的大吼大叫并没有遭到嫌弃,若是卫风估计又要骂她不守规矩不是个闺秀了。
    沈霑道:“其实抱着你也无碍的,你自己走不也要弄得一身湿吗?”
    话说的好听,宁泽却不信,仰头看他道:“也是,自己走路还怪累的。”
    作势要收伞,她身上已经溅了不少小泥点子,脸上还有些水渍,沈霑选择拒绝,培养感情也不急在这一时,率先打着伞走在前面。
    宁泽早就料到会如此,她自己一把伞倒觉得自由许多,欢快的踏着水跟在沈霑后面。
    他们刚一走出猗竹院,就闪出一个穿着斗篷的高大人影,面貌普通,人看上去板正严肃。
    陈大岭本要行礼见过新夫人,看了一眼后,半弯着身子顿住了,讶然的看了看他们家大人想求个解释。
    这姑娘他看着脸熟啊,虽然脸上红红白白一片,但是那眼睛那鼻子那不就是……这难道不是青州宁知州的女儿宁泽?不是大半年前被活埋的姑娘吗?
    陈大岭要抓破脑袋了,沈大人不是娶的弓高侯府的韩小姐吗,怎么变成宁家的姑娘了?
    怪不得这些日子吴青石总是志得意满神神秘秘的对着他笑,他和吴青石都是十几年前被沈霑从破庙中捞出来的,他们跟着他已经快十二年了,现在有些事吴青石知道他不知道,他觉得自己这个贴身护卫是不是被嫌弃了?
    陈大岭忽然又想大人为什么要娶宁姑娘?这姑娘还和徐世子私奔过,大人怎么这么看不开。他脑子一转忽然有些害怕,难道大人一开始看上了宁家姑娘!
    所以他从青州回来后大人就开始倚重吴青石,因为他是徐世子的帮凶,他曾经帮着送过花、送过吃的、送过糕点,还送过情诗。
    一时间他接受不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悲泣道:“属下誓死效忠大人,哪怕死也要死在大人面前,求大人成全!”
    本来谁也没注意到他,他这一跪给自己找了足够的存在感,宁泽不解的看向沈霑,问:“他这是怎么了?大人要赶他走吗?”
    沈霑觉得每次陈大岭都能自己演一出戏,唱的比卫风都好,整天脑子里东想一堆西想一堆,心智自十岁起就没再长过。
    沈霑皱皱眉,打着伞继续往前走,宁泽回过头见陈大岭埋头跪在地上,恶狠狠瞪他几眼,描补道:“大人,你这个护卫不怎么聪明,死在大人面前多碍眼啊,不然你别要他了吧?”
    沈霑错开一步走在宁泽的正前方,闻言道:“他还是有些用处的。”
    其实宁泽也不过说说,她也左右不了沈霑的思想,再者当年那些事陈大岭也不过听令行事,她也不会真的嫉恨陈大岭,只是觉得他似乎有些傻。
    “什么用处?”宁泽问。
    沈霑道:“夏日雨前总能听到蛙叫连天,今日你可曾听到蛙叫声?”
    她这样一说宁泽才意识到国公府内有多处湖泽,奇花异树不知凡几,该有许许多多青蛙隐藏在其中,一到雨天必然要听到蛙鸣一声声不歇的,但今日安安静静,她什么也没听到。
    “这就是他的用处了”沈霑说。
    “湖中草丛中的青蛙都被他抓了,近日他在粘蝉,等他把蝉也粘尽了,再撵他出去。”
    两人说着话渐渐走远,陈大岭功夫好,耳聪目明,这些话也听的清清楚楚,更不敢起来了,还站在猗竹院的菱花看到这些,虽然她不知道陈大岭做错了什么,但是她也老被人嫌弃傻的,不由得心里对他多出了同情,转身进屋又抱了把伞出来,撑开递给陈大岭,说道:“淋着雨怪伤身体的,你还是打着伞跪吧。”
    陈大岭很想就这样跪上一夜,聊表寸心,可是似乎并没有人能看到,跪也得跪在大人能看到的地方,他站起来接过伞,看到是个憨气可爱的小丫头,此时又在猗竹院门口,他先言谢,又问道:“敢问姑娘是?刚才跟着大人的可是咱们新的少夫人?”
    “什么新夫人?难道还有旧夫人不成?”菱花心想怪不得别人嫌弃他了,她都觉得他傻,又道:“那是我们小姐,自然是咱们的少夫人了。”
    陈大岭又问:“你们家小姐姓什么?”
    菱花觉得这人真是古怪,她有些后悔给他送伞了,谁不知道大人娶的是弓高侯府韩家的小姐啊,菱花瞅了他几眼,赶紧小碎步跑着回屋了。
    魏国公府历经三代帝王,逐年扩建,前几年刚买了隔壁一个郡王的宅子,现在可谓是全京城最大的宅院了,里面只住了沈家嫡系三代,别的都迁出去了。
    大房到四房并没有划分出单独的院落,却也是按片分的,靠东住着的是大房一系,西面是三房,南面是四房,北面是二房。
    从猗竹院走出来不久,此时天还微明,宁泽站定在一处还未落锁的院落中,院中有个大水车卷着泉水下落,水沿着木褶汇入种着多种牡丹花的花丛中,花儿虽然被雨敲打的有些憔悴,雨打残花却也有别样的美,院中另有秋千架和高低不一的木制石凳,很有意境。不像她的院子中,目前只有长疯了的竹子。
    宁泽抬眼瞧了瞧匾额,上面刻着魏碑体的三个大字:水木轩。
    宁泽好奇问道:“这是谁的院落?”
    沈霑觉得世事有些奇妙,不论是宁泽同卫风的再遇还是她此刻站定的地方,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注定。
    “一路过来经过了好多亭台楼阁,雅趣不下与此处的多的是,你怎么偏偏问了这个?”
    宁泽觉得沈大人说的话有些奇怪,她不过是打眼一看看到了此处,随口一问罢了,难道此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藏了什么娇娥不成?
    她怀疑的眼神太过明显,不用开口就让人知道她想什么了,沈霑道:“里面住着大长公主的养女。”
    宁泽一时没懂他这绕着弯儿的一句话,这时有个美人穿着沉香色云纹罗衣,打着烟色绣牡丹的油伞,含着多情笑,正款步姗姗而来。
    这里面还真是藏着娇娥,她有些生气的瞪了沈霑一眼,问都不让问,那么宝贝着吗?她看着沈霑好一会儿,眼神由愤恨慢慢变成了不解。
    此时雨还淅淅沥沥,给万物浇洗了尘埃,而青竹伞下的沈霑似乎本身便是不惹尘埃的那种人,怎么偏偏就惹上了沈宜鸳这个姑娘呢?
    宁泽转身要走,现在不是时候,她脸还没好,不是面对沈宜鸳的时候,她总要试着把沈霑掰回来,要是别的什么姑娘,她也就罢了,沈霑毕竟是朝廷中的二品大员又有一等世子的封爵,她自然是管不着他有三妻四妾的,但是沈宜鸳却是怎么也不行的。
    她眼神中的东西沈霑看的清清楚楚,宁泽同沈宜鸳之间的关系该是徐呈因为沈宜鸳的缘故害了她,而此时她的情绪却太过复杂,似乎早有旧怨。
    他抓住宁泽:“你跑什么?”
    沈宜鸳就要过来了,宁泽有些着急,指了指自己的脸,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背后沈宜鸳已经情切切的叫了声“五哥。”
    宁泽以为接下来是你侬我侬的场景,没想到沈霑只是淡淡嗯了声,说道:“过来见过你五嫂。”
    作者有话要说:  有姑娘问卫风,魏时棱一心为他,肯定舍不下,他在平阳城替沈大人取药的那些年算是和宁泽相依为命,他自然也喜欢宁泽。他管着宁泽是因为他觉得以他的身份和能力不能护宁泽周全,所以希望宁泽能够守规矩安静的活着。我觉得古代背景下他是个好人不算三心二意,我觉得挺心痛的。
    第37章 故人
    沈宜鸳一眼看过去并未能瞧见宁泽, 她躲在沈霑身后, 整个人被遮掩住, 若不是风吹起她的裙角引得她向下看,她还未必能发觉到她。
    沈宜鸳有些疑惑,上次遇到的时候不是还挺大胆的么, 指责她见不得她好, 这次怎么就躲起来了?
    她凤眼眯了眯, 旋即明白过来,有她五哥在, 她自然要装出一副娇柔可怜的模样, 这些女孩儿总是在嫁人后失掉自己最本真的样子,没一点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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