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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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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宫,自然就有碰面的机会,至于是太子殿下有意制造抑或是真的偶然, 侯苒不清楚,但只消看见侯誉风顶着张冷冰冰的臭脸回府,那日必然是见过太子殿下了。
    “无论是谁,总会有看错人的时候。但,没有下回了。”
    ……
    他亲口说的这句话,不自觉又浮上了她的心头。
    在前世的记忆里,永安三年秋,北境受侵,侯大将军奉皇命前往漠北平乱,血战三月终得胜,不料侯大将军领兵追击敌方残党时,意外坠崖,不幸伤重而亡。元帝闻此噩耗,悲痛万分,追封其为镇北王,予以厚葬。
    元帝名讳涣,若无意外,便是如今的太子殿下。
    侯苒记得清楚,自己穿到这具身体后,曾收留了一位病入膏肓、成日在梦中胡言乱语说自己下毒谋害了大将军的老太医,不久又偶然救了伤重昏迷的侯誉风,再后来,被几个眉心有相同刺青的黑衣人一剑灭口。
    照此推测,侯誉风应该也死在了这些人手里,并且出于某种原因,他的死被伪装成意外坠崖的假象,贴皇榜公之于众,能做得到这些事的人绝不会多,倘若是元帝所为……
    不,或者换个说法——
    最容易也最有能力促成此事的人,除他以外,别无二选。
    那么,如今的问题是,侯誉风知不知晓当年自己为何人所杀?
    若他死前与她一样见到了黑衣人的模样,很可能认出他们眉心上如出一撤的奇怪刺青,是某种特殊身份的象征,自然也就明白是何人对自己下的毒手。
    可……他当时双目失明,已然瞎了。
    即便在她死后,那些人闯入屋内与他说过话,他凭此认出了他们的身份,但后来也同样难逃厄运。
    寻常人死后,饮孟婆汤,渡奈何桥,忘却前尘,投胎转世,即便有幸再世为人,也不会记得上辈子发生过的事了。
    更何况,除了她这种半路重生的怪胎,其他人应该都是顺着原本的历史轨迹而存在的,此时才十四岁的侯誉风,怎么可能预知到十数年后发生的事?
    “……但,没有下回了。”
    下回?
    也就是说,在他现有的经历中,已经有过一回了。
    侯苒微微愣住,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莫非……侯誉风也是重生的?
    倘若如此,那他定会保留生前的记忆,很可能也记得前来刺杀自己的人是谁,或者说,认出他们是太子殿下派来的人,所以,才会有“下回”这一说?
    侯苒陷入沉思,不经意间,思绪中又牵扯到了另一件陈年旧事。
    据侯老夫人所言,侯誉风自小在隐剑山庄随师父墨无为习武,三年前学成回京的路上途经正遭遇饥荒的蔺城,百姓拖家带口地四散逃难,几乎成了一座空城,而她则被丢在城门边的驿站,被落脚歇息的他发现了,于是好心将她一并带回了府。
    当时她听过便罢,因为在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里,收养她的老猎户也曾对她讲起,自己是在蔺城无意捡到她的,看襁褓里的小娃娃饿得快死了,于心不忍,正巧他也没有家室,便带回山上当闺女养着,死后也有人送终,只是这一世不同,被侯誉风提前一步找到了她而已。
    可如今想来,事情似乎并不是巧合。
    据她所知,从隐剑山庄回京城最近的路并不经蔺城,而他却特地绕了远路,是另有要事,还是……为了来蔺城找她?
    侯苒记得,在他前世伤重的那段日子里,两人同住一间屋子,朝夕相对,总会有说话的时候。侯誉风不喜多言,她却习惯跟伤病者说说话分散注意力,让他们放松。
    反正彼此是陌生人,不知对方底细,说话也就少了些顾忌,这些幼年经历她多少也曾告诉过他,只不晓得他是否留心听。
    倘若,他记得自己听过的,重生后依此找到了她,然后带回府过好日子……以报她当年的救命之恩?
    如此一来,所有看似不可能的事,都变得顺理成章了。
    “……苒苒,苒苒!”
    有人在耳边连声唤她,终于将她从震惊中拉扯回来,半晌才听清对方说的话。
    “来,该下马车了。”荣安郡主已经起身了,回头拉起她的小手,“再不走就丢你在这儿啦。”
    “瑜姐姐,等等我。”
    侯苒忙跟着起来,脸上神色如常,唯独垂下的双眸中藏着难掩的惊色。
    ……简直不敢想象。
    若非她亲身所历,如何想得到同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而且,竟还是她身边最为亲近的人……竟是他……
    所幸宫中不得行马车,自长乐门走到绮霞宫尚有一段路程,侯苒不动声色地收起复杂心绪,待见着贤妃娘娘的时候,稚气的小脸已经挂上了讨人喜欢的笑容,扬声道:“贤妃娘娘好。”
    荣安郡主也叫了声姨母好,但比不得小姑娘会撒娇,行过礼便小跑着扑进贤妃的怀里,弯着唇角笑眯眯道:“娘娘怎么与上回变样儿了?苒苒险些认不出您。”
    “变什么样了?”贤妃疑惑。
    侯苒眨了眨眼,仿佛说悄悄话道:“唔……变得更好看了。”
    贤妃一愣,还有些较真地想,这两月来过得与之前无异,怎的就变好看了呢,那边景王妃已经笑起来了,夸赞道:“哎呀,小姑娘这嘴可真是甜,跟吃过蜜饯儿似的。”
    “……是啊。”贤妃这才反应过来,不禁失笑,“这孩子倒是会说话。”
    “不过呢,苒苒,每回我到你祖母那儿坐,你都与我说的一样话,如今又照搬到贤妃这儿来哄人,可是少了点儿诚意?”
    景王妃是个不嫌事儿大的,刚扶着人上了梯子,转脸便给人拆台子,在侯老夫人面前尚收敛几分,此时姐妹闲聊家常,说起话自然放得开了,堵得侯苒不知如何接话,只好卖乖道:“那苒苒再想别的话……”
    “不用不用,本宫很喜欢了。”
    原以为她心思深,小小年纪便懂那人情世故,这般看来也只是个实诚孩子,于是贤妃伸了手,将小姑娘抱到腿上坐着,温声细语地问她些话。
    过了会儿,宫女端着小盘子糕点和茶果上来,贤妃低头问她想吃什么,侯苒来之前刚用过午饭,其实不太想吃,只是不愿拂了贤妃的好意,便随意指了一样。
    贤妃点头,倾身拿了一块喂她吃。
    “好吃吗?”
    小姑娘咬了口,含在嘴里慢慢嚼着,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喜欢便好。”贤妃将最后小半块喂完了,作势要拿下一块,“那多吃些,不够再让人去做一盘来。”
    侯苒心道不妙,这桃花酥太甜了,再来一块非腻死她不可,忙翻身下地:“……娘娘,苒苒给您捏肩可好?”
    边说边已上了宽榻跪在她身后了,贤妃收回手拍拍她的背,想道不必的,这殿内伺候的宫人多得是,用不着劳小姑娘费劲儿,不料景王妃又适时插一脚进来:“妹妹,这我倒真要夸她了,手艺确实不错,在府里就没少帮她祖母按肩,你让她捏几下,保准奏效。”
    贤妃最是不晓得拒绝自家人了,便没出言婉拒,任由身后一双小手抚上她的肩颈处,力道适中地细细揉捏,约莫半刻钟,竟觉得平日紧绷微僵的双肩放松不少,后颈的沉重感也略有消解,不由道:“这是跟谁学的?手艺竟比本宫的宫女还好些。”
    ……那是自然,也不想她行医多少年,精通经脉穴道,捏个肩根本不在话下。
    “是府里的一个老嬷嬷。”想归想,这真话却说不得的,侯苒若无其事扯谎道,“以前祖母常让她伺候的,可惜嬷嬷年纪大了,祖母便允了她回乡,临行前我偷偷跟她学好了,平日也能帮祖母松松筋骨。”
    “好。”贤妃微微点头,“是个孝顺的孩子。”
    第31章
    景王妃也赞同道:“嗯, 小姑娘是挺有孝心的,也会体贴人。哎,自六年前侯大哥他……不提了, 幸好这两三年多了个活泛的小辈陪在干娘身侧, 瞧着她老人家气色也好起来了,想必是心境豁达, 不再钻牛角尖吧。”
    她这话的本意是想引到贤妃身上,和小辈们多相处相处, 自己也看开些, 不料这一引却过了头, 贤妃顿时神色一黯,微微垂下脸,语气也明显比方才要低得多:“若佟儿还在, 也是这般年纪……会不会晓得给为娘捏肩了呢?”
    景王妃:“妹妹……”
    “唔,大概不会的。”贤妃仿佛并未听见,精致的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似无奈又似苦涩, 自言自语道,“自小娇养在为娘的身边,哪里做得来这些细致活儿?五岁多, 正是好动的时候……怕是她只会成日溜出去玩吧。”
    景王妃见妹妹好端端的又成了这副模样,心里骂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惜说出去的收不回了,正想让那边还在捏肩的小姑娘救一救场, 却见她也低着头,不知怎的停了手僵在那儿,恍若入定一般。
    景王妃不解,使了半天的眼色愣是没奏效,身旁还在吃糕点的女儿又是个不哄人的,没法指望了,心里急得跟火烧似的,只得喝口茶缓缓。
    宽榻上,侯苒低垂的目光紧紧锁在贤妃的后颈上,费尽气力也无法移开半寸。
    因她垂首的姿势,原本掩藏在半指高的衣领下,那一小截雪白的肌肤露了出来,连同女人后颈上褐红色的胎记,此时也一并显现在外了。
    这、这是……
    侯苒心头剧震。
    她清楚地知道,在自己左侧的腰间,同样藏着一块胎记,颜色比看到的这个浅一些,但形状……竟是如出一辙的缺月形。
    在穿进这具身体后,侯苒便注意到了,当时以为是烫伤留下的疤痕,可重生回两岁那年,她才发现这是从出生便跟着自己的一枚胎记。因它的形状特别,无论前世今生,她都不曾见过第二个人有此印记。
    所以侯苒即便不看,也绝不会错认。
    可贤妃娘娘……与她是什么关系?
    “若佟儿还在,如今也该是这般年纪了。”
    ……母女吗?
    不,不对。
    贤妃娘娘是在宫中诞下小公主的,可惜未满月便夭折了,她却在宫外平平安安活到了两岁,才让人从蔺城带回京城,而且她重生后,恢复意识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了,无法知晓先前是何人照顾她的。
    可……这块胎记又如何解释?
    据医书所载,胎记又称母斑,顾名思义是只能承继于母体的印记,在她多年的行医经历里,除了双生子外,也不曾见过完全相同的胎记出现在两个非母子关系的人身上,当然,还可能存在着未被发现的特殊情况……
    等等,她两岁那年,宫中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
    “娘,你瞧妹妹多可爱,我好喜欢她呀。”
    那时侯苒刚被接进国公府两三个月,某日景王妃带着女儿来看侯老夫人,也顺带瞧瞧这新来的小娃娃,荣安郡主倒是特别喜欢她,总凑在摇床旁边想逗她玩儿。
    可惜侯苒不感兴趣,只是冷眼相对,接着又听见景王妃缓缓走过来,在旁边对荣安郡主笑道:“你喜欢呀,认了小姑娘当妹妹可好?”
    不料荣安郡主却难得沉默了,神色也有一瞬灰暗,只轻轻推着摇床道:“不好……我若认了她,以后记不得佟儿妹妹怎么办……”
    景王妃一愣,随即嘴边的笑容也落下来了,摸摸她道:“你这孩子,瞧着没心没肺的,倒是重情义……哎,唐家人都是这般的,你姨母病成那副模样,嘴上不说,我还不清楚她想的什么吗?孩子去后,明明这两年她也慢慢缓过来了,怎么突然又犯重病呢?”
    “娘,”荣安郡主心里难过,拉住母亲的手问,“姨母她……会不会也没了?”
    “不许胡说。”景王妃低斥了一句,拍拍女儿的手安慰,“不会的,生一场病而已,都会好起来的,会好的。”
    ……
    原是漫长记忆中不值提起的一小段对话,如今放在此处看,却叫人觉出不同来了。
    同样的时间点,她独自遗落在空城,被侯誉风带走,贤妃娘娘则突然受了刺激,再次重病不起,甚至比当年小公主夭折后病得更重,险些要丢了性命。
    那是否可以猜测,这时发生了一件比痛失幼女更令贤妃经受不起的事?
    ……或者,更大胆地说,其实当年的小公主并未丧命,而是因某种缘由,被贤妃派人送出宫了。
    不料蔺城闹饥荒,照看她的人逃难匆忙找不见孩子了,又或是,本就故意落下她这个累赘的,反正等她恢复意识时,周遭已经看不到人了。
    不久后,侯誉风带她回府,那人即便想找也找不着,于是贤妃便以为孩子是真的没了,如遭雷击,撑不住生了一场重病。病愈后身子也一直不太好,终日忧思重重。
    ……只是,这些皆为她自己的猜测,若想证实,还须由最为熟知小公主的贤妃亲自看过了,才知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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