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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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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绮明眸微闪如萤星,“恨你?”
    莫玉麒黯然低眉,“恨我当初,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尽欺凌……是我的过失,若是我早一点知道你是个女儿家,我定不会——”
    “不会怎么?”罗绮微笑,一只手拨开他的手臂,揉着自己被他拉疼的手腕,另将海棠花一般怒放的下裳拎起一截,落入小巧的一对足,还有那脚腕上扣着的一条狰狞的铁链,宴宴道:“当初的小春已经死在了乱葬岗,我现在,只不过是个卑贱的风尘女子。”
    “你……”莫玉麒痛彻心骨,“你发生了什么?”
    “大人。”罗绮柔软得犹如一团脂膏的手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指,跟着一瓶冰凉的药塞入了他的掌心,“大人,我晚间还有事,恕不能留客了。”
    “有什么事?”他恼火起来。
    难道不就是为了那竞价出卖身体的事?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莫玉麒恼恨交加地抱住了她的手臂,一身的血腥都蹭到了她的襦裙上,犹如最坚固的铜墙铁壁,将罗绮紧紧揽在怀里。
    罗绮咬住了唇,“你放开我。”
    莫玉麒皱眉,冷冷道:“那种事你不许想,不过就是一块铁而已,我会找到神兵利器斩断他,你跟我走。”
    “你不明白吗?”罗绮幽幽道,“让我不想走的,根本就不是这块铁。”
    “你……”
    莫玉麒讶然地松开了怀里的女人,罗绮笑出了眼泪,“这就是我的命啊。你走吧,永远永远,都不要再来了,我的身体对所有买主都敞开,唯独不会对你,你走。”
    “不要再说了!”莫玉麒怒吼,他一手拽住罗绮的小臂,“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可以……小春,我不相信你甘心沦落风尘,你明明……”
    你明明是喜欢我的。
    罗绮伸手要挣开他,但这一次没有得逞,她寒下眼光,“你再不走,我会叫人来的,我说到做到。”
    她的脸色很冷,莫玉麒僵住了一瞬,直到她真的放声大喊“来人”,他才恍然一惊,提起脚边的长剑,咬牙看了她最后一眼,翻墙出了罗绮的朱户轩窗。直到窗外朗朗的春阳一照,身上恢复了些许暖意,他扬起头,仿佛在楼阁横槛之间有殷红的罗裙一闪而过。
    那是她身上的红罗裙。
    莫玉麒心头时而是喜,时而如火,喜她劫后归来,恨她不知自重。他只能告诉自己:小春一定有她的苦衷,她有她不得已的地方。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她的脚腕上会多了那么一条铁链?
    如果她已经入了籍,凭他如今的身份,决计救不回她,如果殿下此时回京便好了。
    ……
    青山落在斜阳外,余晖如墨染。
    一簇一簇红火被寡薄的云从衣袖之间推了出来,此时沿着上寒石山的小径响起幽幽的驴铃声,迎着夕阳,一架板车被驴拉着以蜗牛的脚程往山上去。而躺在板车上的,有两袋干草,一袋米粮,并两个人。
    白慕熙和柳行素,换上了一身寻常百姓穿的毳衣,柳行素头顶扣着一顶斗笠,笑眯眯地转过眼睛,“现在是换身份回家了,不知道殿下有没有想什么名目?”
    清俊的面容岿然不动,他伸手在她头顶摁了一把,淡淡道:“席慕白。”
    “原来我们家殿下这么懒。”柳行素凑过来,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不出意外看到它,一点点沁出粉色,她故作好奇,用柔软的指头擦了擦,看着它,再一点点变红。
    白慕熙忍了忍,“这是车上,别……”
    柳行素讨厌他啰嗦,将斗笠挥落,嘴唇猝起不意地又在他脸上吻了一口。这次她用牙咬住了大周那张最为祸少女心的俊脸,激得白慕熙脸色滚烫地推他,就算是七年前的潺潺,也不敢这么大胆的,他有些适应不了她的……激动,正要托住她的腰,将她推开,柳行素促狭地闪了闪眼睛,唇缓缓移过来,描摹在他如弓的唇瓣上,谨慎温柔地勾勒、研磨……
    他修长的睫羽,微微上翘起来,动了一动。
    跟着被推开的柳行素佯怒,“殿下这么喜欢,为什么总做违心的事?煞风景!”
    “潺潺。”他有些无奈,“别闹了。”
    因为他要来万国寺见父皇,她不情不愿,同他闹了一路了。他本想让她回去,安心在城外落脚,等他消息,但她偏偏不许他一个人行动。好像只要一刻不见,她就像丢了一个孩子那般捉急,也让他哭笑不得。
    驴儿慢悠悠沿着山坡而上,山门自峻岭之间隐隐露出他的绮柱飞檐,不远处,一道飞帘从深谷里冲出来,仿佛泻于九天星河,巍峨壮阔。
    黄昏恬淡,春光如此时静谧披拂的微风,透出几分和煦和暖意。
    柳行素忽道:“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个帝位,永远都是你的。”他微讶地转过头,柳行素愧疚地致以歉意,缓缓低下头,在他惊讶的注视之中,执著道:“既然是我闯下来的祸,我便要用力弥补。无论成与不成。”
    “不用自责,”白慕熙握住她的手,“就凭我如今这副身子,难道还应该去把那个王座据为己有?潺潺,有些选择,没有对错,每个人都身不由己。”
    “我真是不喜欢你像一个兄长那样说教。”柳行素撇唇。
    他耸了耸眉,正要自检自己是否哪个地方用语不当,柳行素却又在下一瞬绽出了笑靥,“那不然,我们以后行走在世上,总要有个代号。你说是不是,小白?”
    “……”
    她话题转得太快,一般人跟不上。
    自从皇帝被睿王软禁于万国寺后,原本便已显苍老的皇帝更是熬不住了,犹如断线的纸鸢,再也没有那股子韧劲和刚毅,头发灰白下来,两颊也瘦得颧骨高突,双目无神。名为太上皇,但万国寺里没有任何人奉他为皇,即便曾经他也是一代叱咤风云的帝王,曾经,也曾令远人来服,四海同歌。
    在万国寺的日子,他同一个卑微的扫地僧没什么两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皇帝心高气傲,如何能受得了这股气?但他横,那群得了睿王旨意的人更横,一旦他不做事,便立即断了他的口粮。
    而且每日他下山挑水,身旁定要跟着四五个持刀侍卫,稍有不甚,便是一番拳脚相加。在万国寺待了半个月,那个混账儿子从来没来见过他,倒是看守万国寺的人手越来越多了起来。
    今日一个和尚刁难,叫他在天黑之前用水装满十口大缸。皇帝体力不济,直到现在,也堪堪装了三口,他一路喘一路走,实在挑不动了,便想找那几个人通融一番,叫自己歇息一炷香的时辰。
    可这话说了后,顷刻间身上多了三道鞭痕。
    皇帝实在是走不动了,他老泪纵横地瘫倒下来,任由那群人打骂,却再也走不得路了,哭嚎着,痛骂自己瞎了眼召回一条白眼狼,痛骂睿王反复无道,不忠不孝,那侍卫一鞭甩下来,皇帝后背那件湖蓝的衫子,瞬间开了一条缝。
    正此时,林中咻咻地窜出两个黑衣人,几个侍卫一怔,立时警觉起来,他们自发地靠拢,抽出了手中长剑,但仍旧是敌不过来人的凶悍,数招之下,便被刺穿了胸腹,剑一撤,便拉出一条血雾,喷洒在皇帝一张老脸上。
    血腥味让他想起那个雷声大作的晚上,倒下的宦官死不瞑目地望着自己……
    “不,不——”皇帝摇头颤抖,“不是朕杀的,不是朕,不是朕!”
    黑衣人弓腰后退,转眼便撤出了密林戒备。
    时辰不多,他们已经查过了,若是皇帝不能再限定的时辰内回去,很快便会有人封山,届时谁也走不了。
    皇帝还颤抖着倒在地上嘶喊不停。
    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可还是不够,那双瞪大的铜铃一般的双目,还如同鬼魅一般紧紧缠着自己,紧紧扼着自己的脖子!
    “不、不要过来,不是朕……不是朕……”
    身前有一缕淡淡的阴翳覆下,跫音落在耳中时,皇帝惊恐地一抖,却听那人嗓音微哑地唤:“父皇。”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女流氓潺潺和纯情太子爷~
    就问你们甜不甜?
    ☆、第81章 夜宿春山外
    皇帝老泪纵横,满是血污的脸从凌乱的发间抬起来, 残阳如血, 只见眼前立着一个熟悉高颀的人,他着一袭简朴的淡蓝色长袍, 但藏不住镌刻在骨子里的清贵高雅,皇帝的眼皮突地狠狠地一跳, 这是他的长子。
    几番确认无误, 老皇帝哽咽失声,苍老的手颤抖地搭住了白慕熙的袖口, 他也正微微探身下来,托住了皇帝, “我回来了。”
    “你没……没……”若说皇帝此生最后悔的事,有两件, 一是勒死皇后, 一是赐死了太子。可这第一件事,他却没勇气同白慕熙说。
    白慕熙的手腕施力,将皇帝从地上拉了起来。此时老皇帝眼风一扫, 便瞧见了立在白慕熙身后, 侧着身子傲慢地眺望远山的柳行素, 他不解,“这, 你们怎么会……那杯酒,是朕,是朕让柳行素带给你的。”
    柳行素悄然攥紧了衣袖。那杯酒是皇帝亲赐的, 因为皇帝疑心太子有异心,他怕是不知道,正因为那杯毒酒,他们两个人将他的身体祸害到了什么程度,她无数次看到梅先生暗皱的眉,还有时常为他做的针灸,她看着都疼。可白慕熙偏偏能谈笑自若,置生死于度外。
    她爱的人,早就不在乎生死了。可她比任何人都在乎。
    皇帝点头,“没事、没事就好。就算你骗朕,也好过……”皇帝的眼角沁出了两串晶莹的水光。
    怎么能没事?柳行素咬紧了贝齿。
    白慕熙松开了手,“没想到三弟,将父皇囚禁在万国寺,做这些。”
    地上还有泼洒的水桶,皇帝身后有狰狞的伤,不难猜到他方才经历了什么。白慕熙没想到睿王当真会逼迫自己的亲生父亲,他曾经也是九五之尊,这些粗活更似羞辱,或许睿王单单就是想羞辱皇帝。
    皇帝也看到了那两只水桶,瞳孔一缩,立即抱住了白慕熙的胳膊,“不,朕不待在这里,熙儿,你要带朕走,带朕离开!”
    皇帝的布鞋被山间锋利的石头磨破了,露出两根出血的脚趾,白慕熙神色黯然,“此时接走父皇,会教睿王察觉我已回京。父皇再忍耐几日,会有人来接走您。”
    “你……”一听这话,皇帝的心凉了半截,讷讷道,“你果然还是恨朕的,果然还是……你怎么能不恨朕,哈哈哈!”
    皇帝话里有话,白慕熙似无所察,柳行素却听出来了,耳梢动了一动。
    她上来拉住了白慕熙,“既然已来瞧过了,我们便先走吧。”地上倒了几具尸体,柳行素也事先有了安排替换,不会有人看出破绽,“谋事在人,别感情用事。”
    “我知道。”白慕熙薄唇一动,对着皇帝跪了下来,“儿臣不孝。”说完便对着皇帝深深稽首。
    皇帝又惊又怕,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压抑在心头的重石于瞬间訇然落地的释然,了却一桩心事的无憾,他下令赐死的长子,原来还在人世间,还在……只是不知,这一切还可以挽回么?
    柳行素摸了摸驴脖子,它仰着头呼哧打着雷似的哼哼,驴蹄子正蠢蠢欲动,柳行素好笑,看到仰面便倒上板车的男人,拍拍驴屁股,也坐上了板车,来时夕阳正好,去时星斗满天。
    月色正披在两肩,白慕熙有些倦意,靠在装满细草的麻袋上歇憩,柳行素躺在他的旁侧,手与他十指紧扣,明月皎皎,夜雾笼罩下的山间传来蛩鸣声,模糊地一听,竟有几分韵味。
    柳行素把脸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我方才真怕你意气用事,便将皇帝带走了。”
    他也不睁眼,沉静地答道:“我不会。”
    她又问,“那倘若身陷囹圄的是我呢?”
    “会。”
    “……太子殿下你果然同你说的那样不孝啊。”柳行素感慨了一句,手却轻轻抱住了他的腰,“小白。”
    这是方才的戏称,白慕熙本来以为她忘了,没想到柳行素记性好着,这么快便旧事重提,白慕熙的修眉淡淡地一扬,将脸偏到了一旁。柳行素戏谑地掐住他的胳膊,“小白,你要睡了?”
    “不如我也同你讲讲睡前故事?”柳行素想了想道,“不如讲徽儿最爱的僵尸?”
    “不许讲!”他忽然睁开眼,顺带瞪了眼她,威胁着捂住了她的唇。
    柳行素的唇笑不出来,眉眼却弯弯的,全是比春风还有柔软温绵的风情。
    白慕熙抿了抿薄唇,脸色微微红了。
    柳行素拿开他的手,“好了好了,我不同你闹了,不讲便不讲,那我送你件东西。”
    夜色里,柳行素从身后掏出一袋东西,正是绿尾飞蛾,用绡绸缝制的袋子装满了,在夜里闪烁着幽幽的绿火,映得两个人的脸颊发亮,白慕熙隐忍地动了动唇,还是有些欢喜地,将东西妥帖地放入了掌心。
    柳行素歪了歪头,“怎么样小白,喜不喜欢?”
    “大胆。”
    “哦。”
    这两个曾令她闻风丧胆的字终于一点都吓不着她了。
    白慕熙没辙了。
    “喜不喜欢?”
    “喜欢。”某人无奈地闭眼,顺带默默叹息了声。
    他将手中盛满绿尾飞蛾的小袋摇晃起来,犹如一波一波盈绿的水浪,在明月下静静地起伏。
    柳行素躺下来,笑吟吟道:“崔主簿人虽然古板,但他教给了我这个,还不错。小白你喜欢,我再他们给你抓。反正现在开春久了,这种虫子屡见不鲜,我们抓他一大袋,给你做夜明珠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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