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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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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场面顿时一片安静。
    沈清栾僵硬地抬起手臂,摸了一下鼻子下方,手指粘着流下的鼻血,尚书府公子头一回被打,木木地站着,喃喃:“好大的胆子……”
    齐员外轻蔑地哼了一声:“哪里来的毛小子敢坏我的事?还不把他给我打出去?”
    侍卫再度挥出拳头,这一击若是落实,恐怕就不止是流鼻血了,叶知昀着急地想要替沈清栾挡,但被压制住,无法动弹,“小心!”
    那裹挟着巨力的拳风袭来,就在这时,斜刺里伸出来一只手,纤细白皙,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劲瘦感,轻轻松松地握住了对方的拳头。
    任凭侍卫如何挣动,都不能撼动半分。
    司灵挡在叶知昀和沈清栾面前,接下这一拳后,看也不看侍卫,嘴角挂着碎点心渣,扭头笑问两人,“怎么才吃个点心的功夫,你们就惹了事?”
    第8章
    两人来不及回答,只能急忙地提醒他,“留神,他们过来了!”
    几个护卫朝司灵包围过来,不由分说地从四面伸手抓去,少年仗着身手敏捷,躲过接连而来的袭来,在人群穿梭自如,飞身落在案几,对着追来的护卫大喝:“通通住手!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几个护卫停下动作,面面相觑,都对少年的身份犯起嘀咕,拿不定主意,便扭头去看齐员外,请示对方的意思。
    齐员外面现疑色,打量了一圈司灵,视线落在他灰扑扑的布衫上,“你是何人?”
    司灵一笑,露出两排白皙的牙齿,居高临下地叉腰道:“我是茶馆跑堂的!”
    齐员外露出被戏耍的恼怒,买个奴隶出了几番岔子,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耐心,“把他给我绑起来!”
    护卫听命上前,司灵连忙摆出一个防备的姿势,“等等!虽然我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是他——”
    他指向捂住鼻血的沈清栾,大堂里众人的视线一齐移了过去,“他可是礼部尚书沈大人的独子!”
    人群中响起不小的喧哗,犹如潮水般扩散,站在四周的人惊疑不定地讨论起来。
    齐员外却并不相信他这个小鬼的话,只觉得他们故意捣乱,他的胸腔被燃烧的怒火填满,却不愿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压制住火气,声音都变得阴阳怪气起来:“你有何证据证明你不是在撒谎?小小跑堂也敢在这里放肆?你是六部尚书之子?我还是镇南大将军他爷爷呢!”
    沈清栾这一下顾不上擦鼻血了,扭头担忧地去看叶知昀的反应。
    叶知昀神色未变,只是眉梢一跳,紧接着垂下眼帘,掩饰住所有情绪。
    “叶兄……”要是换做沈清栾的父辈被羞辱,他早跳出去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可叶知昀一向情绪内敛,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沈清栾不免担心,没等他再继续说,司灵那边混乱成一团。
    单看司灵瘦弱的身子板,绝对想不出他那一脚的力气有多么大,硬生生将对方踹出一丈远,效果极其震撼,护卫连翻撞到了好几张案几,引起大堂里满是人仰马翻。
    这场位于暖春阁顶层的拍卖彻底黄了,向外涌动的人群里混杂着齐员外的叫骂,管事急得手足无措,一边好言劝下离开的客人,一边挥挥手,示意护卫们全部去抓去司灵。
    司灵身手虽好,但面对一圈人的攻势显然落了下方,不到一会儿,就被几个护卫按倒在地,还在不甘心地不断挣扎。
    齐员外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把他们三个人都我带走!”
    叶知昀不想他们两个人受自己牵连,立刻出声阻止:“齐员外,他们并非奴隶,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肆意抓人,若是被举检到官府,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齐员外猖狂地大笑一声:“凭你们几个毛头小子还能惊动到官府?”
    叶知昀微微眯起眼睛,语气很淡,“是吗?齐员外好胆量,这天底下视官府为无物的人,我还以为只有潘氏。”
    随着他的话,齐员外的脸色微微变了,像是被对方撕开了极力隐藏的目的。
    “暖春阁现在闹成这样,显然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结果。”叶知昀道,“你也不想再进一步的扩大事态吧?放过他们两,我会保证跟你走,让你们的计划如意。”
    齐员外意味不明地盯了他数息,对护卫比了一个手势。
    护卫松开沈清栾和司灵,围住他们防止两人惹出事。
    叶知昀原本以为齐员外会立刻带走他,不料对方向旁边走了几步,弯下腰,捡起了先前掉在地上的火钳,紧接着转过身向他走来。
    “你敢!”、“住手!”沈清栾和司灵齐齐惊喊,不顾一切地向外冲去,然而他们的距离太远,根本来不及。
    叶知昀的心仿佛沉入了谷底,瞳孔倒映着通红的火钳。
    火光电石间,他听见随着砰地一声巨响,大门向两边弹开,一道黑影势若破竹般穿过人群,海东青如同闪电出现叶知昀的眼底。
    尖利的鸟喙狠狠一啄,生生从齐员外的手上撕下一大块皮肉来。
    惨叫声骤然响起。
    然而除了齐员外,大堂里却安静至极,黑压压的人群仿佛静止。
    一双黑革鹿皮靴迈着从容不迫的脚步走进来,海东青展翅飞起,落在他的肩头。
    气氛凝滞到了极致,长安有能耐驯养海东青的人屈指可数,眼前这位,见过他的没见过的,都在看见海东青的同时想到了男人的身份。
    李琛负手站定,似乎才察觉了氛围的不同,嘴角微微向上一挑,露出些笑意,“怎么?我一来就这么安静,诸位难道不欢迎我?”
    世子斑斑劣迹无人不知,大堂还是一片死寂,没有人敢说话,都怕触了霉头,站在一旁的管事抖得直哆嗦,沈清栾和司灵瞪大了眼。
    齐员外捂着流血的伤口,剧痛几乎让他站不稳脚,转过身见到李琛,心虚和惊慌交织在一起,顿时倒退几步,可很快他又想起潘公子交待的话,强撑起咄咄逼人的气势,“世子这是做什么?仗着身份纵鹰伤人,可曾把律例放在眼里?”
    李琛的视线扫过叶知昀和落在地上的火钳,眸光渐深,却是挑眉一笑,“那齐员外想以平民为奴,就是把把律例放在眼里了?”
    齐员外等得就是他这句话,“他是暖春阁里货真价实的奴隶,这不,还有卖身契。”
    他朝管事招了招手,管事一边畏惧李琛,一边小心地把怀里卖身契交给齐员外。
    沈清栾首先惊愕地喊道:“怎么会?”
    叶知昀怔了怔,不知何时自己竟签了卖身契,很快想到,难怪对方如此有恃无恐,定是刚才昏迷那会儿被做了手脚。
    “白纸黑字,证据在此。”齐员外拍了拍那张薄薄的卖身契,“世子,您空口无凭怎么就认定他不是奴隶了?”
    大堂里的众人纷纷看向李琛,等着他回应,没想到李琛翘了翘嘴角,像是听到了异常好笑的事,那笑容在他的唇边压抑不住,渐渐扩大到整张脸上,变成了剧烈疯癫的大笑声,像是入了魔障一般,回响在空荡的大堂中。
    “奴隶?哈哈哈哈哈哈……我怎么不知道燕王府的人变成了暖春阁的奴隶?”男人边说,边弯着腰笑得几乎岔气,扶着案几坐下,似乎在平定气息,在这个过程中,他抬手摸了一把海东青,又指了指齐员外。
    海东青长长的尖啸一声,展开双翼直冲向手指所点之处。
    讲道理从来不是这位世子的风格,齐员外深深明白这一点,当即再也掩饰不住恐惧,认为对方会令海东青直接杀了他,连忙吓得大喊大叫,想要往梁柱后躲去,但他的速度怎么能跟海东青比。
    黑影带着寒风扑面而来,齐员外摔倒在地,几乎以为自己会血溅当场,然而海东青探出爪子,只是抓走了他手的纸,重新飞落回李琛面前。
    叶知昀刚刚还有些担心,并不是为了齐员外的命,而是倘若他死在这里,世子将会面临怎么样的谴责,看到这一幕才稍微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他的视线和看过来的李琛对上。
    李琛有意无意地冲他挑了一下左眉,他原本便生得五官张扬,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又为他添上几分邪气。
    莫名的,叶知昀一直紧绷的心神松懈下来,注视着对方的动作。
    李琛举起烛台,将海东青抓来的纸放在火上点燃。
    四周的人群变得窸窸窣窣起来,响起压低声音的议论,叶知昀听见有人不敢置信地说:“竟然烧了,世子真是胡作非为……”
    “简直不把规矩放在眼里……”
    “这一烧暖春阁可就损失了一千两银子啊。”
    齐员外拖着肥胖的身体爬起来,见此冲冠怒发,额头上青筋暴起,理智全部灰飞烟灭,“——李琛!”
    李琛含笑点头示意,“嗯。”
    齐员外剧烈地喘着粗气,“既然如此,你给我等着,别以为世子爷的好日子还能长久……”
    “我为何要等着?”李琛站起身,他背着手,腰杆笔直,明明笑着却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味道,“齐员外想要找我算账,今天的事今天解决,你若不打算解决,我就先来跟你清点清点。”
    他走了两步,发出一声叹息,“齐员外财大气粗,买个奴隶就要一千两啊……什么时候贩卖茶叶就能轻轻松松挣到一千两挥霍,这么好的生财路子,不知齐员外可否告知一二呢?”
    齐员外顿时就像被从头到尾泼了盆冰水,熄了火,只剩下掩饰不住的畏惧,颤抖着声音:“你、你……”
    他勉勉强强地迫使自己镇定下来,“这是我在邲城起家一笔笔攒下来的,世子有疑问可以去我宅邸,翻出账本查看!”
    “从邲城起家,到在长安如鱼得水,的确是好本事,不过你不必找我查看。”李琛转身看向他,“你在长安酒肆花了六百两,在赌坊输了九百两,宴请贵胄名士用去一千两——三公都未必有你挣得多啊。诸如此类,一笔笔我都替你清点好了,而搜查你宅邸的人则另有其人。”
    李琛每说一句话,人群中的哗然就高上一分,齐员外脸色就灰暗一寸,到了最后一个字落音时,大门再一次地被砰地打开,无数官兵涌入大堂,训练有素地分成两列站定,大理寺少卿蒋儒汀一身圆领官服,肃然迈步走进来。
    齐员外见李琛竟然招来了这块满朝皆知、茅坑里的石头般的蒋儒汀,顿时双目死灰,直接软倒在地,被上前的士卒抓住拖走。
    第9章
    蒋儒汀年纪大概三十出头,留着山羊须,一脸万年不变的肃穆,带了人马公事公办,几道命令吩咐下去后,朝李琛拱手行礼,“世子,人我就带走了。”
    齐员外进了大理寺不死也要脱层皮,李琛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抬步走向对面的叶知昀。
    大堂里的护卫、管事以都被官兵抓捕,剩下的客人也被驱逐,只留七零八落的士卒搜查。
    李琛站定,两个人面对面,叶知昀仰起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
    李琛打量他一圈:“没受伤吧?”
    少年摇了摇头。
    “行了,回家。”李琛揉了一把他的头顶,却发现少年的腿在轻微地打颤,显然行走不便,“下次受伤了就说,有人找茬就报我的名头,别总一声不吭。”
    当叶知昀听到回家两个字时,心底涌上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热意,瞬间爬满了干涩的胸膛,汹汹地卷袭上脑海。
    他低着头,张了张嘴巴,半晌才发出细小的声音:“谢世子。”
    李琛一叹:“谢、谢、谢,有什么好谢的,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吗?也不懂得嘴甜一点。”
    叶知昀从来没有刻意讨好过谁,跟人处事从来彬彬有礼,把握住进退的分寸,听见李琛这么一说,有些茫然无措起来,不知道该讲些什么才算嘴甜。
    李琛虽然嘴上嫌弃,但却做了一个令叶知昀意想不到的动作,将准备跑过来的沈清栾和司灵惊得傻在原地。
    世子背对少年弯着膝盖,纡尊降贵地蹲下身,“上来吧。”
    叶知昀睁大了眼睛,虽然惊讶,但还是按照对方所说,趴在男人的宽厚的背脊上,怕掉下去,伸手勾住对方的脖子。
    李琛轻松地背起他,“真轻,你平日是不是都不吃饭?”
    “就按照寻常那样一日三顿啊。”
    没走几步,叶知昀想到了沈清栾和司灵,朝他们招了招手,“快来。”
    可碍着世子爷的威压,两人没好靠近,保持着一段距离跟上。
    出了灯火通明的暖春阁,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燕王府的马车候在路边。
    叶知昀上去的时候本想让沈清栾和司灵一起上来,送他们回去,可世子直接了当地拨开帘子,目光扫向下方脏兮兮的两人,“你们自己步行回去吧。”
    沈清栾忍不住道:“世子,天都黑了,路又这么远,况且我们好歹也救了叶兄……”
    李琛带笑点了点头:“也一头把叶知昀撞下湖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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