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司徒湖山把淳于扬搡开,说:“高个子别挡着,我有蜡烛!”
说罢掏出一截白蜡烛点燃,解下裤腰带系紧在尾端,接着往井下那么一探,果然在干涸的水井深处、侧面砖壁上看到一个深黑的洞口。
由于蜡烛光芒微弱,只能看到那洞口似乎一大半露在外面,一小半掩盖在淤泥里,甚至都看不清那是不是个洞,或许只是一块形状比较规则的凹陷。
司徒湖山和周纳德顿时什么都忘了,兴奋地嗷嗷大喊,离离转身就跑,说:“快找绳子!!”
所有人都立即分头行动,在宅院里四处翻找,淳于扬趁机揽住唐缈,抱起唐画说:“走!”
唐缈问:“去哪儿找绳子?”
“不找绳子。”淳于扬小声说,“唐好不是从这里出去的,我们去找真正的密道!”
“什、什么意思?”唐缈问,“哪儿有密道?”
淳于扬说:“画儿床下。”
“什么——?”
“快甩开他们,那些人嘴里没有一句真话,尤其是周纳德!”淳于扬快步走着,把唐缈推得几乎脚不沾地。
“但、但唐画床底下怎么会有密道?不可能啊,她没说跟我过啊!”
唐画坐在淳于扬的臂弯里,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听到唐缈喊她名字后咧开小嘴微笑。
她的头发已经被淳于扬梳得整整齐齐,结成细细的麻花辫子拖在脑后,小脸上污垢全无,衣服也从里到外换了身干净的。
“她也没跟我说过,是我吃出来的。”淳于扬说。
“啊?”
淳于扬说:“昨天中午我毒蛊发作疼痛难忍时,唐画给我和司徒先生吃过两粒解药对不对?”
“对。”唐缈立即撇清,“但我真的没给你下蛊,我也不知道为什……”
“此事先不提。”淳于扬打断,“总之我当时疼得毫无精力,加上病急乱投医,没细看吃的是什么,后来回想起来,那两粒小丸子根本不是解药。”
这个问题唐缈也考虑过,唐画怎么可能弄来解药呢?只不过后来状况频出,才将其置之脑后。他问:“那是什么?”
淳于扬说:“那是腌咸鸭蛋时外面裹的那层泥。”
啥?
“就是那种盐分很高、加了白酒和稻草灰的黄泥。”淳于扬说,“我的舌头一向很灵,自信没有猜错,所以便跟踪了一下画儿,发现她偷偷溜回自己房间,钻入她和唐好一起睡觉的床底摸索,顺出一只咸鸭蛋,然后跑到无人之处把黄泥剥掉,敲开蛋壳,剥掉蛋白,就这样生吃鸭蛋黄。”
“嘿!”唐缈伸手在唐画脑袋上凿了一下,“小丫头片子不但头脑灵活,还挺会享受的,鸭蛋白虽然咸了点儿也能下粥,不许乱扔!”
唐姥姥持家节省,唐好对妹妹也管得严,唐画这家伙平时难得开荤,这几天趁着顶头上司们都不在家,也不知道她偷吃了多少只生咸鸭蛋,好在没闹肚子。
淳于扬说:“你不知道,跟踪她可比跟踪你艰难,她仿佛浑身上下都长着眼睛,动不动就回头喊我——淳!”
唐缈扑哧笑了一下,问唐画:“所以你床底下是空的?”
“嗯!”唐画点头。
唐缈说:“既然腌着咸鸭蛋,那说明是个封闭的小地窖啊,未必是密道。”
“总有几成可能性。”淳于扬说,“你觉得以唐好的腿脚,是从后院的井里出去方便,还是从自己的床下?”
说话间三人走到姥姥和唐家小姐妹居住的第二进小院,推开堂屋大门后闪进去,转身再把门关上,落了栓,这才放心踏入堂屋西侧的小房间。
东侧姥姥的房间十分寂静,显然她离开之后就再没回来。唐缈和淳于扬都在刻意避免去谈论和探究那个房间,老太太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不管她在与不在,都令人退避三舍。
西侧小屋摆设相当简单,只有一张雕花床,一只大衣柜,一张软布包了角的中式书桌和一张圈椅,要不是书桌旁的墙壁上贴着几张矫揉造作的时装美人挂历图,几乎都看不出是两个女孩子的房间。
这并不是因为唐家清贫,而是姥姥担心小瞎子唐画走动时在哪儿磕了碰了,所以嘱咐唐好将东西随拿随收,尽量不放在明面上。
家具虽然不多,但每样都是珍木良材打造,淳于扬指着那张毫不起眼的圈椅说:“唐家确实遍地宝贝,这样难得的东西,只怕存世的不多了。”
唐缈不懂,问为什么,淳于扬说:“随方制象,各有所宜,宁古无时,宁朴无巧,宁俭无俗,一张明代的花梨木椅子用到今天还不难得?”
唐缈不关注桌椅板凳,一头钻进雕花大床底下(幸好那不是张顶天立地的拔步床),伸手一摸,果然是个好大的空隙,一丝丝阴凉从里边沁出来。又一摸才发现原来边上还有个木头盖板,已经被唐画偷窃咸鸭蛋时推开了。
“快快快!”他招呼淳于扬。
两人原本打算把雕花床搬开,没想到那床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死沉死沉,用尽全力也只能挪动一小段,露出半个地窖口。
地窖口跟天井里的金鱼池差不多大,宽一米二三,长将近一米五,深超过一米,是个方方正正的小空间。
即使是在天气晴好的上午,老房子通常也采光不足。唐缈把地窖的木盖板掀开,仍然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只觉得好像有一大堆瓶瓶罐罐。
与普通地窖大相径庭的是,这儿四周墙壁都钉着木板,倒像一只安放在地面之下的木箱,接近底部一些木料的由于长久的湿气已经腐朽了。
“哟,挺深呢!”唐缈说,“还有台阶!”
腌制咸鸭蛋的大瓦罐放在的最高一级台阶上,这让他既庆幸又后怕,试想把这罐子放远一些,到了唐画够不到的地方,万一这小丫头为了一口吃食铤而走险,岂不是会倒头栽下,摔个半死?
然而他的担心多余了,唐画对地窖里边的情况很熟悉,显然是偷东西次数多了,轻车熟路。她抢先一步下去,指着某个角落说:“蛇!”
唐缈原本坐在地窖边沿上,吓得“腾”地缩回了脚:“哪儿有蛇?!”
淳于扬举起手电,冲着地窖底部努了努嘴,原来除了几级台阶上放着瓦罐坛子和一些重物(比如压泡菜缸的石块等),地窖底部却是空的——严格来讲不该如此表述,因为那儿盘着四条蛇。
分别是:一条土灰蛇,一条土黄蛇,两条三四十厘米长的小青蛇,其中土灰蛇最大,盘成一团,少说也有酒盅口粗细,一二十斤重。
淳于扬刚把手电光打过去,那两条扁头小青蛇就迅速地越过唐画,游出地窖。
唐缈对蛇的恐惧来自远古人类跨越时空的遗传,铭刻在绵延亿万年的基因里,且比普通人强烈十倍。他“呜哇”一声跳起来,胳膊撞击了雕花床栏杆,居然也不察觉到疼,然后猛地扑到淳于扬背上。
鼻息喷在淳于扬的脖颈之间,烫得后者微微一抖。
淳于扬斜跨站在狭窄的地窖台阶上,原本就重心太不稳,加上有一两秒的失神,于是差点儿被唐缈扑倒,左右踉跄才稳住身体。
“我怕蛇!我怕蛇啊!!”唐缈哭喊。
淳于扬问:“你怎么会怕蛇?前天你还跟我提到姥姥用蛇泡的药酒,还说想喝两口!”
“我怕活蛇!!”
淳于扬说:“都是些自然界常见的小动物,有什么好怕的?”
偏偏这个时候土黄蛇又凑热闹,从唐缈的两腿之间蜿蜒穿过。唐缈把脚缩得离地三尺远,从背后吊住淳于扬的脖子。
淳于扬几乎被他勒得吐出来,急忙用了点儿摔跤的技法将他甩下,扶着喉咙说:“咳咳,这些……都是无毒蛇!”
这句话毫无安抚效果,因为蛇的可怕不在于有毒没毒,而在于它是形态细长柔软、弯曲无足的动物。
唐缈又扑到了淳于扬怀里,双手搂紧他的脖子。
“……”淳于扬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向地窖底面的土灰大蛇。
那条蛇意外淡定,对他们视而不见,明明是大夏天还远不到冬眠的时节,却盘踞土坑一动不动睡得安稳,要不是能看见它长圆的脑袋,真像一块灰色的岩石。
“你仔细看一看它,它的头部不是三角形的,是极普通的家蛇。画儿都不怕,你怕什么?”
“她不怕,老子怕!!!”唐缈才不要看蛇的头,此刻能把自己的眼睛都挖出来最好,他把脑袋埋在淳于扬脖颈间,还一个劲儿往里钻,完全不在乎这个动作是否正确。
淳于扬被他弄得不知该怎么办,脸微微发了红,维持着公主抱姿势。
两人几乎喘在一起,心跳极快,身体随着呼吸起伏,彼此无语。
唐画被冷落在地窖里,仰头傻傻地感受他们,不知道两人在干嘛。
“叠罗汉?”她问。
淳于扬抖了一下,心说叠罗汉是什么鬼?
“亲嘴儿?”唐画又说。
“……”
淳于扬怒道:“司徒湖山那个假道士到底教了你什么?你想让我把你的小屁股打烂吗?!”
第47章 甬道之一
堂屋门外有人用力敲门, 原来是司徒湖山、周纳德和离离已经察觉他们单独行动,正循声而来, 唐缈刚才吓破了胆吱哇乱叫的那几嗓子为他们做了最后的定位。
司徒湖山果真如他自己所说, 去哪儿都不需要钥匙, 堂屋大门插了两道木门栓,居然都被他轻而易举地挑开。
他带着另外两人闯入,正要大声埋怨, 见淳于扬和唐缈贴紧抱着,站在床后呆立不动, 便问:“怎么啦二位,打扰你们好事啦?”
唐画见撑腰的来了, 赶紧告状:“表爷,淳要打我!”
“什么,他敢打你?”司徒湖山说, “可真不文明!”
淳于扬眼神如刀锋一般割向他。
“别教小孩儿不学好!”司徒湖山责问,“棍棒教育是好教育吗?你俩趁她看不见,抱在一块儿老汉推车,就是对她施加好影响吗?”
淳于扬咬牙切齿:“你那只眼睛看见我们正在……”
唐缈搂着他的脖子哭道:“呜呜呜呜呜!老子害怕!别把老子放下来!”
司徒湖山指着不说话,意思是说:你自己看!
“……这不叫老汉推车。”淳于扬扭头望向别处。
司徒湖山走近, 一眼瞧见了地窖,当然也发现了那条蛇, 惊呼道:“哎哟!”
周纳德嫌恶地喊:“啊, 蛇!这是蝮蛇吗?”
唐画不满地纠正:“这是宝宝!”
“什么?”
唐画也瞧够好戏了,突然出手, 又快又狠又准地抓住了土灰蛇的头,猛地将它拎起来,把蛇脑袋拍在地窖外的青砖地上。
那蛇很有分量,唐画人小身矮拎不动,便一手摁着蛇头,一脚猛踢其身体。蛇也怕疼啊,等唐画松开手,它便慢腾腾地往地窖外面爬。
唐画还嫌它慢,又踹几脚,跟踹猫踹狗似的。
唐缈被迫看到这一幕,心灵受了很大冲击,想晕过去又觉得未免太坍台,只得摇摇晃晃地撑着,把脑袋搁在淳于扬肩膀上,气若游丝。
淳于扬问:“画儿,你不怕它咬你?”
唐画重复:“这是宝宝!”
言下之意——这东西是家里养的,有什么好怕的?
“原来是家畜。”淳于扬问唐缈,“蛇走了,这下你可以从我身上下来了吧?”
唐缈说:“不要不要不要不要,等它爬到我的视线范围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