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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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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棠哥儿进来吧。”
    沈晚冬看着她的男人如此装腔作势,笑着摇摇头,歪在软枕上,等着瞧这位名满大梁的神童。先前明海给她说,棠哥儿今年十三,浑身都长着心眼,做事周全谨慎,很得太后的欢心。可他觉得这孩子和秦氏一副肚肠,让人觉得不舒服。
    她笑骂: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罢了,看你心眼小的。
    谁知这男人嘿嘿冷笑了数声,道:别小看棠哥儿,先前党人闹得凶时,皇帝为了不惹老唐生疑,佯装称病,就是这丫头进出皇宫,为她皇帝表哥和何首辅等人传递消息的,人小鬼大哪。
    正乱想间,沈晚冬听见外室门口传来个温润低沉的声音,听不出是男是女:
    “小儿给父亲大人请安,给夫人请安。”
    “都是一家子骨肉,不用避讳,你进来吧。”荣明海端着架子,坐直了,手指旁边的桌子上点着,脸阴沉着,瞧不出喜怒。
    没一会儿,玉梁从外头掀开厚门帘,侧身让出条道。
    只见从外室缓步走进来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中等个头,穿着身月白色的直裰,衣裳上绣了墨菊,腰上悬着香包和玉佩等饰,脚蹬双厚底牛皮靴。
    面如冠玉,眸子黑白分明,透着过人的灵气,唇不点而朱,虽说样貌秀美脱俗,可却无半点脂粉气,有股英气劲儿在的。
    沈晚冬瞧见这棠哥儿,心里不禁欢喜,再瞅向自己腿边躺着的两个傻乎乎的小东西,忽而皱起眉头。先前她还打趣明海和棠哥儿一个小孩子较劲,现而今她才看了眼秦氏的孩子,竟也隐隐生出比较的心,她的三个儿子绝不能比这个丫头差!
    朝前瞧去,只见随着玉梁进来好几个丫头婆子,有的拿蒲团,有的端茶……
    那棠哥儿走到她父亲跟前,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从婆子手中结果香茶,高举过头顶,恭敬道:
    “父亲大人请用茶。”
    “嗯。”
    荣明海接过茶,抿了口,垂眸扫了眼地上跪着的棠哥儿,淡淡问道:“近来读什么书?”
    “在读《公羊》和《春秋繁露》。”棠哥儿头低了两分,回道。
    “秦氏可好?”荣明海眼中闪过抹厌烦。
    “姨娘近来在宫里侍奉,她知道父亲大人喜得麟儿,本想过来的,可太后身边离不开人,故让儿子来给父亲磕头。”棠哥儿微笑着回答。
    “哦,秦氏受累了。”
    荣明海点点头,唇角浮起抹嘲弄的笑,道:“近来太后跟前的黄公公进言,说秦氏这些年恪守妇道,恭谨侍上,奏请太后赐其夫人号,这事你怎么看?”
    炕上坐着的沈晚冬听见这话,身子一震,居然还有这等事!?太后不行了,戚夫人也不行了,那秦氏晓得在明海这边捞不着便宜,想来私下里撺掇着太后身边的黄公公,求太后给她个名分,真是用心良苦了。
    再瞧那棠哥儿,听了她爹这话,倒也镇定,完全不像十三岁孩子该有的稳重。
    “姨娘有幸伺候太后和父亲,已经是她的福分了,并不敢再奢想,大约父亲听错了吧,儿子倒不曾听说黄公公在太后跟前说过这事。”
    荣明海若有所思地一笑,端起茶抿了口,不再刁难。他的下巴努向炕,淡漠道:“你过去给沈夫人磕个头,再去瞧瞧你弟弟。”
    棠哥儿闻言,低着头起身,小步过去跪下,只磕了一个头,对着炕上的美妇人粲然一笑,还偷摸眨了眨眼,道:“给姐姐请安。”
    话音刚落,棠哥儿忽然一窒,知道自己失言了,可却不慌张,笑道:“还请夫人见谅。”
    “无碍。”
    沈晚冬一愣,这孩子怎么叫她沈姐姐?真没规矩。果然,明海听了这话,脸又黑了几分。
    沈晚冬微笑着,凑近了瞧这棠哥儿,啧啧,果真又是一番味道,这孩子浑身散发着书卷气,可偏偏眉宇间坚毅英朗,是个极出色的少年。
    不过,她总觉得这个棠哥儿眉眼间透着股熟悉的风姿,好像在哪儿见过。
    “你来瞧瞧吧。”
    沈晚冬拿起拨浪鼓,逗弄着两个孩子,眼睛却偷偷地打量棠哥儿,究竟在哪儿见过?真是的,自从怀孕后,这记性就不大好了。
    “弟弟长得真好看,佳节双至融洽,处处团聚人家,夫人真是好福气。”
    棠哥儿眼里满是欣喜,刚要抬手准备碰碰她弟弟。
    谁知正在此时,上首端坐着的荣明海重重地冷哼了声,颇为严厉道:
    “他两个还小,生的时候又不足月,大夫说尽量别碰。”
    听了这话,棠哥儿迅速收手,眼里闪过抹委屈和尴尬,什么话也没说,也未表现的不自在,从怀里掏出个锦盒,转身给荣明海躬身行了一礼,笑道:“皇上知道儿子今天来府上,特意让儿子给两位弟弟带来一对和田玉璧。”
    “皇上有心了。”荣明海给玉梁使了个眼色,让玉梁过去将锦盒收好,轻咳了声,淡漠道:“你进宫时告诉皇上,本侯谢恩了。”
    正在此时,只听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没一会儿,从外室冲进来个老妪,正是张嬷嬷。
    张嬷嬷两眼通红,瞧着焦急非常,都忘了行礼,跑到荣明海跟前,急道:
    “侯爷,您快过去看看吧,夫人,夫人她快不行了!”
    第93章 白算计
    戚夫人不行了?
    沈晚冬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这些天坐月子,见不得风,明海也不叫她随意出去走动。
    正逢着昨儿天暖和, 她便穿戴好去瞧瞧戚夫人。还记得刚踏入小院, 在院中玩耍的的麒麟就噔噔噔地跑来,扑到她怀里, 撒娇撒痴,问她:小弟弟呢?来和宝宝一起玩儿嘛。
    她抱起儿子, 亲了亲, 从荷包里掏出块牛乳糖, 塞到麒麟口里,笑着回答:弟弟现在还小呢。
    末了,她问麒麟:娘亲呢?宝宝有没有和娘亲调皮?
    她永远忘不了, 麒麟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嘴儿扁着,搂住她的脖子,好似都快哭出来了:娘亲一直在睡觉觉, 都不理宝宝,宝宝想她,再也不调皮了。
    她心里一酸, 麒麟现在还小,长大后未必记得戚夫人音容笑貌,只不过他却能从众人口中知道自己曾经有个极疼他的娘,娘没了, 不管日后她、章谦溢、明海怎么疼他,孩子心里总是会有缺憾。
    等戚夫人死后,麒麟又该如何安置?
    沈晚冬一想到此,心里就堵得慌。她赶忙下炕,让玉梁赶紧从柜子里给她拿披风出来,又将冬日里才用的貂毛昭君套戴在头上。
    谁知明海大步走到她跟前,摇摇头,将她推到炕边上,沉声道:“你身子虚弱,别去了,即使有个什么事,我会从宫里找些可靠人来料理。”
    “我还是去看看吧。”
    沈晚冬轻叹了口气,于情于理,她都得去。倘若戚夫人熬不过去,这回怕是最后一眼了。往日恩恩怨怨,本就剪不断理还乱,而今同一屋檐下这许久,也是一家人了。
    “哎!”
    荣明海无奈一叹,轻拍了下沈晚冬的肩,道:“那走吧。”
    刚走到门口,荣明海发现棠哥儿低着头,紧跟在他身后。
    男人眉头微皱,目中似有嫌恶,言语颇有些严厉:
    “你跟来作甚!”
    棠哥儿平白被下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头越发低沉,怯懦道:“儿子往日进宫陪驾,不能在母亲跟前侍奉,已经是大不孝了,如今,如今”
    “不用了。”荣明海大手一挥,直接打断棠哥儿的话,冷声道:“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为父自然让人去叫你。”
    沈晚冬瞧见棠哥儿眼红红的,委屈的都快掉泪,她正准备说荣明海几句,忽然,一旁站着的张嬷嬷凑上前来,屈膝行了一礼,道:
    “其实夫人也常念叨大公子呢,侯爷,您就让大公子过去给夫人磕个头吧。”
    听了这话,荣明海眼睛微眯住,唇角浮起抹难以察觉的笑,问道:“夫人那边是不是来什么人了?”
    张嬷嬷一愣,如实说道:“才刚夫人病危,她大伯宁国公和兄长都来了,正在那边坐着呢。”
    “这样啊。”
    荣明海笑了笑,神色明显比方才轻松了很多,好似猜到了什么,他瞧了身后低着头的棠哥儿,淡漠道:“你母亲既想见你,那一道去吧,过去后别乱说话。”
    *
    傍晚的天空最美,残阳给云边镀上层深红,偶尔飘点风,将鸟语花香一点点吹来,弄得人脸上痒痒的。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沈晚冬紧跟在荣明海身侧,一路过来,这男人也不在棠哥儿跟前避讳,始终抓住她的手,怕她吹被风吹着头,就先行走在她头里,挡着。
    臭德行!
    朝前看去,戚夫人的小院外头站了几个面生的下人,穿戴倒也周正大方,像是高门大户出来的,瞧见她和侯爷来了,这几个下人紧走几步上前来,跪下行礼,说国公爷和戚大人在里头呢。
    小院里一如往昔,栽种着株傲骨嶙峋的老梅,院中有棵大梨树,树上扎了个小秋千,若仔细看,秋千上还有个紫檀木雕成的娃娃。
    上房门口站了几个婆子丫头,一个个屏气敛声,目中似有悲伤之色。瞧见他们来了,赶忙行礼,随后将帘子挑起,让出条道儿,请她、侯爷和大公子进屋。
    屋里的药味儿依旧浓郁,内室的帘子被放了下来,而外室里有好些人,上首坐着个穿了重紫色直裰的老人,头上带着玄色方巾,须发花白,岁数有六十多,脸上虽说有了皱纹,可却并无老人黑斑,瞧着高贵得紧,想来是戚夫人的大伯宁国公。
    而在宁国公跟前坐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怀里抱着熟睡的麒麟,身上穿着蓝色加纱直裰,头戴进贤冠,样貌文雅清俊,眉眼间和戚夫人有几分相似,正是戚夫人的兄长,大理寺少卿戚秀林大人。
    那戚秀林瞧见侯爷进来了,忙起身,将麒麟交到旁边伺候的丫头手里,紧走几步过来,躬身行礼,随后又朝沈晚冬点头微笑,算是见过礼了。
    “冬子,这位是大哥。”
    荣明海为沈晚冬引见,相互见过后,带女人走上前去,给宁国公行礼,笑道:“大伯近来可好?”
    “咳咳!”
    宁国公轻咳了两声,避开荣明海的目光,端起桌上摆着的茶碗,古怪笑了声,只是淡淡说道:“劳侯爷挂心了。”随后,宁国公起身,行至沈晚冬跟前,上下打量了翻眼前这身量稍有些丰腴,可却风姿绝美的女人,温和笑道:“老夫听文珊提起过夫人,她说自己能在府上安心养病,全赖夫人的庇佑,夫人于戚家有恩哪。”
    沈晚冬脸一红,忙给宁国公行了个大礼。先前听张嬷嬷说起过,当年慕元之乱时,戚夫人伯父和父亲立下汗马功劳,皆被封赏,一门二公,子孙在朝为官者不在少数,锦帽貂裘,钟鸣鼎食,是再显贵不过的家族了。
    只不过后来随着少帝慢慢长大,戚家竟渐渐不行了,而今也只有宁国公和戚秀林还能立住。
    说来说去也只有一句话,外戚难当。
    气氛有些凝重,仿佛连寒暄都无法进行下去。
    正在此时,内室的帘子被丫头从里头掀开,走出个穿着官服的太医。
    太医低着头,跪下依次给侯爷、宁国公和戚秀林行礼,恭敬道:“夫人才刚呕血晕厥,这会儿喝了些参汤,已经醒过来了,她说想见见家人。”
    “知道了,你在外头侯着吧。”
    荣明海点点头,微笑着,先请宁国公进去,随后携了沈晚冬走在后头。
    呵,文珊特意趁着棠哥儿在府上时候,大张旗鼓地将伯父和兄长请来,想来,是要正经交代些事吧。
    罢了,她苦了一生,无论提什么要求,答应她便是。
    内室的药味儿更重,即使多点了几盏油灯,桌椅也发暗,散发着垂死颓废的味道,让人心里压抑。
    地上摆着个红泥火炉,上面坐着药罐,正咕咚咕咚熬着续命参汤。
    床上有些凌乱,一个面容清秀的妇人懒懒地靠在软垫上,正是戚夫人!她瘦了很多,脸上几乎没多少肉了,肤色蜡黄无光,大抵吃了太多的药,唇有些发黑。眼睛虽大,可黯然无光,呼吸微弱,仿佛下一刻就会闭眼而去。
    瞧见戚夫人这般模样,沈晚冬不禁鼻酸。当年戚夫人被迫嫁给明海,心里本就有疙瘩,后爱人被杀,腹中胎儿被打掉,太后一党利用完戚家,就开始下手整治。为了家族,她不敢寻死,只有一日日一天天受着秦氏的磋磨,她不是不会报复,是不敢,头上顶着片雷雨交加的天,她没法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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