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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妻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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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明年春天第一场雨来临以前,我须得将阁楼里的藏书搬出来晒一晒,否则我怕它们熬不过一个冬天。
    阁楼下面住着的人也要时常推出来晒一晒太阳的,不然他会病的更重。
    我走过长长的水榭,哪怕是夏日,这里也不见丝毫生气,黑如炭的树枝被霜打了似的耷拉进深不见底的潭水,偶有清风穿过,垂下的白纱飘摇,更添几分鬼气。
    推开花公子的房门,异香扑面而来。
    这是他身上的味道,我早已习惯,先前我闻到还会面红耳赤好一阵,一年了,我家公子从没变过味儿。
    浑身散发香气的公子在屏风后影子清瘦,我绕进去,发现他手中正拿着一卷书,不知在做什么。
    绝无可能看书,因他一个月前便看不见东西了。眼下他焚香沐浴,一身雅致的月白衣袍,双目束着一条长长的绸带,系在脑后,估计是在怀念以往能看书的日子。
    “公子,出去晒晒太阳罢,今日阳光正好。”
    他早就听见我进来,就是不愿意搭理我,此时听见我说话,才缓缓朝我的方向侧一侧头,伸出一只苍白瘦细的手来,要我扶他。
    这便是我家唯一的主子,花无禁,岁数我也不大清楚,看起来二十四五,身体极差,且越来越差,一年前我初见他,他还是个漂亮的公子,如今却成了弱柳一般,风一吹都怕散了。
    别看他这样,其实他曾是天下第一的巫蛊师,一肚子坏水,京城里哪家公子没被他喂过蛊?只可惜太厉害的巫蛊师终不能长寿,他再厉害也改不了自己的命数。
    我扶他躺在躺椅上,又为他盖上一层薄毯,他畏寒,哪怕晒着太阳。
    “公子,奴婢识得一些字,读书给你听罢?”我手里捧着几本书,踟蹰几番,终是忍不住问他。
    他缠绵病榻许久,病容在日光下白的发光,听了我的建议,反应了许久,才微微点头。
    我正要翻开一本“圣贤书”,他又开口:“读些你平日看的。”
    我有几分羞涩,我平日里哪里看书,就算看书也不过是看看那些狗血至极的话本子。
    思忖一番,我当真给花公子读了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因为这是一个月来他开口跟我说的第一句话,而且,他也不是不知道我这人什么样,毕竟朝夕相处了一年。
    我可真是给自己寻了个苦差事,每每读到书中两人浓情蜜意,颠鸾倒凤,我便尴尬得恨不得遁地而走,而公子果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被绸带蒙着眼睛,面不改色,我怀疑他睡着了。
    直到他开口说话。
    他说:“莫读了,我听不清。”
    公子微微蹙眉,但是说话时温声细语,声音很是好听,一下子让我想起我刚来这儿的时候,那时公子身体还不像现在这样差,他对我很好,不用我洗衣做饭,也不用我伺候他,还给我买各种各样的衣服首饰,那是自我家道中落后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我差一点爱上公子。
    后来他病得重了,便再也顾不上我了,而我也学会了如何伺候主子,兢兢业业的做一个婢女。
    “以后我清醒的日子应该不多了,过一阵子大概就什么也听不见了,接着是手脚瘫了,最后是发不出声音。”
    “你就再陪我一个冬天,过了这个冬天,这宅子送你,我名下所有的铺子送你,我留下的一切都是你的。”
    “冬天过后,我便可去寻我夫人了。”
    公子咳了几下,玉白的面染上稍许潮红,带了点儿人气,他长舒一口气,翘唇一笑:“小岁,怎么不说话?你声音大一些,少说一两句话,那样我还是听得见的。”
    我回过神,放大了声音:“知道了!公子!你晚上想吃些什么!”
    公子露出个笑来,神采奕奕同我喊道:“我就知道你想听我同我夫人的故事!我勉为其难给你讲一讲罢!”
    我摇头:“我不想听!我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公子笑容依旧灿烂,他摆出一副要与我促膝长谈的架势,从头开始讲:“那年我初到京城……”
    其实这故事我已听过无数遍,我初入府中,他说要给我讲花府的规矩,便将这凄美的爱情故事说给我听,听得我涕泗横流,伤心欲绝,他病重时,我为他守夜,他也吊着那一口气同我追忆了一遍,我夜里做了噩梦,梦到皇帝要诛我余家九族的那天,哭着醒过来,当时公子来看我,坐在我床边,在摇晃的烛火中又将那些旧事同我娓娓道来,那夜我睡得很沉。
    来来去去,无非是他与他夫人相遇于京城里最大的那家首饰铺,琉翠坊,两个人为了抢只簪子吵得不可开交,差点打起来。自此以后,两人便结下了梁子,公子有事没事便翻墙给人家家里人下蛊,而对方也四处给公子使绊子,谁也没赢了谁。
    公子说,他一开始觉得她冷漠,骄横,一副大小姐做派惹人生厌,可后来他发现她对待下人们十分好,有时也会为百姓施粥,某次他要给她下蛊时撞见她抱了只脏兮兮的小猫,那小猫蹭脏了她淡荷色的衣襟,她也不恼,反而将它带回府中好生养着。然后公子发现他已不能自拔的爱上了她,有意思的是,对方与他一拍即合,双双坠入爱河。
    后面的故事便有些苦涩,公子说他与夫人私定终身不过半年,便有官兵前来抓她,押她去刑场,说她父亲造反,抄了家,砍了头。
    我每每听到这里便不寒而栗,因为公子总会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皮笑肉不笑的盯着我看,他说我运气比较好,丞相人救了我,在那场几大世家的血流成河的惨案中,只有我活了下来。而他的夫人,永远回不来了。
    我猜公子对我,该是又爱又恨的吧,爱我是因为我与他夫人有同样凄惨的身世,恨我,是因为我比她幸运。
    我曾在公子的书房里见过夫人的画像,夫人明艳动人,寥寥笔墨也画不出她的神韵,那样年轻,像盛放的红牡丹。
    公子在一旁题字:“吾妻岁岁,长命百岁。”
    夫人名为长岁,是孔家的女儿,我曾经听说过孔家有这么一位闭门不出的小姐,至于闺名,大概就如公子所说,叫长岁吧。
    公子有精神只是一时一时,当他撑着给我讲完两人的故事,冷汗早已湿透背脊,唇色也白了。
    我怕他听不见,便在他手心写字:西市、两时辰、公子歇息。
    我写完,他拢了掌心,冰凉的手抓着我握了握,意思是知道了,便随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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