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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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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你说过,回邺城的时候,要告诉我一件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说完,心不在焉走了一招。
    “嗯,”晏清源不甚在意应了声,全神贯注盯着棋局,忽然,“啪”的一声,封死了归菀的路,把棋盘一推,“好了,你输了,所以,还得答应我一件事。”
    归菀愣住,只觉他好生无赖,却也无法,只能点头。
    一时间,耳畔只余车轮辘辘的声音,晏清源眼波不动,那一道也没什么波澜起伏的声音就送到了归菀耳中:
    “其实,颍川没拿下来时,小晏就回了邺城。”
    被他这么一说,归菀似乎刚刚回神,仔细一琢磨,是了,至始至终她就没见过晏九云,一时没留心,也没想起来多问,归菀不解:
    “小晏将军为什么回去的?”
    晏清源不避她的目光,停了一停,说道:“打颍川时,你姊姊和老夫人一道去庙里还愿祈福,不幸于一场大火中罹难,小晏是回去奔丧。”
    归菀先是露出个迷惘无觉的神情,很快,惊恐地摇起脑袋:
    “不,不是的……”
    她身子一软,就陷在了角落里,两片薄唇,翕动不止,说的什么却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晏清源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她。
    归菀的一颗心,要疼死了,她无助地去抓坐下的褥垫,长锋被她薅起,却是徒劳,忽然,眼睛一亮,伸手猛地拉开车门,提裙就要跳下去,一阵冷风呼的卷进来,寒气逼人,晏清源似乎早有防备,一抓,把人拦腰抱了回来,低斥一声:
    “你疯了!”
    归菀神思缥缈,把两只杏眼极委屈极委屈地瞪着他,开始搡起人来:
    “我要去找我姊姊,你放开我!”
    她身子开始往下滑,像小孩子耍横一样,此刻,力气挣得极大,两手乱舞时,在他脸上刮出了一道红印,晏清源蹙眉压制着她,不知她原来也能有一身蛮劲,听归菀嘤嘤闷闹不住,完全像个稚子了,实在无法,只能冲她脖颈给一记手刀,人软绵绵倒在怀里,终于安静了。
    一脸的泪,两旁额发都被打湿了,晏清源轻轻给她撩开,拿帕子又给擦了脸,守到人醒,见归菀迷离地把眼一睁,不由把声音放得和缓:
    “你还没为陆将军设衣冠冢,身为人子,现在不是你做傻事的时候。”
    归菀无言,愣愣盯着车窗那的一团红光,外头日落黄昏,西风古道,凄凉如许,她眼角一热,泪又无声下来了。
    晏清源揉了揉她小手,把人揽在怀中,让她紧贴着自己胸膛,低声说:
    “我知道,你是觉得没有亲人了,所以我想你有个孩子,有了孩子,他就是你至亲骨肉,等日后,也能陪着你一道送他外祖的衣冠回故土。”
    归菀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极为凄厉,就连前头赶车的侍从听了,也觉愀然,不知车厢内发生了什么,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
    晏清源手拍起她的肩头,一下,又一下的,把人抱紧了。
    彼时,发往邺城的书函早至,朝廷上下忙作一团,大将军晏清源破颍川、杀贺赖,下长安的捷报雪花般飞入京都小皇帝的案头,小皇帝一脸麻木地坐在那,他早被幽禁地了无生气,只是一抽鼻头,看也不看,木偶一样,听着内侍尖声尖气地读着大将军的不世功勋。
    底下还站着太原公晏清河。
    “哦,那你们看着该怎么赏赐,就怎么赏赐吧。”小皇帝自暴自弃地丢下一句,行尸走肉似的,转身走了。
    晏清源人还没到,新封齐王、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殊礼就已经昭告天下了。
    位极人臣,已到极致。
    回到双堂,晏清河换下公服,朝书房坐定,命阿六敦把程信找来,开门见山说道:
    “大将军过两日就要到京师了,程将军,如何?大将军这一路披荆斩棘,是不是大开眼界?”
    程信不齿地冷笑一声:“太原公,你的兄长这次回来,魏祚就要移鼎了,”说着,眼睛扑扑直□□光,意味深长对着晏清河,“他一旦移鼎,太原公,你可就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青史在前,封无可封的权臣,下一步,要做什么,这其中关窍,晏清河再懂不过,面上浮起丝幽暗的笑意,他像是反唇相讥:
    “我没有,难道程将军就有了?”
    “太原公,”程信不急不恼,锐利的眸光一定,“破釜沉舟,就在此一举了,我不是恭维你,论才干,你不亚于你的兄长,只可惜,你跟他错个位分,双堂这个地方,水太浅,怎么能留得住蛟龙呢?”
    听了这话,晏清河却还是毫无异色,苍白的脸上,那两只黑眼睛,越发显得深不可测了,他眉毛一扬,对程信笑道:
    “洗耳恭听,程将军。”
    程信便前行两步,对他低语了。
    晏清河始终望着窗外黄昏那一地的火烧云,从长安,到邺城,大将军带着那个倾城佳人,身后,是无数勇士,这么一路走来,又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他真的是什么都有了,人间世,最巅峰的权力,最美丽的女人,最忠心的部将,难道天生就该是他的么?
    不,青史不远,当初不可一世的尔朱,不也顷刻死于微不足道的元氏之手?
    等程信离去,阿六敦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跟前,有些担忧:
    “太原公,你真的放心跟他联手?”
    晏清河笑了一下,眉心平静:“大将军这个人,最是自负,天下之大,他又把谁放在眼里过呢?更何况我这个不起眼的弟弟?我跟谁联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足矣。”
    见阿六敦神色间还是迷茫,晏清河拍了拍衣裳,对他说:“给我备车,我有几日没跟小晏会面了,还真是想他。”
    话刚说完,婢子叩门要进来,阿六敦抬脚走出皱眉问:
    “什么事?”
    婢子手里拿了个弹弓:“小郎君的弹弓丢了,让奴婢去找,给找到了。”
    阿六敦道:“送这做什么?七公子又不……”
    “送进来。”晏清河的声音,忽然就越过两人。
    婢子垂首捧着进来,刚要退出,晏清河问:“怎么往这送?”
    “七公子刚才截了奴婢从后厨拿的酒壶,笑嘻嘻的就朝太原公的书房来了,所以,奴婢以为他还在这。”
    他那无波的眼,突然掠过一道晦暗的风暴,稍纵即逝,挥手屏退了两人,目光一调,看向了书房侧室,慢慢起身,取下墙上佩剑,一步步走了过去。
    第167章 东柏堂(1)
    一股让人不大愉快的气味,扑鼻而来。
    晏清泽抱着酒壶,不省人事,头歪在榻头,嘴巴微张,涎水成一线粘稠挂在嘴角,一褥子的污秽,入目不堪。他一条腿也在外头耷拉着,胡靴没脱,整个人犹如死猪瘫在上头,这个样子,简直就是顽童偷饮大醉图。
    晏清河站在他跟前看了很久。
    他把剑一指,抵在七郎露出的脖颈子上,晏清泽无知无觉地依旧呼呼大睡,直到晏清河忽收回剑,一脚把他踹下榻来,小少年摔得“哎呦”一声,两颊嫣红地胡乱嚷起来:
    “阿爷!阿爷!”
    也就两声,没了后续,他翻了个身,迷迷瞪瞪又睡去了。
    阿六敦在外头等得心烦意乱,没敢走人,一直在廊子底下伸长了脑袋唯恐错过半点子动静,只听里头咕咚一声闷响,惊的他眉心直跳,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进去,身后突然响起个声音:
    “阿六敦,太原公呢?”
    是晏九云,阿六敦又是一惊,忙迭声在窗子底下就喊了起来:
    “太原公!小晏将军来了!”
    话音刚落,晏清河一脸安然无恙地出来迎客,倒把阿六敦看得一愣,两人迅速交汇了目光,一错身,晏清河微笑把晏九云朝正厅引了:
    “正说要去找你。”
    外头脚步声渐远,晏清泽还是一动不动,哈喇子直流,时不时呓语两声,等阿六敦凑近听了,又一个字也听不到,这么耗半日,阿六敦戒备的目光慢慢松弛下来,把人抱回榻上,提步也就出去了。
    一睁眼,晏清泽的小衣早都湿透了,那股寒森森的剑气仿佛还盘亘在喉间不去,一瞬间,复又把眼睛闭上,昏昏沉沉躺到黄昏,听到是阿六敦的动静,佯做不知,察觉到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乎撤走了,才梦游似地喊人:
    “阿爷!阿爷!”
    以为他小孩子家梦见大相国了,阿六敦又折回来,搡了他两把:“七公子,七公子醒醒!”
    晏清泽迷迷糊糊一睁眼,抬腿就给了他一脚:“你打我!”
    这一脚来得突然,阿六敦躲避不及,错愕和恼怒一闪而过,心道,算了,他是郎君,指不定还没醒神呢!于是,悻悻地站起身,离他远点:
    “七公子,你都睡几个时辰了,你看看,太原公的书房都被你糟蹋成什么样了!”
    “嗯?”晏清泽慢腾腾坐了起来,揉一揉眼睛,怀里的酒壶骨碌碌滚远了。
    他似乎醒了点酒,却还是扶着个额头,醉眼朦胧地把四下里一瞧,不大好意思冲阿六敦嘿嘿一笑,挠了下头:
    “我怎么在这?”
    阿六敦无法,只得把事情来龙去脉一说助他回忆,见他还是个晕晕乎乎的样,懒得再说,把人劝走,让婢子领了去,自己亲自打扫起床榻来了。
    接下来两天,晏清泽照例在双堂没事人一样住着,等确定晏清源抵邺,一早给晏清河道谢告辞,嘻嘻跑来,毫不掩饰自己的雀跃,小脸扬起个欢快小马驹似的笑容:
    “二哥,我走啦!”
    说完,立住脚,规规矩矩不忘给他一施礼,这也是每一回离开双堂的走过场,晏清河知道他跟大将军最是亲厚,早过腻歪,打量他几眼,笑着应了。
    自始至终,他的确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晏清河见那小少年的背影,出了门,就一蹦三尺高,揣着个弹弓神气活现地跑开,似乎又略略放宽了一层心。
    “太原公,就这么把七公子放了,他会不会……”阿六敦的目光从外头收回来,挪到晏清河脸上,晏清河指甲在茶盖上轻轻划着:
    “他虽早慧,到底还是半大孩子,在双堂没拘束惯了,胆子未免野了点,当日你也看见,他醉得不轻,我若临时起意杀了他,倒怕反招大将军疑心,算了,他就算听着了话音,也学不出个一二三。”
    一到邺城,郊迎极盛,献俘设宴等一圈忙碌下来,晏清源略觉疲惫,等回了大将军府,一众妻妾莺莺燕燕围堵上来,又把他吵得头疼,应付完事,公主是有一肚子的千言万语想要同他说,见他清俊的脸上,似乎倦意明显,忍了又忍,殷勤地服侍人先安置了。
    翌日一早,再醒来,人没了影儿,公主怅怅望着空枕要不是他换下的衣裳还挂在松花屏上,她都要以为昨夜是梦了。
    从天黑到天明,归菀守着爹爹的明甲,一宿没合眼。等晏清源神采奕奕地到梅坞,她披着外服坐在几旁兀自发呆,两眼里,水光光一片,颊上也作赤红,两人的目光对个正着,没说上话,晏清泽跟在那罗延屁股后头在外头叩门一喊,晏清源掉头出来:
    对上的,是两张欲言又止的脸。
    四只万分欣喜的眼。
    昨天的典礼上,两人急得挠心挠肺,晏清源被众星拱月迎着一会这去,一会那去,压根没有说私话的机会,此刻,一大早赶紧都跑过来,七郎和那罗延在院子里一碰头,彼此会意,极有默契地携手来了。
    梅坞不是说话的地方,晏清源转头往听政殿来,一路走,一路就听那罗延忍不住聒噪起来,不过是些无用的,这一去几月,如何如何担心云云。
    晏清源是左耳进,右耳出,任他抒情,等坐下来,那罗延十分识相,立马收尾,转口就说起早理顺当的正事。
    亲自把当日积善寺大火一事,仔仔细细,复说一遍,疑点踪迹一一点到,晏清源听得投入,末了,他没表态什么,那罗延自己先惴惴不安请罪:
    “世子爷,属下失职,把事给办砸了。”
    晏清源眉头一蹙:“你知不知道自己失职在哪儿?”
    那罗延倒也痛快,在一旁晏清泽屏息凝神的注视中虽觉丢份,却大大方方承认了:“属下顾头没顾尾,让人钻了空子。”
    晏清源哼一声,目光也就跟着冷下几分:“你做事,确实没以往持重,尤其是,处理起跟女人相关的事。”
    不提这个还好,被晏清源这么一说,那罗延的脑子里,不是陆归菀,就是顾媛华,一时懊恼地不知该怪谁去好,琢磨琢磨,为的这两个女人倒是惹出多少麻烦了,早知如此,当初在寿春,他就该得罪世子爷跟小晏把两人都杀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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