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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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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她弟弟没了的消息,那是打死也不能说出来的。
    她也不再开口了。
    气氛一下就这么静默了下去,只剩两个人相对站着。
    空气里,仿佛漂浮来了一缕尴尬的气味。
    冯恪之知道自己该走了,实在没什么理由再站这里了。何况他今晚过来,原本也根本没想过让她看到自己的。
    路灯灭了,又啪地亮了,再灭,再亮。
    冯恪之仰头,指了指路灯:“坏了。明天我叫市政局的人来修。”
    孟兰亭说:“谢谢冯公子。”
    又没话了。
    冯恪之再次咳嗽了一声:“那么……我先走了,我很忙的,其实刚才只是路……”
    身后的一个院子里,忽然传出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周太太从里头走了出来,一眼看见孟兰亭,就抱怨说:“不打了不打了,王太太和张太太太鬼了!兰亭你打得好,下次有空的话,你帮我……”
    她走到孟兰亭的边上,方才留意到了角落里的冯恪之。
    周太太眼睛有点近视,刚从悬了盏一百瓦大灯的王太太家的麻将桌上起来,这里光线又昏暗,没看清楚,乍眼就以为是奚松舟来了,脸上顿时露出笑容,热情地说:“是松舟啊?来了怎么也不进去坐?快进来,站这里干什么!”
    孟兰亭有点尴尬,赶紧看了眼冯恪之,见他一语不发,只好说:“周伯母,他不是松舟。他……是冯家的公子……”
    周太太这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哎”了一声,赶紧道歉:“哎呀冯公子,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没看清楚,认错了人……”
    她忽然迟疑了下,仿佛想起了什么,仔细地打量了眼冯恪之,脸上立刻露出惊讶之色,立刻转向孟兰亭。
    “兰亭,这位冯公子,就是那位……”
    孟兰亭没有告诉周教授夫妇自家以前和冯家有过婚约,但来上海找冯家帮忙找弟弟,周太太自然清楚。何况那天晚上在之大校庆的酒会上,周太太远远也是看到过冯恪之的。
    孟兰亭知道周太太是认出了人,只是大约不敢确定,再看一眼冯恪之,见他还是一声不吭,只好又帮他认了。
    “是的。就是那位冯公子……”
    周太太愣住了。
    冯家什么身份地位,她当然知道。
    万万没有想到,今天晚上,冯家的公子竟然会站在自己的家门口。
    周太太一下变得拘谨了起来,迟疑了下,小心地问:“冯公子,要是不嫌我这里简陋,进去坐坐?”
    冯恪之点了点头:“好。我正好有点口渴。谢谢太太。”
    孟兰亭有点意外,看了冯恪之一眼。
    他并没看过来,视线只落在周太太的脸上。
    周太太更是意外,没想到这位冯家公子答应得这么痛快,迅速看了眼孟兰亭,急忙笑着引路:“冯公子快请进。不必客气,叫我周太太就行。”
    “谢谢周太太。那就叨扰了。”
    冯恪之颔首,撇下身后的孟兰亭,迈步跟着周太太进去了。
    这一幕发生太快,孟兰亭还没怎么反应,就看着冯恪之跟着周太太进了门,只好也走了进去。
    周太太领着冯恪之穿过小院子,打开那扇防蚊的绿纱门,走进客厅,看了眼自家显得有点狭仄的空间,略带局促地笑道:“我这里地方小,也寒酸,冯公子你随便坐。家里也没什么好茶。正好上个月,老周有个学生,寄来了些今年头茬的雨前龙井。我这就给你去沏茶。兰亭,你先陪冯公子说话。”
    周太太朝里走去,经过书房门口,朝着里面喊道:“老周!你猜谁来了?冯家的公子!你出来见见。”
    冯恪之刚坐到手边一张藤椅上,闻言立刻站了起来,神色严肃。
    “周太太,周教授之名,我如雷贯耳,乃学术泰斗,国之脊梁。倘若不嫌打扰,应当是我去趋拜教授的。”说着几步走到书房门口,冲着那扇已经被周太太推开的门,恭恭敬敬地弯了个九十度的腰,随后站直,说:“周教授,小子冯恪之,字引翼,今晚有幸来此拜见教授,实在是我的荣幸。”
    周教授戴着眼镜,像平常那样,这个时间,正在灯下看书,被书房门外的动静给惊起,抬眼,看了眼门口,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慢慢放下了手里的书。
    冯恪之已经自动走到了他的书桌前,再次鞠躬:“周教授,小子冯恪之。希望我的贸然到来没有打扰到您。您叫我恪之就好,我家人都这么叫我的。”
    周教授终于反应了过来,打量了眼这个毕恭毕敬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起先的那阵诧异慢慢地退去,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
    冯恪之“哎”了一声,急忙迈步,一屁股坐到了周教授的面前的一张椅子里。
    孟兰亭跟了进来,站在书房门口,看得目瞪口呆。
    周太太见状,更是彻底地放下了心。
    冯家那位九公子的名气,在上海实在是太大了。在那夜酒会亲眼见识过他为美人一掷千金的风采之前,周太太也时不时在报纸的副版面上看到各种关于他的消息——自然了,全都不是什么正派青年的所为。印象中,就是一个花花公子,纨绔里的顶级纨绔。
    周太太知道自家老头清高,原本有点担心他不给冯家公子脸面。虽说是个纨绔,但家世和身份,毕竟摆在那里,人家上门,太过得罪的话,也是不妥。
    没想到这个冯家公子,态度竟然这么恭敬,说的话有模有样,老头的反应,更是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兰亭,你也进去吧。我去给你们泡茶。”
    周太太暗暗舒出一口气,见孟兰亭还站在门口不进去,轻轻推了下她,自己赶紧去泡茶。
    第33章
    冯恪之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兰亭,你也进来吧。”周教授招呼。
    孟兰亭走了进去,没有坐到冯恪之身旁的另张椅子里,而是站到了教授的桌边,一边帮教授整理着桌上堆叠散乱的资料,一边听着两人叙话。
    “冯公子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
    “平生豪举少年场的年纪啊!冯公子哪里高就?”
    “教授您叫我名字吧。在教授您的面前,没有什么冯家公子,只有恪之小子。”
    周教授笑了,点了点头:“恪之,你在哪里做事?”
    “今年初,刚入的宪兵司令部,位子是参谋。”
    他话音落下,周教授一顿,看了他一眼。
    周太太泡好茶,正用一个茶托端着走到门口,听到了,一愣,略一迟疑,随即进来,脸上依然带着笑,但眼底,却已是多了几分戒备。
    气氛隐隐变得冷场了。
    孟兰亭帮着周太太布茶,将茶杯送到了冯恪之面前的一张几上,正好将他挡住了,抬起眼,就看见他的两只眼睛盯着自己,眉头挑了一挑,一副你看着办的表情。
    她怎么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咬了咬唇,她放下茶,转身说:“伯父伯母,还有件事,我前些天没说明白。曹渡工厂出事的那天晚上,过来的宪兵其实是冯公子带的队,也是他下令放人的。后来转告同学们的那些话,也是他派手下传给我的。”
    周教授和周太太对望了一眼,再次惊讶。
    冯恪之站了起来,说:“毋论身在何处,恪之时刻不敢忘记做一报国丈夫儿。学生们的举动,也是出于对国家民族之爱,职权之内,恪之不过行了个方便罢了,不值一提。”
    周太太看着他的眼神,顿时变得亲切了不少。
    周教授也显得很高兴,示意他坐回去:“我中华之明日,靠的就是你们这样的少年人。你能有这样的认知,极好。”
    “恪之生平也多荒唐事,常被人诟病。日后,但愿能有机会,能多得些像教授与周太太这样德高望重的长者的教诲。”
    冯恪之神色诚恳,恭敬地说,依然站着,不肯坐。
    “客气,客气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看你也是一片赤子心,只要有改过之意,何时也是不晚。日后你要是有空,随时来坐。”周教授笑道。
    “别站着,快坐下!”
    周太太热情招呼。
    冯恪之向周教授和周太太再次道谢,这才坐了回去。
    孟兰亭的心里,简直已经被一波又一波的惊诧给弄得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了。
    她实在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正对上他投向自己的两道目光,忙挪开视线。
    “冯公子,你今晚上怎么会路过这里的?”
    周太太带着孟兰亭一起坐到了边上,忍不住好奇之心,问道。
    冯恪之顿了一顿,抬眼。
    “不瞒教授和周太太,其实我今晚是特意来的。除了想要拜访教授,另外有件事。”
    “我想捐助之大数学系。”
    话音落下,别说孟兰亭,周教授夫妇也再次惊讶了。
    三双眼睛,全看向了他。
    “是这样的,这个念头,并不是最近才有,很早之前,我在欧美留学之时,就深感国内与世界科学水平落差之大。我虽不学无术,但也知道数学学科乃一切科学的奠基。我本人资质愚钝,自然不可能身体力行,幸好国内还有像周教授这样的学术泰斗领数学教育。如今的学子,更是明日的希望。我知很多学子经济窘迫,求学不易,为利于他们安心去做学问,想为数学系设立奖学金,资助成绩优异的寒门学子。”
    冯恪之侃侃而谈。
    孟兰亭惊讶。
    冯恪之的目光始终望着对面的周教授,神色极是诚恳。
    周太太高兴地说:“太好了呀!我没想到冯公子这么有心!”她转向周教授。
    “老周,你的数学系一向最穷。上学期不就有个学生,成绩很好,家里破产交不起学费,又不肯接受咱们资助,去改考师范了吗?当时要是有这笔奖学金,可就是雪中送炭了!”
    “请教授给我这样一个能为国家贡献微薄之力的机会!”
    冯恪之再次站了起来,向周教授躬身。
    看得出来,周教授也很高兴,沉吟了片刻,说:“你有这样的认知,又愿意慷慨解囊,我有什么理由不予接纳?非但如此,反倒是我,要替那些学生们向恪之你表以感谢!”
    “太好了!多谢教授给我机会。奖学金的名字,我都已经想好,就叫descartes笛卡尔奖学金!”
    “这位数学家亦是哲学家曾说过,一起问题都可以归结于数学问题。我深深认同。”
    “教授,您觉得这个名字如何?”
    孟兰亭再次一怔,忍不住又看向冯恪之。
    他望着周教授,神色郑重,一脸虚心。
    周教授笑着点头:“不错,不错!这个名字好,就依你的这个起名。非常贴切!”
    孟兰亭留意到,周伯父看着冯恪之的眼神和刚开始明显不同了,刚开始是惊讶,现在要是自己没看错,已经带了点近乎欣赏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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