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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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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发上的小姑娘朝着她的小姐妹们狡黠的笑了笑,手指点在了不远处的一个男人身上。
    同坐的小姐妹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是老气横秋,戴着眼镜沉默不语,书生气十足。
    女子的手指缓缓移开,挪移向了另一个男人。
    “师大穷。”
    男子身上的衣服已经呈现出多次清洗后褪色的痕迹,与沙龙里其他的人比起来,显得稍稍有些寒酸。
    师大不需要学费,生源大多是这样出身清贫却腹有诗书的学生。
    手指又一次挪开,女子蜻蜓点水一般,轻轻的朝着另一边儿的两个人点了点。
    “燕京清华好通融。”
    这次被她点到的青年们意气风发,衣裳合体又俊俏,手腕上还都绑着洋表,头发整齐的梳到了后头,比起学者来说,更像是世家里的公子哥了。
    这两所学校里的学生大多家里有钱,毕业之后多会选择坐着邮轮去海外继续求学,性格也比前两所学校来的活泼。
    几个姑娘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目光,脸颊染上了些许的绯红。
    如果能够结识燕京与清华的学子,今日这场读书沙龙就来的很值当了。
    “咳咳。”
    从门外并排走进来三五个人,不像别人脸上挂着笑意,这几个人的神色甚是冷漠。
    穿的衣裳也是黑灰相间,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儿跳脱的颜色,如果不是脸上还带些颜色,简直要叫人怀疑是从照片儿里走出来的了。
    沙发上的几个姑娘耸耸肩,脑袋凑在了一起,用只有彼此能够听到的声音说笑起来。
    “辅仁是座和尚庙,六根不净莫报名。”
    辅仁是教会大学,从上到下治学严谨,但严谨过头后,不免显得有些拘谨。
    平日里的沙龙里几乎见不到辅仁的学生,今日好不容易来了三五个,还只是自己人凑在一起,轻轻仰着下巴,没有要与别人结交的意思。
    “辅仁的学生们还神气呢。”
    传闻不可尽信,但百闻不如一见,就眼下的几个人来看,传闻也不可不信。
    女孩子们说说笑笑,聊了半天的闲话,仍旧坐在原地没有起身去结交别人的意思。
    手指从沙龙里的青年身上移开,挪到了桌上的瓷碟处,捏起了一小块四四方方的点心,朱唇微启,上下贝齿张开又合上,咬了一小块下来。
    两腮鼓起,点心甜而不腻,与舌头搅弄在一起后,糖与杏仁的微苦混合在口中四散蔓延,忍不住又咬了一口。
    “别吃了!”
    坐在女子身边的同伴从她手里抢过吃了一半的点心,抬手拍掉了身上的点心碎渣,端正了身子坐好。
    门外又走进来几个人,穿的衣裳没有燕京与清华的学生来的精致,也没有师大与北大的瞧着学识深厚,更没有辅仁学子的神气,普普通通的寻常人而已。
    可也不晓得为什么,不仅仅是沙发上的几个女子,沙龙里的所有人都暂时停止了手上在忙的事情,也不再继续与身边儿的人交谈,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刚刚走进门来的几个人。
    直勾勾的看着他们进门,沉默片刻之后,沙龙里的学生们不分男女,争先恐后的迎了上去。
    他们拉着刚进门青年的手,迟迟不愿意放开,用力的拽着上下甩着握个不停。
    刚进来的这几个青年有些不自在,尴尬的笑了几声后试图抽回手,可换来的是与他们相握的人加大了力气,抓的越发狠了。
    沙发上的几个女子,此刻也不再等着青年们来与她们结交,而是拿起了放在桌上做样子用的书本,起身缓步朝着那几个青年走了过去。
    “上头几个学校,都比不上拿过枪与敌军战斗的冀北学子。”
    以前北平的女学生们将燕京与清华的青年们视为最佳的择偶选择,但风水轮流转,而今的庄家已经换人来坐了。
    运城百废待兴,冀北大学的校舍破败,没有修好之前只能举校搬迁。
    凡有冀北学子出现的沙龙,燕京与清华的学子都要靠边站,手腕上的石英表比起扛过枪杀过敌的冀北学子来说,忽的黯然失色了。
    第155章 正文完结
    做完讲话之后,几个士兵将陆沅君从随时可能发生意外的主城, 送回了相对比较安全的冀北大学。
    四下野望, 校舍俨然已是断壁残垣, 不复昔日的风光。本该是砖红色的墙,这会儿要么黑乎乎的, 要么灰扑扑的, 再或者干脆便坍塌了大半, 只能凭借残余的砖瓦来判断曾经的模样。
    冀北大学是除了花花世界之外,运城最摩登的地方。主城的宅院儿里, 也不是谁家都能用上玻璃窗, 更不是每间屋子的每扇窗户都能透光。
    打从陆司令掌权那时起, 给冀北大学的拨款从没有吝啬过丝毫。冀北大学不仅每间屋子都安着玻璃窗, 还在个别几间教室里安着花花绿绿的彩色玻璃。
    简单的几何图案, 以及鲜艳的色彩,那些花花绿绿的只会出现在西洋传教士教堂里的玻璃,成了冀北大学一道摩登的风光。
    可惜现在彩色的玻璃早已碎裂, 跌落在了地上,与泥土和凌乱无章的草丛混杂在一处。即便阳光洒下的时候依旧能反射出五彩斑斓,明媚耀眼的光, 但冀北大学里的人却没有以往停下来驻足欣赏的心情了。
    不光不去欣赏, 路过的时候还要躲着,担心被支棱着的碎玻璃碴子所划伤。
    撑着拐杖本就不便行走, 学校里又没有可以称之为平坦的道路, 让陆沅君走的越发艰难。总算是回到了安顿伤患的那栋楼, 主城里的枪炮声一刻不停,这里便不断的有人被送进来。
    进了小楼之后,陆沅君瞧见走廊尽头的人面色沉重。
    军医不敢直视陆沅君,守在教室门外的几个人通通垂头丧气,躲避着太太的视线。甚至不需要明察秋毫,换任何人都能轻易的察觉到,里头怕是出了什么问题。
    陆沅君的衣裙上沾满了尘土,甚至还溅上了星星点点的暗红色血迹,从外头回来已经是死里逃生。这会儿从教室里出来的军医面对太太,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太太,您别着急。”
    陆沅君丢掉了一边的拐杖,试图推开拦在自己面前的军医,想要进到教室里瞧瞧,里头的人究竟怎么样了。
    然而军医不仅没有让开,反而拽住了陆沅君那只用来试图推开他的胳膊。尽管走廊里吵吵嚷嚷,到处是从城中刚刚送回来的伤兵,外头的轰炸声与枪炮声不绝于耳,但军医仍旧压低了声音,担心自己和陆沅君之间的对话被其他人听到。
    “少帅身上新伤加旧伤,有几处伤口感染了。”
    能用的药都用了,可封西云仍旧没有醒转的意思,反而越睡越沉。
    陆沅君早上走了以后,少帅在军医给他打针的时候还能勉强睁开眼,这会儿干脆怎么唤都没有回应了。
    军医随军多年,见惯了生死。拳脚无眼,子弹更不长眼睛,多少人说没就没了,这都是命,谁也躲不过的。
    “住口。”
    陆沅君打断了还有继续说下去意图的军医,也不晓得是从什么地方生出的力气,竟然从军医这边将手挣脱出来。
    将拦在自己面前的人推开,陆沅君踉踉跄跄的推门走了进去,单手拄着拐的速度不比腿脚灵便的人要慢。
    教室里的窗户关着,但学校里几乎难得一见严丝合缝的玻璃,即便关着也拦不住外头的风顺着玻璃碎裂的地方进来,吹拂着早已失去了旧时颜色的窗帘呼啦作响。
    三张桌子拼就的所谓病床,封西云就那样躺在上面。守在封西云身边的士兵见陆沅君进来,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他的职责是负责少帅的安全,可感染这种事情不由人,踩在铁钉上都有可能要了命,少帅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刚刚从教室里出去的军医跟在陆沅君后头,又走了回来。朝着守在封西云边儿上的士兵摆摆手,示意他先离开这儿,自己有话要跟太太交代。
    士兵蹑手蹑脚的绕开陆沅君,顺着墙边儿走到了门前,拉开了一条仅能侧身通过的缝隙钻了出去,临走还不忘把门带上。
    军医能做的都做了,剩下不多的抗生素也给少帅打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听天由命,看封西云能不能自己挺过来,左右结局是无法预料的。
    但若是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呢,封西云出的气比进的多,跟运城的战局一样,凶多吉少。
    陆沅君朝着封西云走去,军医也跟在她后头。
    “太太,我找了身儿干净衣裳。”
    并非军医没有眼力价,但有些话不能不说,有些事情也不能不做。
    就眼下运城的局势,炮火连天,要饭的抠鼻子都能挖出□□来,想找一件干净衣裳,没有血迹没有尘土也没有破烂的地方,可真是难上加难。
    他手中这一件废了好些力气才得来,军医上前几步,一手抱着干净的衣裳,一手去揭盖在封西云身上的军装,
    为了处理伤口,军衣的扣子早就解开了,这会儿只是虚虚盖在封西云身上,把胳膊退出来,这件衣裳便能脱下。
    “给少帅换上吧?”
    “出去。”
    陆沅君用拐杖打开了军医伸向封西云的手,第一次说出去的时候还能勉强按捺住自己的情绪,没有嘶吼也不凄厉。
    “太太,还是先给少帅换上吧。”
    手背与木质的拐杖接触过后,瞬间留下了一道红色的痕迹,军医能够理解陆沅君的心情。
    可人真走了之后,身子就硬了,手指无法弯曲,胳膊肘更是僵直无比。办过白事的都晓得,要在断最后一口气前把衣裳换好。
    总不能让少帅穿着他现在身上的衣服走吧?
    “我让你出去!”
    陆沅君当然晓得军医的言外之意,但这一次根本无法继续按捺情绪。她转过头来,几乎是吼一般的朝着军医喊出了这一句话。
    军医还想说些什么,但陆沅君的回应只有抬起的胳膊,指向教室紧闭的木门。
    这个节骨眼儿,没人想少帅死,可总要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万一封西云挺不过来呢?不过瞧陆沅君的样子,军医把后头的话咽了下去,转身朝着陆沅君指着的方向走了出去。
    只是人走了,那身干净衣裳还是放在了门口的桌上。
    身后传来门关上的声音,陆沅君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定定的望着躺在桌上的封西云。
    抬手拭去了封西云额头的汗,昨天夜里看的不清楚,只觉得他瘦了些,脸色有些苍白。这会儿是大白天,即便到处是尘土飞扬,阳光依旧晃得人刺眼。
    教室里虽有窗帘的遮挡,光线依旧和夜里不同,让陆沅君能够清晰的看到封西云真实的模样。面颊深深的凹陷下去,脖颈上还有干涸的血迹,穿在最外头深色的军衣上更是深深浅浅的斑驳,和昔日陆沅君记忆中的人大相径庭。
    封西云露在外头的手腕上能清晰的看到皮肤下的青色血管,陆沅君只觉得凡目光所及,都叫她难以承受。
    胸口的起伏并不像陷入沉睡的人一样,均匀又规整。躺在桌上的封西云时而长长的吸一口气,时而面露苦痛挣扎着只是一味的呼气。
    陆沅君没有勇气给封西云换那身衣裳,牵起了他的手,坐在桌边开始后悔,当初不明白封西云的意思。
    想和你过几年太平日子。
    两手将封西云的手包裹在其中,掌心传来比自己要高一些的温度,陆沅君开始低着头自言自语起来。
    “你还记得曾兰亭么?”
    从沪上请回来的疯子,在运城办邪教的疯子,如果西云这会儿醒着,想必一定记忆犹新。
    “他把那东西做出来了。”
    如若瀛洲人没有登陆濠州湾的话,曾兰亭造出来的相机已经可以摆在铺子的货架上售卖了。
    手心里传来的温度越来越高,陆沅君弯腰俯下身,将额头贴在封西云的手背上,半晌后才坐起来。曾兰亭的相机就在陆沅君随身的挎包之中,陆沅君的右手探进了里头,把那四四方方的铁盒子拿了出来。
    相机躺在手上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几个小时前她刚刚用相机给在作战的士兵们拍了一张合影。
    “你要是能醒来,看看这张相片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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