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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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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一斋夫妇等知县落座后才坐下,文妻拘谨,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偏头看了看丈夫。
    “唉,”文一斋站起,面露歉疚之色,拱手致歉:“实在对不住,当年您被、被……咳,您被无故弹劾时,朝廷派下的钦差,曾经传讯并盘问过草民,故草民知道一些内情。那件事,根本与您无关,却害得您损失不小,草民本该及早道歉,但因为家母重病、病逝,忙忙乱乱,直拖到今天才赔礼,万望海涵。”
    姜玉姝一怔,端详来客:两人均穿素白衣服,文一斋三十出头,牙略龅,高瘦;文妻薄施脂粉,佩戴珍珠和银首饰,鬓发间仅一支烧蓝簪子较亮眼,打扮得十分素净。
    “节哀。”姜玉姝定定神,正色道:“那件事与你也无关,御史风闻言事,误会早已解释清楚了,不用放在心上。”
    “是。”文一斋深深躬身,“多谢大人谅解。”
    双方交情甚浅,除了寒暄,便是谈公事。转眼,姜玉姝聊起:“今年秋收,文家田的收成非常不错,恭喜了。”
    民对官,尤其商对官,文一斋规规矩矩,意欲站起回话,却见女官摆手示意免礼,他才敢坐着交谈,恭谨表示:“全仰仗县尊的福泽,幸亏当初听了您和孙大人的建议,否则,草民今年又一事无成,无法向家父交代。”
    “哪里?”姜玉姝端庄微笑,“府上世代为皇商,产业遍布西北,鼎鼎有名,少掌柜年轻有为,又如此谦虚,想必深得老掌柜器重。大年根底下,二位专程道歉,本官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大人过奖了,草民不敢当。”
    深受父亲器重?唉……文一斋双手握膝,扯开嘴角苦笑一瞬,旋即恢复恭敬状,“县尊仁厚,草民更愧疚了,您上任时,草民因忙于侍奉家母,未能到贺,遗憾至极。”
    姜玉姝历练多年,游刃有余地应酬,“百善孝为先,令堂有恙,自然是侍奉母亲要紧。”
    “多谢大人体谅!”文一斋松了口气。
    拜访女官时,男子大多选择带上妻子,但文妻几乎插不上话,只陪坐倾听,场面话听了一套又一套。
    少顷,姜玉姝语带笑意答:“衙门啊?最近忙着总结本年公务,快忙完了。对了,本官审阅六房呈文时,看见你的请垦书了,你明年想多开垦二十顷地,是?”
    “是。”文一斋精神一振,巴不得当场获批,“这两年,文家田严格遵照官府规定,按时如数交税,听说,新挖成的润河两岸正在号召商屯,草民响应号召,明年想多种二十顷,求大人准许。”
    姜玉姝眸光明亮而坚定,“只要遵规守纪,如无意外,应该能获批,你留意着,到时会张榜宣告的。”
    “是,是!”文一斋又松了口气。
    姜玉姝顺势告知:“其实,图宁明年,官府不止号召开垦润河两岸的良田,同时号召了开垦坡地。”
    “啊?”文一斋愣了愣,“坡地?草民日前刚从家中赶来,暂未听说。”
    姜玉姝慢条斯理道:“暂未正式颁布,但章程已经大概确定了,明年元宵后张榜。”
    文一斋稍加思索,猜测问:“依往年的章程,平原种粮食,坡地也种粮食?土豆?还是……牧养牛羊?”
    姜玉姝摇摇头,“都不是。”语毕,她扭头,翠梅便会意,转身取来礼匣,交给侍立文妻身后的丫鬟。
    “初次见面,小小礼物,文夫人莫嫌弃。”
    文妻惊讶睁大眼睛,慌忙站起,受宠若惊,屈膝道谢:“这、这——多谢,民妇多谢姜大人赏赐。”
    文一斋亦站起,道谢不迭,“县尊真是折煞拙荆了。”
    姜玉姝抬手示意客人坐下,“坐,快坐,匣子里只是些丝绸罢了。我婆家在赫钦定居,舍下花园里有座山,矮坡上种了一片桑树,赋闲期间,我养蚕解闷,意外发现,桑蚕挺适应西北水土的,产出的丝织品不比江南差多少,二位若是不信,开匣看看就知道了。”
    “信,民妇当然信!”文妻拘束应答,文一斋奉承道:“大人亲自发现的,岂能有假?必是真的!莫非……您方才提起的开垦坡地,是号召种桑养蚕?”
    姜玉姝颔首答:“不错!种桑,养蚕,图宁的气候和水土是合适的。我上任时,特地带来了几棵桑树苗,种在后衙庭院内,长势不错,待会儿你们可以去瞧瞧。”
    客人自是应“好”。
    姜玉姝和颜悦色,“图宁尝试桑蚕,不知文掌柜认为怎么样?别拘束,谈一谈你的看法。”
    文一斋喝了口茶,沉思片刻,委婉道:“县尊敢开先河,胆识魄力令人佩服。但种桑养蚕,自古盛于南方,我们西北则盛产皮子,羊皮、狼皮、狐皮、熊皮等等。再者,坦白说,平民百姓往往穿不起丝绸,到时、到时……往南方运吗?恐怕争不过行家啊,毕竟南方经验丰富,一时半刻,西北难以赶上。”
    “你的意思,本官明白。”
    姜玉姝早起已经忙了许久,坐得腰酸,换了个坐姿,坦率道:“种桑养蚕与种庄稼不同,前者陌生,需要花费更多时间、精力,不像庄稼,丰收也好,歉收也罢,下一轮重新尝试,顶多亏掉种子。”
    文一斋赞同颔首。
    姜玉姝继续说:“但桑蚕,首先得种桑树,有了桑叶才能开始养蚕,前期花费大,一旦一环出岔子,就白忙活了。而且,图宁与北犰接壤,部分人即使有远见卓识,也因为担忧战火,望而却步。”
    文一斋谨言慎行,再度颔首以示赞同。
    “但我认为,此事或有可为,值得一试!”
    姜玉姝不疾不徐,“因此,官府一方面号召,另一方面身先士卒,本县已经吩咐下去,采买桑苗,明年开春栽种。另外,对于响应桑蚕的商人,官府将予以鼓励:其一,前两年免税;其二,允许商人在本地开设作坊;其三,到期时,允许自由处置自家桑树。”
    “哦?”文一斋眉头紧皱,心思飞转。
    姜玉姝观察对方神态,补充道:“不过,为了方便治理,本县暂时决定只批三间私人作坊。”
    “三间啊?”文一斋端起茶杯,递到唇边却没喝,一动不动。
    姜玉姝点点头,透露道:“其实,县内有几人很感兴趣,专程上衙门打探消息,正在等着看章程。”
    文一斋欲言又止,放下茶杯,小心翼翼问:“不知官府可有开垦亩数的限定?”
    “不得少于五顷。”姜玉姝笑了笑,“五顷坡地,就是个小山包。”
    文一斋迅速盘算明白,“坡地种树,这倒不算多,用不了太多桑苗。”
    姜玉姝爽利道:“一旦成活,打理得当的话,能年复一年地摘叶子!”
    文一斋深知“富贵险中求”,他放下茶杯,搓搓手,眼里闪过兴奋光芒,“但草民不懂行,既怕种不好树,也怕养不好蚕。”
    姜玉姝昂首,“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知道成败?明年,官府必定尝试一番,败了就败了,成功的话,老百姓多一门生计。”
    “到时,西北逐渐有自己的绫罗绸缎,无需高价采买南方产的,文掌柜,商机无限啊。”
    厅门大敞,寒风涌入,文一斋使劲搓手,“大人言之有理,草民——”
    他话音未落,忽有个小厮奔至门槛外,想迈进却又止步,焦急望着知县。
    姜玉姝瞥见了,使了个眼神,翠梅会意,快步走近,小声问:“慌慌张张的,什么事?”
    小厮一路飞奔赶来,上气不接下气,忐忑答:“府、府衙来人了,在正厅坐着,脸色黑沉沉,说是传达朝廷的命令,圣、圣旨!快,快禀告夫人!”
    第225章 大赦天下
    “圣旨?”
    “关、关于什么的?突然下旨, 想必出大事了?”翠梅忆起当年:圣旨一下, 靖阳侯府轰然倒塌。她咬唇,霎时忐忑不安。
    小厮憨憨挠头, 不甚确定, “我问了, 但他们不肯透露, 只说‘朝廷有令、重要旨意’。”
    翠梅丝毫不敢耽误, 立刻转身返回,附耳禀告知县。
    姜玉姝惊讶皱眉,“圣旨?”她定定神, 起身歉意对客人说:“二位,抱歉, 我得去处理一件紧急公务, 改天空闲再聊。”
    “您忙,您尽管去忙。”文妻随之起身, 文一斋拱手说:“叨扰许久, 草民该告辞了,改天再来给大人请安。”
    姜玉姝颔首,率先往外走,随口吩咐管事:“送一送客人。”
    “是。”管事躬身。
    “您慢些。”文一斋夫妇侍立甬路旁, 目送知县远去后,才从角门离开后衙。
    不久·前堂
    姜玉姝火速换上官袍,一路不停歇,疾步迈进厅门, 抬眼望去:
    两名陌生的素服胥吏站立,面容悲戚。
    双方照面一打,胥吏恭谨行礼:“卑职见过姜大人。”
    姜玉姝猜疑不定,客气道:“不必多礼,坐。二位远道而来,不知府衙有什么吩咐?”
    两名胥吏并未落座,而是取出一份公文,郑重告知:“请过目,您看了就明白了。”
    姜玉姝颔首,随从接了公文呈上,她接过,展开,首先被熟悉的庸州府衙大印、知府私印吸引了目光,旋即一目十行,默读正文。
    “什么?”她倏然睁大眼睛,失声道:“承广帝、圣上驾崩了?”
    驾崩?
    图宁众人面面相觑,诧异愣住了,手足无措。
    负责送信的两名胥吏点头,悲伤告知:“那位已是先帝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殿下已经登基,改元‘永庆’。”
    “姜大人,朝廷有令,府台亦有吩咐,各县接到讣闻后,请立刻张贴告示,把消息告诉百姓。”
    “另外,虽然外官无法回都城跪别先帝,但务必怀虔敬哀悼之心,言行举止严格遵守国丧礼制。”
    姜玉姝肃穆颔首,“我明白。”她捧着公文,反复审视,眸光闪了闪,“大赦天下?”
    “是。”胥吏答:“惯例了,新帝登基,往往会大赦天下。”
    另一名胥吏补充:“不过,触犯了十条重罪的,属于‘十恶不赦’,不予赦免。”
    姜玉姝若有所思,“这是自然。”
    君父君父,君如父,皇帝驾崩,臣子必须哀戚。她虽然从未见过承广帝,但十分感激破格任用女官的皇帝父子,因此,她惋惜叹气,沉痛表示:“我立刻安排!二位风尘仆仆,请先歇会儿,稍后再用饭。”
    “是。”两名胥吏躬身。
    姜玉姝稍作思索,高声吩咐:“立即告诉县丞、主簿、三班六房人等,尽快换了素服来,一同哀悼跪别先帝。”
    “是!”
    她有条不紊地交代一番,返回后衙,摘下所有首饰,对镜擦掉鲜红口脂,换上素服。
    卧房内
    迟来的大赦天下,令主仆二人百感交集。
    “唉,”翠梅作为知县亲信,亦换了一身素白,感慨道:“马上过年了,没想到,先帝这时候驾崩!”
    姜玉姝对着铜镜,仔细端详自己的仪表,耳语唏嘘:“当年,咱们刚被判刑的时候,做梦都盼着大赦天下,倘若单靠‘大赦天下’获取自由的话,要服六年流刑。”
    “天呐,六年,咱们离开都城六年了!幸亏夫人和二爷有能耐,不然,大伙儿得多吃好几年苦头。”翠梅感慨万千,庆幸不已。
    姜玉姝轻声说:“我倒不怕吃苦,只是孩子可怜,孩子是无辜的。假如晓嫣和她两个哥哥以‘流犯’的身份出生,我会非常内疚痛苦。”
    “奇怪,如今回忆,奴婢竟不觉得在刘村屯田时有多辛苦。”
    姜玉姝笑了笑,“傻丫头!”她站起,“走,国丧期间,务必谨言慎行,注意仪态,要悲戚。”
    “唉,坦白说,先帝驾崩,我心里真难受,若非圣上破格封官,我永远没有戴乌纱帽的机会。”
    翠梅安慰道:“夫人节哀,您勤勤恳恳当官,就是报答先帝的赏识之恩了。”
    姜玉姝率领随从,匆匆返回前堂,宣告朝廷大事后,面朝都城方向跪下,遥遥跪别承广帝。
    拜毕,官吏们齐聚议事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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