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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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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攸桐应了,稍稍一顿又道:“将军该昨晚说的,我好早点预备,免得仓促之下有遗漏。”
    傅煜觑她,眼神带了几分揶揄,“你又没问。”
    这却是倒打一耙,怪她不够关心、消息闭塞了?
    不过攸桐偏安南楼,对傅煜的事确实甚少过问,他来南楼时照料起居、奉上美食,两书阁那边,却几乎都丢给了仆妇。除了那回主动去陈情,她嫁进傅家大半年,没再去过那里。真细论起来,不说男女之事,光饮食起居上,她这少夫人也颇失职。
    虽说傅家藏着秘密,她不宜乱问,但这不闻不问的态度确实不够端正。
    攸桐有点心虚,“我往后叫周姑留意,多去两书阁走动。”
    “不用周姑去——你亲自来。”
    说罢,便拐到旁边岔路,走了两步,回头见攸桐傻站在那里,又摆了摆手示意她回去。
    ……
    傅煜出门向来精装简骑,除了换洗的衣裳,就只带几样管用的伤药而已。
    攸桐给他收拾妥当后,怕遇着倒春寒,又添了件厚实的外袍。
    当晚,傅煜调兵遣将,宿在军营,次日前晌,便带精兵启程南下。
    从前他出征,多是在永宁帐下各处奔波,在边地与人厮杀,背后有十数万兵马做后盾,亦熟知地形戍卫,占地利人和。傅德清带着他历练两年后,便稍稍放心,派个稳妥的人随从候命。
    这回的情形却迥然不同。
    南边十数个州县烽烟四起,朝廷的军队接连溃败,傅煜远途奔袭而去,中间还隔着其它节度使的地盘,算是孤身赴险。齐州一带的地形他了然于胸,对于南边,也只是少年游历时仓促途径,虽有暗渡的舆图在手,也派人先行南下寻了向导,到底人生地不熟,稍稍吃亏。
    傅德清面上不露,实则悬心,派了身旁的得力助手去。
    原本傅煜出征每回必定带魏天泽,这回却是提早几日派他去了趟边地,没赶上此事。
    启程之日,傅德清亲自往城外去送行,顺便带上攸桐和傅昭姐弟俩。
    入了仲春,郊外已是满目绿意,官道旁的两排老柳抽了新叶,随风款摆。再远处远山黛青、河流晚宴,酒旗招展,客商往来,放眼望去生机勃勃——哪怕南边已是战乱迭起,京城里亦人心惶惶,这齐州地界却仍安稳太平,除了偶尔有千里迢迢来的几个流民外,与平时并无不同。
    众人是去送出征的军队,没带仆从,各自骑一匹马,奔腾而去。
    到校场外,傅煜挑出的随行精锐已然列队齐整,高竖的大旗上,是威风凛凛的“傅”字。这是从齐州拨出的两千士兵,等出了齐州,亦会从别处征调,不至于为平叛的事,影响永宁帐下的戍卫防守。
    两千兵士密密麻麻,穿了细甲精神抖擞,望之虎虎生威。
    而傅煜端坐在黑影背上,腰间悬着宝剑,锁子甲泛起寒光,盔甲遮住发髻脖颈,只露出那张沉着端毅的脸,眉如刀裁,眼似深潭,威仪而冷硬。这趟出征,他是主心骨,那身张扬冷厉毫不收敛,瞧着龙精虎猛。
    见傅德清过来,他翻身下马,上前端正道:“拜见将军!”
    “拜见将军!”身后两千士兵声音雄浑。
    傅德清身姿刚毅威猛,拍了拍他肩膀。
    不远处的矮丘上,攸桐和傅澜音姐弟迎风而立,将这阵势瞧得分明。
    攸桐虽久闻傅家军威,却还是头一回亲眼看到。
    阵如黑云,甲光向日,即便隔得远看不清面容,那勃发的英姿也令人振奋。此去路远,刀兵相见,不知有多少将士能在征战后全身归来。他们的性命、战乱中百姓的处境,都扛在傅煜的肩上——以二十岁的阅历挑着永宁兵马副使的大梁,令人敬畏、诚服,他肩上的担子实则有千钧之重。
    而傅家的尊荣、满城的安稳、她想要的行止随性,其实也是在万千将士的庇翼之下。
    攸桐瞧着身如劲弓的傅煜,瞧着盔甲严整的兵士,微微出神。
    角声呜呜响起,傅煜翻身上马,朝傅德清抱拳,而后抖缰起行。
    他的身后,旁的将士或骑马或步行,如长蛇般紧随。
    隔着颇远的距离,傅煜仿佛回头往这边瞧了一眼,虽看不太清面孔,攸桐却有种他仿佛是在看她的感觉。当然,八成是错觉。傅煜这种肩负重任、胸怀天下之人,出征之前,岂会眷恋一个成婚不久、并无多少感情的枕边人。
    攸桐轻笑了下,阖上眼睛。
    但愿此行一切顺利,不管傅煜,还是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兵,都能安然归来。
    她站在矮丘上,双手交握,越来越紧。
    远处,傅煜一瞥过后,便即回身目视前方,脸上神情几无波澜。眼前是初春的草长莺飞、黛山碧水,胸中是沙场的杀伐决断、边塞的铁马角弓,而那道盈盈而立的身姿,像是剪影浮在中间,裙裾轻扬,面容姣美,目光清澈如林间清泉,眼角眉梢的妖娆恰到好处。
    怀着退避之心,她居然会来送行,这令傅煜觉得意外,也很高兴。
    第52章 殊途
    出征的兵马渐行渐远, 直至最后一个人影也被丛林挡住, 攸桐才松开紧握的手。
    春日柔暖、微风和煦,三人站在山丘上,都没说话。
    远处马蹄嘚嘚, 傅德清催马驰来,在他们身旁稍驻, 衣袍猎猎而舞,向攸桐道:“我有事去衙署,你带他们先回。”
    攸桐应了, 待傅德清离去,便牵马过来。
    傅澜音率先上马,傅昭却还站在那里, 望着军队远去的方向, 神情有些复杂。
    攸桐瞧了一眼,没去打扰,只征询般看向傅澜音。
    “算了。”傅澜音无奈般, 挽着她走远几步, 道:“咱们等他片刻。”
    攸桐便跟她找个地方坐着, 山风拂来, 傅昭年少的身影如同初长成的青竹, 挺秀而倔强。来傅家后, 攸桐跟他的接触不算多, 知道傅昭年少顽皮, 傅德清和傅煜虽性情严毅, 却肯纵着他,颇为疼爱。而傅昭虽偶尔胡闹,却也懂事,每日里活蹦乱跳,从他日常行止来看,也会些功夫。
    这般年少健儿,按傅家门风,本该上阵历练,他却几乎没出过齐州。
    今日为傅煜出征送行,看傅昭那神情,倒有些羡慕似的。
    攸桐瞧了片刻,低声道:“三弟他难道也想去。”
    “想啊,不但想,还羡慕得眼红。”傅澜音瞧着弟弟,摇头叹息,“可惜,他不能去。”
    攸桐微诧,“这里头有缘故吗?”
    傅澜音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傅家满门儿郎皆曾提刀上阵,唯独傅昭是个例外。
    他出生时,也曾和傅煜一样,刚会走路便寻了教习师父。只是他天分不算高,幼时又贪玩,习武锻炼都不及傅煜用功,进益也慢,跟长房的几位堂兄相似。按那般练法,假以时日,虽未必能像傅煜般出类拔萃,也能领兵上阵,独当一面。
    直到六年前那场恶战。
    傅家男儿自幼便被教导身先士卒、以身作则,他的大哥傅晖更是如此,自十五岁起便自请驻守边境,与堂兄一道磨砺。然而外寇南侵,双方交战数日,傅晖退敌后听说堂兄被敌军围困,赶去救援。奈何天气恶劣,虽解了围困,兄弟俩却都身负重伤,不待抬回军营医治,便死在沙场。
    消息传回齐州,老夫人惊得晕了数日,傅昭的母亲田氏也因痛失爱子,一病不起。
    那个时候傅昭才七岁。
    阖府悲痛,但身上的重担却仍需扛着。
    傅晖已然战死,傅煜便顶上去扛住战旗。
    然而田氏身为母亲,哪能不心疼?她夫妻二人感情笃深,膝下唯有三子一女,傅晖战死沙场后,就只剩两个儿子。偏巧傅煜又天赋极高,往后定得接过傅德清的重担,统帅兵马的。田氏思来想去,又怕儿子出事,又不敢因私废公,阻挠军务,在病榻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年,直至临死时,才朝丈夫吐露心声——
    求傅德清好生照顾幼子,让傅昭读书修文、习武强身,但别上阵杀敌。
    傅德清先失了爱子,又要丧结发之妻,哪能不心痛?
    病榻跟前,他和傅煜一道许诺,会护住傅家众人,不叫傅昭冒死杀伐。
    那之后,傅昭便成了傅家唯一不能上阵男丁。
    傅德清仍会教他骑射弓马,以作自保之用,平常得空时,更多的却是催他读书。管教傅昭也不像当年对傅煜兄弟那样严苛,傅昭起初自是乐意,觉得坐在屋里读书,比之在烈日苦寒下习武要轻松得多,也结识了许多好友。渐渐的,少年人意气渐生,满城皆赞傅家儿郎英豪、傅煜威名震慑敌军,他身在其中,岂能不羡慕?
    奈何傅德清已然许诺发妻,觉得傅昭即便不在行伍,将来也能在旁的事有作为,便不许。
    傅昭便只能临渊羡鱼。
    他孤身站了大半天,直到薄云遮日,又慢慢挪过去,好几炷香的功夫后,才回过神。
    “走吧。”少年郎的脸上已然收敛了方才的复杂神情,道:“进城用饭。”
    攸桐瞧着他,终是没多说,只默默记在心里。
    ……
    傅煜走后,府中一切如常。
    就只是寿安堂里比从前热闹了许多,攸桐每回去问安时,也能看到傅老夫人那张原本严肃的脸上露出笑容。不得不说,在讨人欢心这件事上,沈月仪确实比她强,那张嘴像是抹了蜜,句句都能说到老夫人心槛里。
    老夫人被哄得心花怒放,每日问安的氛围也不像从前沉闷。
    而攸桐,亦悄然铺起了后路。
    开食店和涮肉坊,厨子是最要紧的,夏嫂一人不足,还需另寻靠得住的能人,早点磨合。
    天底下厨子虽多,肯钻研的却寥寥可数,秦良玉说的那厨娘能将百叶肚做得美味,可见是琢磨透了清洗的难关,是个能为吃食下功夫的人。她当日听闻后,便颇为惊讶、念念不忘,如今得了空,便琢磨着该探问她的下落了。
    此事最好是直接问那位秦良玉。
    这日,攸桐照常送了几盘菜过来,倒是难得的清净——沈月仪母女不在,长房的婆媳也没踪影,据周姑说是沈飞卿新官到任、诸事妥帖后,设了个小宴,一群人赴宴去了。比起往日的言笑晏晏,寿安堂格外安静。
    攸桐进去时,隔着珠帘,看到傅老夫人正歪在榻上打盹。
    伺候她的大丫鬟叫金莺,见春草手里拎着描漆食盒,便忙接过来,笑吟吟地道:“老夫人刚歇下,少夫人坐会儿吧,我去沏茶。”才说完,便听里面老夫人道:“是谁?”
    “是南楼的二少夫人,送了几样吃食。”
    “拿进来吧。”
    金莺遂请攸桐进去。
    先前寿安堂里那事闹得虽不好看,傅德清劝过后,老夫人倒收敛了许多。这回从京城回来,态度显然也稍有不同,在攸桐送上京城备的礼物时,说了些客气场面话。攸桐知道傅家各屋常会给寿安堂孝敬吃食,偶尔想起来,也会叫人捎带多做一份送过去,算是报答傅煜在京城为她撑腰,也算是给他面子,免得闹太僵了自讨苦吃。
    起初老夫人淡淡的,收了便罢,后来兴许是尝过滋味,偶尔会提两句。
    这回攸桐进去,她的态度也是如常,瞥了一眼,道:“是什么?”
    “做了乳鸽汤和芋头,都炖烂了。老夫人尝尝吗?”
    这会儿是后晌,老夫人隔着食盒闻到隐约香气,便道:“尝尝吧。”
    金莺遂揭开食盒,拿小碗盛出来。那乳鸽肉嫩,炖得香味扑鼻,芋头虽是司空见惯,用料却极好,焖得软糯不说,碗底浓稠的汤也极味美,汤汁都渗到芋头里面去,拿银勺挖一角,蘸满汤汁,入口即化,滋味诱人。
    老夫人尝了尝,随口问是如何做的。
    攸桐便解释给她听。
    嫁入傅家半年,老夫人的性情她算是摸到了两分——早年贤良淑德、清心寡欲,到如今老了,虽享受荣华富贵,屋里却连香也不熏,更不贪嘴。这东西尝尝便罢,哪怕做成玉酿琼浆,也不会令老夫人贪恋。
    攸桐还没天真到拿吃食打动她的地步,但拿吃食敲门,却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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