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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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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躺在床的里面,侧着身,一丝儿睡意也没。
    赵红姑絮絮叨叨着:“……往后你嫁来,别怕你舅妈。她敢欺负你,你就回娘家来。把男人吃死了,谁也不用怕!等再生了娃儿,脚跟儿就稳了。”
    宋小棉心里有些烦,转了个身儿,低低咕哝了一句:“娘,别说了。”
    赵红姑只当她脸嫩,兀自啰嗦着什么。
    宋小棉却想起了白日里赵有余看那姑娘的眼神,喜悦的,热烈的,还带着一种她说不出来的情绪。她不大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直觉里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就该是这样的。以往在家,爹有时看娘,也是这样的。
    表哥,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她。
    她真的愿意给表哥当媳妇吗?她自己也不知道。
    宋小棉只觉得自己心里很乱,一会儿是表哥看那姑娘的样子,一会儿是舅妈复杂的眼神。满心乱糟糟的,她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那个穿缎子衣裳的姑娘,真的很漂亮。比董香儿、比她表姐赵秀茹,都漂亮。
    夜风,带着春天的气味,吹进了下河村。一夜之间,仿佛所有的东西都活泛了过来。什么东西,在这春夜之中,暗暗滋生着,活跃的,躁动的,疯也似的生长着。
    第27章
    董家得知了女儿被休的事情,果然天下大乱了。
    董老爹蹲在堂屋地上,吧嗒吧嗒的抽着烟袋锅子,一声儿不吭。烟灰浸在了那一道道的褶子里,让他的老脸显得有些脏污。
    董大娘坐在里间炕上,抹着眼睛,高一声低一声的哭着,仿若唱歌似的。
    董香儿坐在炕角,青白着一张俏脸,咬着嘴,低头一声不吭。
    她哥董大成和嫂子杨氏,都在地下站着,没有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董大娘的哭声。
    “家门不幸啊,出了这么个败坏门风的丧门星!嫁出去的女儿叫人家撵回来,老董家往上数个三辈儿都没有过的事儿!真真儿的现眼啊,这以后叫咱们合家子人怎么出门子!打小儿我就知道这丫头不是个省油的灯,在家里作祸还不够,还要到婆家闹去。如今叫人给撵回来,也不瞧瞧家里还有没娶媳妇的弟弟!”
    董香儿闷头不吭,任凭她娘数落。她是个从来嘴上不服软的人,这会儿却像锯了嘴的葫芦,一句话也不说。
    董大成看着三妹被骂,忍不住想要出声,却被杨氏拉了一把袖子。他晓得浑家的意思,干脆也哑了。
    董香儿终于被她娘骂出火来了,回嘴道:“我怎么着了我,难道要他们一家子人骑在我脖子上拉屎撒尿,我也得忍着?!”
    董大娘没回过神来,一旁杨氏开腔了:“三妹,这就是你不对了。这嫁到人家里做媳妇儿,可不是在家当姑娘的时候,这该受的气就得受,该忍的委屈就得忍,哪儿还能任性呢?一家子人和睦,才是最要紧的。”
    董香儿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了一声:“莫不是小叔子调戏我,小姑子冤枉我偷汉,也要我忍着?!”
    杨氏被呛了个脸红,嘴里轻嚼着:“我说做媳妇的道理给你听,你倒来撅我。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
    董大娘嚎起来:“听听,就这么个嘴头子,怨不得人家里容不下!如今被撵回来了,倒会窝里横的!”
    他家老四董栓柱在院子里,听不下去了,进门说道:“娘,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三姐叫人家欺负了,撵回来,咱们娘家人不说帮衬,倒在这里数落三姐,这不是胳膊肘朝外拐!”
    杨氏瞥了他一眼,轻轻说道:“老四真是吃了灯草灰,说的轻巧!你姐回来,难道你养着?”
    她这话,算是说明白了董家人的心思。
    董家老两口养了四个儿女,老大董大成娶了隔壁村的杨氏,老二董芳姐已经出嫁了,老三便是这董香儿,老四董栓柱今年十六,还没成亲。
    董家人口多,地倒是不多,家里一向紧巴巴的,两个女儿嫁了人,要了一笔彩礼,方才缓了家里的困境。老四董栓柱娶媳妇的聘礼,也是从三姐身上来的。如今董香儿叫夫家休了回来,这聘礼怕是要还给人家,甚而家中竟还多了一张嘴出来。董家人,说什么也接受不了。
    在于董家的老两口,这女儿不过是头猪,吃了家里那么多年的粮食肥了就要杀肉卖钱,没道理卖出去的猪退回来再吃娘家的。
    董大娘也不哭了,两只黄眼珠子瞪着董栓柱,咬牙启齿道:“不识好歹的玩意儿,啥叫胳膊肘往外拐?!老娘还不是为了你,这咋叫胳膊肘往外拐?!”
    董香儿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知道娘家不会高兴她回来,但她没想到家里人竟这样凉薄。她的亲娘,听说她被夫家欺负,没有一句贴心窝的宽慰话,倒是骂到她脸上。饶是她这样一个要强的人,心里也是忍不住的委屈,两只眼睛里泪水不住的打转儿,只是倔强的不肯掉下来。
    董大娘哭着,嚎着,那凄厉的神态,像是在号丧,倒不是她女儿被人欺负了,更像是她死了亲爹。
    外头,董老爹将烟袋锅子在地上磕了磕,站起身咳嗽了一声,踱步进来,无喜无怒的说道:“明儿村里要打春,这是大日子,不要耽误了。等打了春,再说别的事儿。”说完,又丢下一句:“都歇着去吧。”
    董老爹是一家之主,他发了话,就是董大娘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她闭了嘴,擦了把脸,让杨氏搀扶着,骂骂咧咧的去了。
    董栓柱过来,推了董香儿一把,低声道:“姐,你别听娘胡咧咧,她也就那么一说。那宋家对你不好,你就别回去找气受,就在家住着,看谁能把你咋样!”
    董香儿扯了一下嘴角,终究是没笑出来,她说道:“姐没事,你睡去吧。”
    打发走了董栓柱,董香儿就在这外头炕上和衣卧了。她回来的突然,家里没预备她的住处。
    她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一会儿想起来宋家姑婆的嘴脸,一会儿想起来自家男人那怯懦窝囊的样子。
    董香儿越想越恼,越想越憋屈,从炕上爬起来,跑到院子大榕树下头,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翌日清晨,秦春娇是笑着醒过来的。
    昨儿夜里她和易峋在厨房里的事,让她红着脸躲在被窝里想了好久,虽然觉得羞得慌,心里却甜蜜蜜的。
    她的峋哥,说要娶她,说要她给他当老婆,给他生娃儿。
    这句话,她在嘴里反复念了好几遍,直到把自己弄得面红耳赤,兴奋的睡不着。
    她就这样在床上辗转翻腾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迷糊睡去。
    睡梦里,她总觉得身上很热,身子好像被什么紧紧卷裹着,动弹不得,热出了一身的香汗。松叶和麝香的气味,充盈在她的梦里,包裹了她整整一夜。
    第二天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秦春娇睁开眼睛,看见被子好好的平铺盖在自己身上,便有些不明白昨儿夜里梦中的情形了。
    但外头天色亮了,她已经起晚了,便也顾不得再多想什么,匆忙起来穿了衣裳,草草梳洗了,跑到了厨房。
    厨房里,易峋却早已在灶边忙碌着什么。
    秦春娇看着那宽阔的背脊,心中突的一暖,脸上却也跟着一起热了。她走上前去,轻声问道:“峋哥,你在做什么?”说着,目光落在了灶台上。
    易峋正在烙饼,但火候没有掌控好,他烙出五张饼,边角都是焦黑的。
    秦春娇心里咕哝道:难怪进来时一股子焦糊味。
    易峋那铜色的脸上,竟有些微微红了,他说道:“我看你昨天夜里睡得晚,想着今天早上让你多睡会儿,我来做早饭。本来打算学着你烙饼的,但……”
    秦春娇没有说话,一双明亮的眸子瞬也不瞬的看着他。
    易峋有些不自在,说道:“都糊了,别吃了。”
    秦春娇点了点头,又促狭的问道:“那吃什么?已经这个时候了。”
    易峋说不出话来,干脆窘住了。
    秦春娇噗嗤一声笑出来了,说道:“峋哥,还是我来吧。你先出去,叫嶟哥起来,等着吃饭就好。”
    易峋有些不甘心,但秦春娇已将锅铲抢了过去,又撒着娇憨将他推了出去。
    易峋走到门上,回头见那窈窕婀娜的身姿,在灶台边利落的操持着什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又觉得暖融融的。
    易峋的厨艺着实不怎么样,饼子不止焦了,还有些过硬。
    秦春娇将那些糊了的边角切了,又把剩下的饼子切成了指头宽的细条,又切了些红辣椒,合着昨天吃剩的腊肉,一起下锅炒了。在翻炒均匀之后,又加了一勺开水进去。饼丝太硬了,拿开水略煎一下,能软和许多。
    须臾功夫,一大盘油香扑鼻,带着金黄色泽的炒饼丝就好了。
    昨儿的婆婆丁也还剩些,她一起剁碎了,合着小米熬了个菜粥。
    早饭做得了,她盛好端出去,堂屋里两个大男人果然已经在桌边坐好等着了。
    菜粥和饼丝上了桌,秦春娇把筷子递给了那两个男人。
    易嶟还有些迷糊,低头喝了一口粥,咸香的味道顿时唤醒了胃口,里面还带着一丝鲜味。
    他抬头问道:“这里面,你放了虾皮?”
    秦春娇含笑点了点头:“今天起晚了,就胡乱做了些吃的。”
    虾皮也是在那家山货店买的,不值几个钱,但却是提鲜的好物。
    易峋吃着炒饼丝,有些迷惑。
    她到底是怎么想到的,方才在他手里又焦又硬的饼子,此刻已经成了可口的饭食。
    饼丝吃在口中,软滑又筋道,配着腊肉和尖椒,让人停不下筷子。
    这吃食看起来似乎并不难做,但他就是想不到。
    当然,这所谓并不难做,易峋也就是想想。毕竟看她烙饼似乎也挺容易的,但搁他手里,不就成了焦糊的饼子?
    术业有专攻,每个人有每个人擅长的事情,这道理易峋懂。
    但如果她能再笨一些就好了,只能依靠他,依赖他的照顾。
    可惜,秦春娇从来就不是一个软弱依附旁人的女子,她温婉却坚韧,就像山里的青藤,剥开柔嫩的外皮,底下是砍不断的筋骨。
    易峋扯了下唇角,露出一抹有些无奈的笑意,他恋上的,就是这样的女子啊。
    第28章
    吃过了早饭,秦春娇熬了猪食,喂过了家里的猪、鸡和大黄狗,就预备着出门。
    家里那匹骡子,是不用她照管的,那是易嶟的差事。
    今儿立春,是一年里头一个节气,也是上至朝廷下到乡野,极其重视的一个节日。
    下河村在这一天要打春、系春绳,男女老幼都集在村头田埂上观看,也等着抢彩头,以来祈求今年耕种的好兆头。
    这场热闹,村里没人不凑,就是秦春娇也想去看看,她已经几年没有瞧过了。
    她提出来,易家兄弟俩当然不会拒绝,收拾了家里,将门上了锁,三人便往田垄上走去。
    横竖就在村头,倒也不用再预备什么。
    许是因为他们出门晚了,路上竟没碰到什么人。
    直至将近走到村口,才碰到了林香莲母女两个。
    林婶子穿的是终身孝,一年到头也就那两件衣裳,无过是月白、葱白换着穿。
    林香莲今日打扮的倒是好了些,穿着一件儿水红色夹衣,底下一条藕紫色的粗布裙子,裙子有些旧了,颜色退了些。
    她一见着这三人,便将头低下了,既不敢看,也不敢言语。
    林婶子倒是落落大方,笑着招呼三人道:“峋哥儿、嶟哥儿,你们也去瞧打春?”说着,目光落在秦春娇身上:“早听说春娇丫头回来了,一向没见着。这些年来,在相府里过得可还好?”
    秦春娇对这个林婶子,也可算是十分熟悉了。都是一个村的,她没走之前常和林香莲一起玩耍,自然也就和这个林婶来往颇多。
    这个林婶,在她记忆里,总是温和的,嘴角挂着一抹柔柔的笑,却也总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疏离感,让人难于亲近。所以,秦春娇和她倒是不怎么热络,远没有同易母来的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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