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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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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屋里的人纷纷跑出来看。听到公安同志的最后通牒,白秀萍一脸难舍林蔓的悲戚神色。何梅连连摇头,叹气林蔓怎么运气这样不好。平日里,临时户口若是少开了些天,但凡没人举报,公安很少会严查上门。
    所有人里,唯有宋招娣最轻松。不经意地,她的唇角扬起了一抹计谋得逞的笑……
    第8章 宋招娣
    交代完毕,女公安递回了临时户口给林蔓。
    林蔓淡淡一笑,表示一定会遵守时间离开。她送男女公安出门。临出门前,男公安严肃地重申了遍国家的政策。但凡非法滞留本市的外地人口,都会被依法强制遣回原籍。
    “明早真要走啊?”白秀萍舍不得地拉住林蔓的手。
    “小蔓不走,人家公安同志会把她抓起来的。”宋招娣幸灾乐祸地说道。
    大舅妈何梅瞥了宋招娣一眼:“小蔓走了你就那么高兴?”
    “哪……哪里的话!”宋招娣心虚,腾地红了脸,转身进屋。
    何梅冷哼,看不惯宋招娣自私的嘴脸。小蔓到底是自家的外甥女,来家里后不但不添麻烦,还送了米面糕点,生怕成了家里的负担。做舅妈的,哪能就这样容不了人,巴不得人家走?
    “别往心里去,这个家永远欢迎你!”何梅把手搭在林蔓肩上,诚心地安慰。
    林蔓轻笑,表示不会在意小舅妈的话。待到何梅也进了屋,她凑近白秀萍,低声说了几句话。
    临时户口会到期一事,林蔓早有准备。她自是不能就这样回红旗生产大队。那边的林蔓和她长相不同,这样回去,一定会露馅。更何况,五钢还急需她提供身份材料呢!为此,她务必要先想法延期自己的临时户口。
    听了林蔓的请求,白秀萍脸上的悲戚神色散了,微笑浮上嘴角:“既然这样,明天我们可要一早就去。手续啊,越快办下来越好。”
    “谢谢外婆,难为您帮我撒这个慌。”林蔓亲昵地挽住白秀萍的胳膊。
    白秀萍宠溺地轻抚林蔓额头:“傻孩子,外婆也希望你能多留几天。”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进了屋。
    宋招娣感到奇怪,怎么婆婆和林蔓的心情突然好起来了。但转而一想,这与她无关,反正林蔓第二天一定会离开。阁楼一旦空下来,刚好可以给来上海的宋向阳住。
    到了傍晚,上班的张振业、张兴国和上学的辉辉、丽丽都回来了。白秀萍开始准备晚餐。林蔓从老半斋打包回来的熟食被摆上了桌。熏鱼酱色明亮,油爆虾红艳松软,水晶肴肉皮白肉红、光滑晶莹。辉辉和丽丽馋得直流口水。
    “听小舅妈的口音,好像不是上海人?”借着帮摘菜的机会,林蔓向何梅打听宋招娣的情况。
    何梅一直看不惯宋招娣的小家子气,被林蔓这么一问,话匣子立刻打开了。
    果然,就如林蔓预料的那样,宋招娣出生在一个挨近上海的小乡村。解放后,她很幸运地被招进上海造船厂,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车间工人。
    这对于世代务农的老宋家来说,无异于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宋父宋母皆松了一口气,小儿子的前途终于有着落了。身为长姐的宋招娣,还不得拉弟弟一把?女儿出息可没什么用,儿子飞黄腾达了,才算真正的光宗耀祖。
    进厂后,宋招娣经领导介绍撮合给了张振业。张振业怕被扣上歧视贫下中农阶级的帽子,只得娶了宋招娣。若是解放前,张振业怎么都不会看上宋招娣。没共同语言的两个人,在一起可怎么过日子?
    宋招娣嫁给张振业后,立时好一番折腾,又是想调动宋向阳的工作进厂,又是想迁宋向阳的户口进城。奈何政策不许,宋向阳自身又太不争气,她哪样都没干成。
    说着说着,何梅长叹了口气:“在她的心里,儿子都不如弟弟,前三年家里那么困难,她挣的工资粮票全汇了回去,生怕饿到她弟弟半点,也不顾辉辉都饿成皮包骨了。”
    听了何梅的讲述,林蔓不禁感慨,宋招娣这样掏心掏肺地为娘家,她的娘家可未必会也这样待她。建国后,政府大力号召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女同工同酬……一系列提高女人地位的政策下来,看来没对宋招娣和她的父母起到半点效用。
    晚餐桌上,张兴国和张振业都知道了公安来过的事。张兴国出言安慰林蔓,表示将来她还可以再来上海。张振业说着附和的话,语气平平,没甚波澜。林蔓轻笑着回应,未免节外生枝,她只字不提自己打算装病延期探亲假的计划。
    第二天,林蔓和白秀萍早早地出了门。
    她们出弄堂后,乘上了开往第七人民医院去的公共汽车。车上塞满了上班上学的人。她们在车尾寻到了一个能站立的空档。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心里数着已经过了的站数。
    铛铛铛铛……
    售票员挥舞三角旗出了窗口,大声喝道:“第七人民医院站到了……”
    林蔓忙扶白秀萍下车。又是一番推搡拥挤,好不容易出来,林蔓猛地回头。哎呀,发卡不知被刮到哪个人的身上了。
    第七人民医院外,人来人往。
    “外婆,你在楼下等我,我办好了证明就下来。”留白秀萍在门诊大厅,林蔓急匆匆地奔上楼。
    门诊大楼里,看病的人毂击肩摩。廊道两边的绿墙斑驳了漆,灯光昏暗,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林蔓向遇见的护士打听内科诊室怎么走。一个圆脸护士告诉她,上三楼左手边走到底,门口窗台上摆了两盆仙人掌的房间就是了。
    刘月华刚刚上班,新沏的茶还在冒着热气。
    “刘副主任,有人找你。”门口忽的传来喊声。
    刘月华探头向门口张望,好奇来人是谁。
    林蔓手拎一袋三阳南货店的糕点进门,盈盈笑道:“刘大夫,还记得我吗?”
    刘月华一眼认出了林蔓是前些日子来卖粮的人:“呦,是小同志你啊?”
    林蔓环顾四周,正和她的心意,诊室里只有刘月华一个人。
    “刘大夫,有件事想请您帮忙。”说话的同时,林蔓塞了糕点入刘月华手。
    刘月华吃了一惊,呦!包糕点的牛皮纸上盖着三阳南货店的红戳,这要用掉不少钱和糕点票?
    “哪能伽客气啊(怎么这么客气)?说,撒事体(什么事)?”刘月华心动得厉害,却也不敢贸然答应。已经进了手的糕点,她又忍痛推回给了林蔓。
    好不容易送出去的礼,林蔓哪儿能收回来。她一边又推了回去,一边简单说道:“我这次来上海,是参加五钢厂的招工。现在厂子已经要我了,可是手续还没办完,临时户口日期就先到了。想麻烦您,帮我开张病例证明,好延长一两个星期。”
    “原来是这事啊!”刘月华松了一口气。正巧有个瘦高个的男大夫进门,她忙塞了糕点进桌柜。打开桌柜上方的抽屉,她拿出一本病例纸,撕下其中的一张,利落地写下林蔓需卧病半月的证明。纸上有第七人民医院的抬头。
    刘月华不是第一次帮人开这样的病历证明。就在一个月前,她爱人那边的亲戚回上海夫妻团聚。这小夫妻俩前年结婚没两天,丈夫就被外派去了西藏。他们聚少离多,想多温存几日,于是找到了刘月华,希望她能给开个病例证明。刘月华大笔一挥,证实男方患了重感冒,使得其假期延长了一星期。
    诸如此类的证明,刘月华的科室,每个月总有人会帮忙开上一两张。
    接过刘月华递来的证明单,林蔓再三表示感谢。
    白秀萍站在门诊大厅等得心焦,生怕林蔓事情办的不顺利,直到林蔓拿了证明到她眼前,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总算最关键的一步解决了。
    接下来,她们兵分两路。
    林蔓去邮政局给赵队长打电话,拜托那边延长探亲假。
    白秀萍去徐汇分局,请求办事的公安给林蔓续上临时户口。王办事员先是看了林蔓的病历证明,又给红旗生产大队的赵队长去了电话。赵队长先接过林蔓的电话,因此当听到上海这边王办事员的征求意见时,很痛快地答应了林蔓的续假。于是,在林蔓原临时户口的时间一栏,王办事员执黑色钢笔又多加了两个星期。
    “这次到期了以后,可要记得来销户口。”王办事员一再叮嘱。由于前些日子九元山的特务事件,各省市立刻开展了对外来人口,尤其是黑户人口的严查行动。上头已经发下指示,档案文字上的材料手续尤其要齐全,不能有一点错漏。
    白秀萍连声答应。仔细收好了补开的临时户口后,她向王办事员道了谢,转身出门,下楼离开了公安大楼。
    林蔓等在公安大楼外。白秀萍一见到她,即笑着掏出临时户口给她。
    祖孙两人携伴乘公共汽车回了梧桐里。一路上,林蔓不时地伸手摸袋中临时户口的那张纸,心里感到莫名的踏实。计划已经进行到一半了。剩下的时间,足以让她获得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一个货真价实的户口。
    在单位里,宋招娣心神不宁了整整一天。一会儿,她欣喜林蔓已经离开。早上起来时,她见阁楼空着。林蔓和婆婆都不在,她推测两人八成是去了汽车站。又一会儿,她疑心林蔓还没有走,到底没有亲眼看见,总觉得还有些说不准。
    宋招娣胡思乱想之际,车间主任走进厂房,冲她喊道:“小宋,外面有人找。”
    车间里机器的嗡嗡声响得震天,宋招娣不得不抻着脖子大喊:“谁啊?”
    抬眼望向门口,宋招娣看见了一个年老的村妇。她也在往车间里张望。宋招娣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急急地奔出了门。
    “妈,不是让你们下个星期再来吗?我得先把住的地方给你们腾出来。”宋招娣心里没底,生怕林蔓万一还没走,那事情可就办的夹生了。
    “你还真是没用,给他们家生了儿子,连这点主都做不了。”宋母嫌弃地白了宋招娣一眼。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高大、面色红润的男青年。与她的衣衫褴褛截然相反,男青年穿了一身洁净崭新的白褂子衣裤。
    “没有没有,”宋招娣满面陪笑,忙主动接过宋母手中的编织袋,“阁楼刚刚空下来了,可以给向阳住。”
    “向阳这么高的个子,你让他睡阁楼?”宋母不悦地皱紧了眉。
    “那……”宋招娣惧怕来自母亲的责难,一时不知该怎么应话。
    宋母梗直了脖子,厉声道:“我做主了,阁楼我来睡,你把你和姑爷的床让出来给向阳。”
    “那我们睡哪里啊?”宋招娣委屈地跺脚。
    “你们打地铺,就这么定了。”宋母冷冷回道,一锤定音。
    第9章 过路户口
    宋招娣领着母亲和弟弟倒了三趟车,走了半个多小时的路,终于回了梧桐里。
    宋母佝偻地背了一只沉甸甸的筐。宋招娣两手各拎了个大编织袋。宋向阳双手空空,轻松地走在后面。
    “我这里吃食都够,哪儿用带这么多啊!”宋招娣表面上抱怨,心里实则为母亲的疼爱感到欣慰。
    宋母气喘吁吁地回道:“都是些不值当的红薯。你啊,想法拿去给我换些米面。”
    “妈!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城里人哪儿这么傻,会米面不要,非要吃红薯。”宋招娣急得红了脸,怎么一来就出这种难题。
    宋母笃定宋招娣能办到:“简单的很,拿去和你婆家的亲戚们换,还可以和你那些同事换,他们抹不开面子,不都得和你换些?”
    宋招娣无奈地摇头。哪里会简单,现年头,面子可远没有吃饱肚子重要。
    暮色降临,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晚饭。铲勺翻炒在锅里的声音此起彼伏。菜籽油炒小汤菜的香味飘出窗外,蔓进了屋里,四溢满了弄堂。
    白秀萍忙碌在灶台前。
    锅里的米饭刚刚煮好,冒着热气。何梅端饭进屋,经过天井时,恰好与进门的宋招娣打了个照面。
    “快进屋。”宋招娣一心招呼母亲和弟弟,对愣在原地的何梅视若无睹。
    “撒宁啊(谁啊)?”白秀萍走出厨房,眼见着两个陌生人跟着宋招娣进了堂屋。
    何梅摇头:“勿宁得(不认识)。”
    “走,去看看哪能回事体(去看看怎么回事)。”白秀萍摘了围裙,迈步进屋,何梅紧跟其后。
    “辉辉,这是你外婆,这是你舅舅,快叫人!”
    “张振业,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去给我妈倒杯茶。”
    “向阳,累了?桌上有菜,你先吃着。”
    宋招娣好一顿忙活。
    宋向阳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宋母踱步屋内,艳羡地打量城里人住的屋子。老旧的雕花红木家具,褪了色的真丝被单,垂着左摇右晃钟摆的挂钟,都是她见也没见过的新鲜玩意。
    相比起他们的自如,站在一旁的张兴国、辉辉和张振业、丽丽倒更像客人,怔怔地看着宋母和宋向阳,不知所措。
    “姆妈,铺床的褥子呢?”宋招娣搬了梯子架上阁楼,想饭前先把母亲的床褥铺了。
    白秀萍恍然大悟来人是亲家,忙帮着安排道:“招娣,等饭后收拾也来得及。到时候,让振业和你弟弟打地铺,把床腾出来给你和亲家母睡。”
    宋母不悦:“我儿子怎么能睡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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