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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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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听清,但我知道,她已想到那个人了。
    楚合的义母,淮王妃。
    “当初父皇本欲从轻处置本公主,但你不甘心,与淮王妃合盟,瞒下孝昭皇后她的清白之实,最终令她冤死,也令本公主幽禁冷宫。可惜,历来与虎谋皮,无疑于自寻死路,你决定谎称血症后,曾央求淮王妃,请她为你解决掉那些知道实情的人,但人都是求生不求死的,谁不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你说本公主诬陷你,说本公主空口无凭,最初为你看风寒的太医宫中不少人都认识,本公主这便将他请上来,与你对峙如何?”
    楚合涣散的双瞳里,浮上些许迷惘色,夜风拂来,吹落仍垂在她耳侧的面纱,面纱坠地的一刻,她朝四周看去,像在找寻着什么,然后目光渐渐定住,不动。
    那是慕央的方向。
    看着看着,她的双眸便找回神采,一抹决绝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欢愉在她目光中闪过,她失笑出声:“我纵是瞒下了阿姐她的清白之实,亦不过瞒了一日,如何会料到她会撞上九龙柱,至于血症,更好解释了,当年你即便被幽禁兰萃宫,慕央他心里亦只有你一人,我不愿守在他身边了,因此走了,很过分吗?可是你朱碧呢?你把我的所作所为辨得如此分明,你这一身罪孽又该怎么洗?我是淮王义女,手里握着的,全都是关于你罪孽的实证!”
    “本公主如何,前尘旧事如何,自有皇上圣断,轮不着你来说三道四,但今日,此时此地,该死的是你。”
    我看着楚合,一字一句道:“污言秽语,有辱天家,当诛;欺上瞒下,谋害孝昭皇后,当诛;布局设计,构陷本公主,当诛;以死脱罪,欺君罔上,当诛;通敌叛国,勾结异邦,当诛!”
    言罢,我不再理她,朝大皇兄大拜而下:“皇兄,世人都想活得清白,皇妹这些年来,无时无刻亦盼着能陈冤昭雪。今日是您的大日子,既然允了皇妹一个赐亲的恩典,想必一定肯再施舍一个。”
    我直起身,指向楚合,“杀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明儿见~
    第74章 他山之石 12
    整个集芳苑如死寂一般。
    片刻,忽然响起一阵低低的啜泣声,声音越来越大,变成啼哭,是李贤发出来的。
    他天生痴钝,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像是被这番阵仗骇住,双眸里写满茫然与惊惧。
    李贤一哭,李栟亦流下来泪来,他颓然跪在地上,恳求道:“皇上,臣老矣,已经不起生死离乱,璃儿……不,楚合郡主她好歹是臣从平西带来的人,还望皇上开恩,留她一条性命。”
    大皇兄没有理会他,但也没有应我之请,不置可否地唤了声:“宗人府。”然后一抬手,两名宗正会意,顷刻着人将楚合拖下去了。
    先前楚合跪着的地方余下几封淮王生前的书信。
    纵然今日赴宴的都是四品以上的大员,最知道在这四方宫禁里,什么该说,什么该忘,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楚合当着臣子宗亲的面揭开这么一段难堪的,甚至丑态毕露的过往,哪怕仅仅为了天家的颜面,不能不给一个说法。
    大皇兄沉默许久,道:“御史台。”
    两名御使大夫越众而出:“臣在。”
    “把这些书信收好,拿去查,若查到线索,立刻来回禀朕。”
    “臣遵旨。”
    不远处传来楚合凄厉的声音,乍一听像哭,仔细分辨,其实是痛快的笑,我不知道她在得意什么,是庆幸自己攀上平西这根高枝,所以命不该绝么?可她活成这副残尸败蜕的模样,连最后一点可怜的价值都被碾尽,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李栟听着楚合的声音,慢慢地咳起来,越咳越剧烈,忙乱之中,伸手探入怀里取出布帕,刚刚掩住口鼻,就呛出一大口血来。
    “父王——”李嫣儿失声唤道,她掺住李栟,抬目泪盈盈地看向大皇兄。
    人群中,已有醒事的太医提了药箱来为李栟看诊,大皇兄大约已被今夜之事搅得十分疲惫,没理会李栟这一番惺惺作态,看了二哥与慕央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席。
    刘成宝愣了一下,才高唱道:“摆驾,回宫——”
    二哥与慕央于是跟着大皇兄走了。
    天子走了,婚宴自也没有摆下去的道理,众臣望着大皇兄与兰嘉远去的背影,竟仍能循规蹈矩地高祝一声:“愿皇上皇后良缘白首,愿大随万世永昌——”
    我站在龙台外,看着这些大臣们跟着引路的内侍,沿着垂纶湖,慢慢散尽,须臾,有宫女拿了长竿来,开始一盏一盏挑落高悬了一夜的灯火。龙台下,宗亲与嫔妃们也开始离席,他们走得无声,自始至终,没人来与我说过什么,哪怕只是招呼一声。静嫔看了我一眼,在原地踌躇许久,可当我回望,她很快躲闪开目光,匆匆远去。
    我知道,从今往后,我又要做回那个为人所厌憎,避之不及的昌平公主了。
    小三登步来我身旁,轻声道:“公主,咱们也回宫吧。”
    我慢慢点了一下头,应他一声“好”,刚走几步,又不由顿住。
    垂纶湖边,人一个一个散尽的夜里,还有一个人安静地站在那里。
    于闲止的双眸里已没有赐婚时的茫惘与不解了,他沉默地看着我,直到满园灯盏尽被摘下熄灭,月色悄悄笼上他的身,我辨不分明他的目光,只觉得他腰间环扣的玉色十分温柔。
    “公主。”
    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刘成宝不知何时折了回来,躬身呈上一道明黄圣旨,赔着笑道:“方才陛下走得急,杂家竟也大意,险些忘了将这赐亲的旨意交给公主,公主莫要怪罪。”
    他说着一顿,抬目看我一眼,又补一句,“杂家折回来的半道上遇到沈三少,他已领旨谢恩了。”
    圣旨的边缘描着朱色双燕,这是大随赐亲礼上特有的御福。
    我伸手将圣旨接过,刘成宝向我一拜,躬身退开。
    我再看向垂纶湖边的时候,于闲止已不在那里了。
    时隔五年的冤屈终于得以昭雪,我本以为我会彻夜难眠,没想到一沾上枕便睡了过去。
    梦里再不是年少种种,零零碎碎罅隙里,始终有一个身影。
    月下远山,苍山覆雪,那个人就走在这苍茫山间,天即将破晓,满天星子化作一盏盏阑珊的灯火,他提着灯,回过头。
    我一下睁开眼,天还没亮,我在黑暗中努力去分辨床梁的纹路,心中蓦地觉得十分难过。
    这样的难过,就像是当年我跪在天华宫前,求父皇不要收回我与慕央的婚约时的惊乱失措;就像我追去雪中宫道,慕央对我说今生今世再无可能的空茫无着。
    我看清那个站在灯火阑珊地方的人是谁了。
    他是于闲止。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说的是尽量双更啊,但是你之哥看比赛那阵子耽误太多事儿了,雨连天的稿还没交齐全,番外也欠着,最近要抓紧把稿子交了先,大家理解下,明儿见~
    第75章 他山之石 13
    外间传来叩门声,小三登道:“公主,陛下身边的刘公公来了,请您去子归殿觐见。”
    天色微亮,刘成宝端着拂尘在天华宫外迎候:“杂家给公主请安,公主新春大吉。”
    我这才忆起今日竟是正月初一。
    春来的头一日,或许是因为时辰尚早,九乾城里仍是冷清的,好在有些宫女爱颜色,提早换上了春服,襟上绣着的桃李开得十分热闹。
    去子归殿的路上,刘成宝道:“昨夜焕王爷与慕将军跟陛下回宫,也不知是说了什么,惹得龙颜大怒,连平日里用的釉里红都砸了,刚才陛下命杂家去天华宫传公主,杂家进子归殿看了一眼,王爷与将军竟还跪在里边儿,看样子陛下是还没消气,公主,待会儿您回话的时候,可得悠着点。”
    我点了一下头:“多谢刘公公。”
    其实我知道大皇兄为何动怒。
    昨日婚宴前,若不是二哥支开礼部的人,在赐婚的灯笼里搁了沈羽的名,凭我一个人的本事,如何能做到偷天换日。
    至于慕央,若不是他假称腿疾,引得于闲止误以为我仍对慕央有情,凭他的明睿,怎么可能在拾灯笼的时候失了方寸,没有堪破真正该拦的灯笼,其实在沈羽手中。
    那一刻的声东击西,才是成败的关键。
    刘成宝又道:“天不亮的时候,远南的世子大人来见过陛下。”
    我没应声。
    “当时杂家没在殿里伺候,不过,想来世子大人应该是过来辞行的,内务府管事的说,再过几日,等世子大人走了,皇上命焕王爷搬回宫里住,到时要把无衣殿重新拾掇一番。”刘成宝说着,看我一眼,犹豫着又添了句,“公主,世子大人身边莫护卫,今日请了太医。”
    莫恒是于闲止的贴身武卫,他请太医,只能是为于闲止一人看诊了。
    子归殿近在眼前,一名小太监从阶沿上跑下来,要接我的手炉,炉子烫手,我将它握了一会儿,与刘成宝再道一声谢,便进殿里去了。
    二哥与慕央果然仍跪在殿中,我步去二哥身旁,朝大皇兄拜下,但他没应我,只屏退了一旁立着的御史大夫,翻开一封奏疏又看起来。
    子归殿里今日焚的不是龙涎,而是沉水,一直到刘成宝数着时辰,进殿换过三回香,大皇兄的声音才悠悠传来:“你是什么时候看破了李栟的计策?他们设计把你骗去桃花阁当日吗?”
    我摇了摇头:“李栟来京前,远南的世子大人曾与阿碧提起李贤,说他虽是平西王唯一的嫡子,但因为天生痴钝,十分不得宠。依大随祖制,王爵之位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平西王既然无意让李贤袭爵,今次进京,大可以带一个他最得意的儿子,求皇兄封赏,可他为什么偏偏要带李贤来,还令人称呼他为七世子?阿碧当时听了世子大人这番话,就对李栟起疑了。”
    加之后来李嫣儿不惜以伤害李贤为代价,设局在桃花阁害我,我才知道平西王的真正目的——牺牲一个嫡子,为他之后的起兵谋一个最合理的理由。
    我道:“平西与燕地接壤,大随立朝数百年,燕国亡我之心不死,平西虽是抵御燕敌的第一道屏障,倘他们一旦与燕人合谋,燕兵便会轻易深入大随腹地。阿碧其实知道大皇兄为何招二嫂与聂家军回京,也知道二哥与慕将军近日为何军务繁忙,正是因为燕国已然开始整兵。而这个当口,李栟却带着楚合与李贤来了京城,为什么?因为他要找一个合理的理由,与燕敌一起起兵谋反。”
    大皇兄幽幽地看着我:“说下去。”
    “李栟起兵的理由,可以是李贤,可以是楚合,还可以是他自己。其中,李贤是最简单的,只要他死在京城,死在朱家人手上,李栟便可以对外称是我朱家杀了他们平西的世子,杀了平西今后的王,便能以复仇的名义起兵了。因此他们在桃花阁设局,一来破坏我与远南世子大人的亲事,二来,我姓朱,倘能把我‘嫁’给李贤,只待李贤一死,不愁赖不到朱家人身上。
    “但桃花阁的计策,太容易被人堪破,所以李栟还预备了第二步,就是楚合。李栟是平西的王,平西之地,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的眼。楚合的身份他早就知道,甚至早在几年前,燕国的三皇子帮楚合‘起死回生’的时候,李栟便与燕人勾结了。燕国的三皇子从楚合口中得知了我身世的秘密,认为可以加以利用,便将楚合送去平西,令她成为平西王的宠妃。今次进京,李栟利用楚合对我的不忿,故意让她当众揭开我的身世。李栟知道两位皇兄一直以来极宠阿碧,而我的身世,偏偏又是一个死劫,他算准一旦楚合当着众臣的面揭开我的秘密,大哥与二哥一定会对她动杀心,一定会赶在她曝露自己究竟是谁前杀了她,因为淮王义女这个身份,太有说服力了。因此只要楚合死了,死在众臣面前,尤其还是大哥或二哥亲自动的手,他们平西李家便与我们朱家有了杀妻之仇。李栟进京后,对楚合一个一个‘内人’,一口一个‘拙荆’,不正是想让旁人知道,他平西王有将楚合扶正之意,为之后杀妻的仇,再添一笔浓墨重彩么。
    “燕国已然开始整兵,李栟与燕人合谋,是无论如何也要起兵了,因此他今次进京,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个起兵的理由,也一定要万无一失,否则名不正言不顺地打一仗,最后不得四方归心,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因此李栟最后一个起兵的理由,便是他自己。倘阿碧没有猜错,李栟已将平西一切政务交给了他的长子,他年迈老朽,恐怕早就身染顽疾,只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病症暂且压住了,昨夜他在宴席上,咳出的那口血便是最好的证明。只怕这位平西王,不日后就会死在京师了。”
    大皇兄面沉如水:“你既知道大随与平西、燕国的战事避无可避,为何还要命人当众揭开楚合的面纱,命人将赐婚灯笼里的名字换成沈羽?你可知一旦你的身世曝露,将再无可能留住京师,不日战事一起,天下苍苍皆是乱流,朕又该将你送往何处?”
    “大哥为何一直想将阿碧嫁给于闲止?”我抬目,看着大皇兄,“不正是为了护我无尤么?可阿碧纵然非父皇亲生,到底做了两位皇兄这么多年的妹妹,怎么可能只顾着自己安危,眼睁睁地看着两位兄长陷入危局之中而无动于衷?”
    “古来王朝与藩地难以兼容,到了最后往往二者只存其一,藩王的结局几乎都是非死即反,远南、平西、辽东的势力早已根深蒂固,谈归顺更不可能。如今燕地与平西即将起兵,远南与辽东必不可能坐以待毙,远南势大,等的就是鹬蚌相争,倘阿碧嫁给于闲止,难道远南王就会鸣金收兵?他们也要为自己谋一条生路啊。”
    “当年父皇以老死冷宫为代价,逼阿碧嫁去远南,阿碧还曾怨怪过他。而今想来,原来竟是阿碧不解父皇的用心良苦。远南,平西,辽东,甚至燕桓两国早在那时就已知道阿碧的死罪之身,若有朝一日加以利用,非但于大随不利,阿碧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从前阿碧只想着自己,希望余生能够安乐,能够与心爱之人厮守。甚至当年淮安之乱,阿碧还曾不解,觉得朝堂是非,为何要将我牵扯其中?但我现在明白了,诚如当年慕央宁愿与阿碧此生长诀都不愿带阿碧远走,因为他是将军,危局之下,守家守国才是他的第一要责。阿碧是公主,也该承担古来公主应尽的责任。”
    “我知道对于皇兄而言,把阿碧嫁去远南并不是一个好选择,甚至如果远南王反过来利用阿碧牵制皇兄,甚至可算得上是一步死棋,因为远南势力太强,且他们与桓国接壤。可如果我嫁给沈羽,非但可以为皇兄夺得兵马,最重要的是,可以在战起的时候,牵制住辽东王。退一步说,即便到那时,沈琼实在要用沈羽,不惜鱼死网破,以阿碧的身世为理由,请旨休妻,他们辽东也一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起码沈羽手上的一半兵是留不住的。甚至……”我顿了顿,“甚至在此之后,皇兄还可以将阿碧远嫁,和亲也好,联姻也罢,燕或者桓,甚至更远,兵书上不是说要远交近攻吗。”
    “我不愿看他人的铁骑踏过我的家国,我只愿大随能够百世永昌,愿两位皇兄与将军能平安。”
    我俯身,朝大皇兄拜下:“阿碧,甘为天下棋。”
    作者有话要说:
    想说一下,其实公主这个称呼听着华丽,根本意义上就是个政治物品,盛世还好点,如果生逢乱世,基本上就是政治牺牲品,牺牲的方式就是联姻和亲,基本没有例外。有的还三嫁四嫁,嫁给杀父仇人杀兄仇人杀前夫仇人的多的是。
    如果可以,谁还不愿意跟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厮守一辈子是吧。
    我理解大家心疼慕央,心疼于闲止,他俩有自己的责任,但女主也有自己的责任,没有义务先来成全他们俩的幸福。
    希望大家理解一下女主吧,真的不容易,能放弃慕央,喜欢于闲止,我觉得是她的福气,因为人最悲哀的事情之一,就是守着一段不可能的过去过一辈子了(虽然现在于闲止这里也困难重重,但他总比慕央有希望是吧),反正我作为她的亲妈,还是挺心疼她的,可能我就是偏心女孩纸吧。
    明儿见~
    第76章 他山之石 14
    “天下棋。”大皇兄将这三个字缓缓地重复了一遍,离开御案,踱步到我的跟前,“你知道天下棋中一个‘棋’字的含义吗?它意味着从今以后,你将不会再作为一个人而活,而是一个交换品,一个以物换物以保江山的筹码。你说‘远交近攻’,你又知道‘远交’二字的含义吗?对你来说,它意味着颠沛流离,返乡无期,甚至客死异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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