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偏偏这样的眼，就像是会说话。
    旁边的男人擦肩而过，只在镜头里露出了一个模糊侧影, 在房梁下躲雨，拍打着身上的水, 却好像是读懂了她的眼神。
    一支烟, 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脱皮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最后却没发出声音，抿在了一起。
    她伸出了那只纤细地仿佛要被折断的手, 五指微曲, 食指与中指缓缓夹住了那根递来的烟。
    低头, 就咬在了嘴里。
    啪的一声，打火机就亮出了一小团微弱的火星。
    几次三番，颤抖着，才终于把这根半湿的烟点上了。
    她颤颤巍巍地闭起空洞的黑眸，深深地吸了一口，像是要把这夹着雨的烟味一丝不剩地吸进肺里。
    失色的唇瓣微张，想要吐出一个烟圈，却猛地溢出了一声嗽声！
    痛苦的咳，痛苦的喘息，几乎让她弯下了脊背，最后无力地倚到了墙壁上。
    手指夹着那未燃尽的烟，一声声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了似的，她捂住了脸。
    颤抖着，咳着，费劲地把烟送到嘴边又吸了一大口。
    抬起头，大口大口地吸……
    红色的火星几乎燃到手指。
    那双没有一丝神采的黑眸，渐渐在升腾而起的烟雾中蓄满了泪水，无声无际地从眼眶中滑落，转眼与那屋檐下颗颗滚落的雨水，混在了一起。
    这一幕的独角戏到此，结束。
    而两个男人就跟傻了一样，站在监视器前，久久都无法发出声音。
    直到后面一幕，两个女人在屋中相互谩骂，边哭边嘲笑对方没用，激烈的声音响起，才把他们又惊醒了。
    “导演……”
    魏鸣的国字脸上，除了苦笑就是苦笑。
    导演这一招太狠了。
    太刺激他……
    他看了眼陆成，发现这哥们还在瞠目结舌的状态，不由无奈地拍了他一下。
    “怎么样？”
    祁导直接坐下，就指了下屏幕。
    “这个，还有这个，两个女人，从眼神到神态，都是戏！”
    “轻轻松松，就把一个陷入绝境、无助无奈的落魄女人形象，勾勒出来了！”
    他说着，也似乎是回顾刚才的拍摄经历，意犹未尽地摸了摸下巴。
    “这段吵架到后面互诉心事的两人戏，她们俩的台词功底都各有千秋，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哪怕每一个呼吸的停顿，都极其贴合人物，做到不动声色就能打动人心。”
    “这台词，我就不说了，女人的音调、口气、声线天生就比男人细腻多变，我也不强求你们。”
    “但是——”
    祁导把监视器又回退了一下，调整到了余瑶瑶雨中屋檐下抽烟的最后一个画面。
    “这里没有一句台词，甚至一直都只有上半身的镜头。”
    “她就用这张脸……演出了那种每一帧停顿下来，都是个故事，饱含沧桑跟心酸的厚重感！”
    “就这一双眼神，从空洞麻木，到想要抽烟的那一丝挣扎，到抽烟之后，眼神里透出的对生活逃避、恐惧，对痛苦的抗争跟抵触，到最后抬起头，蓄满眼泪的刹那……缓缓落下……”
    “如果是你们，舍得喊卡？”
    祁航导演，没好气地清了清嗓子。
    “另外，这里按照剧本是要大哭，要她蹲在地上浑身颤抖，产生剧烈情绪……但她到了这边，就没有按照剧本演下去，反而演出了不同的感觉。”
    “即便这样，我都没卡！”
    他说着一脸好像自己是世界上最厚道的导演了，仿佛以前那个不停喊卡、吹毛求疵的导演根本不是他本人一样。
    魏鸣无奈地笑，“祁导，这无声胜有声，自然演绎地比剧本好。”
    他无情戳穿祁航的‘真面目’。
    “按照剧本演，您就要ng了。”
    就像是他们按照剧本，他就不满意。
    最困难的永远不是释放出来的痛哭，而是需要拼命压抑住、不哭不闹不喊，全由看似平静、却暗潮涌动的微表情去演绎。
    隐忍，才是最苦难的题目。
    这……如果是女主角，已经是足以拿奖的演技了！
    还卡什么卡！
    祁航却是当做没听见这话，继续不要脸。
    “咱们女演员十分给力。但看看，轮到你们俩男人，我就不得不停下来，让你们再演一次，又一次？对不对？有没有感触？”
    男主演陆成紧锁着眉头，还明显没跟上他们对话的步伐，沉浸在自己的惊叹里。
    “我早就听说余瑶瑶的演技很好，丝毫不亚于她外貌的优秀，今天见到，我才是真的……服了！”
    “她才多少岁？不，才演了多少场戏？有几个大角色？就这么秀？！”
    陆成比魏鸣年轻些，但长得过于着急，略微留点胡渣看着就是快四十的成熟男人。
    他本来以为自己演技不错，算是被埋没的‘影帝’了，只是没机会，比不过流量选手的声势浩大。
    但今天，他才知道这流量选手里也有足以吓死人的！
    余瑶瑶真太牛逼了！
    陆成摇头不已。
    抽烟的戏，在许多男人角色里其实很常见。
    尤其他偏早熟，从二十出头，就接过不下十几个角色有抽烟的戏份。
    但他现在想起来，自己在她这个年龄，根本就没演出这么有层次感的内容来！
    而且看镜头，她应该是不会抽烟的。
    一个女人，就凭借这一幕，可以演出颓废不堪的中年味道，……还是一个年轻的美女……啧，她简直是个怪物！
    真是让他叹为观止了！
    魏鸣一看陆成晕眩的表情就懂了，老脸上也有些欣慰。
    总算这剧组里，不止是他一个人受打击了。
    而祁航导演本来对男女都一视同仁，尤其他还挺欣赏实力派男演员的。
    现在，显然心里的喜好就天差地别了。
    “你们想想怎么突破自己？实在不行，就去取取经，人家一个富太太，养尊处优还能演出这种接地气、深刻的被生活重压感，你们怎么回事啊？”
    “魏鸣，陆成，去问问，别害臊，我们也早点争取一条过。”
    两个男演员直接被发配到女演员化妆室去！
    魏鸣跟陆成不由对视着苦笑。
    但好在，他们也确实服气，也拼命想要认真地演绎好自己的角色。
    两人彼此鼓劲，就勇敢地去了。
    当然，魏鸣作为过来人，不得不提醒陆成一句，“小陆，你是中戏毕业的吧？学表演的吗？”
    陆成愣了下，“我其实算是话剧出身，之前就跟祁导有过合作，这次才被找来了。”
    他完全不知道魏鸣的问题来由。
    但魏鸣很快拍了拍他的肩膀。
    敲门进了化妆室，后辈陆成就走在了后面。
    但一进去，陆成就惊了。
    平时特别矜持高冷的蔡姐，今天竟然在房间里啃鸡爪……
    嘴边还有个辣椒片。
    他立刻当做没看见，爽快地开门见山。
    “那个蔡姐，小余，导演把我们赶过来了，让我们多多向你们取经，学习一遍过的技巧。”
    “嗯，特别是……”
    陆成说着，就朝着旁边边卸妆、边嗦养乐多的余瑶瑶看了过去。
    “小余，你年纪这么小，导演让我们问问，你怎么演得这么……”
    他还没说完，已经有本夹着瓜子壳碎屑的教材，送到了他面前。
    “呐，拿去拿去，不要客气。”
    “我重点都划出来了！”
    陆成啊地叫了一声。
    划重点？
    特么，是要考试吗？
    他把这书本下意识的接过来，一看封面，北电教材《演员的基本技巧》……
    手瞬间一滑，差点没接住！
    余瑶瑶又嗦了口养乐多。
    “还有两本，镜头感跟演绎片段研究，我还没看完。今天……最晚后天，我就能看完了，到时给你们！”
    陆成彻底晕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