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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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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现在还没制出氮肥来,这片稻田里施的全是有机肥,顶多底肥里掺些磷块岩粉,不怕化肥污染,养鱼又不耽搁施药,有益无害。
    他从容解释道:“下官在不同环境、土质的地方都要开辟试验田,针对土地、粮食品种不同配比不同的肥料和栽植手法。这片稻田所种的是茎杆粗壮的矮种粳稻,可以放鱼,换成细杆的就不能兼养鱼。不同种水稻栽植和肥料配方不同,而旱田中种的那种大豆又与水稻不同,别处还有种油菜、瓜茄的,又有别的配方……”
    一田一方,就为试出最高产的配比。
    其实稻田才是他准备最多的试验田,毕竟朝廷收粮都是收水稻,市场上粮价最高的也是水稻,水稻就是他们府里的命脉。只要水稻亩产能达到五百斤,汉中府的经济民生就稳了,甚至可以抽出部分农门专门从事重工业生产。
    这在不懂行的周王听来,只觉得肯定是高产,值得高兴,而在懂行的人听来,实在就像天方夜谭一般了。
    汉中虽然是温暖湿润的盆地地形,但内陆地方究竟比不了江南、湖广鱼米之乡,一年平均也就产两石,也就是三百斤粮,若能产到五百斤……
    杨大人怔怔看着他的脸,企图从他脸上看出这是真话还是他在做梦,跟车的差役们都忍不住叫了几声大人,想问问大人说的是真是假。两位长史也是有常识的人,连连摇头,对周王说:“宋大人这话说得也未免太高了,哪有稻子亩产能到五百斤的?有三四百斤就算极高的了。”
    连四百斤的他们也没亲眼见过!
    南方亩产高,那是一年两熟、三熟之故,却不是一茬稻就能收到五百斤!
    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宋时不过矜持一笑。桓凌袖手站在农田旁,心中潜涌着骄傲,替他回应众人:“此事能不能成,不在咱们眼下信或不信,须待秋收再看。若是不成,便是宋大人白折腾一回,扰了百姓耕作,我们两人愿掏出俸禄弥补这些借地做试验田的人家。可若是成了,三位大人又当如何?”
    若真能成,这岂不是利在苍生的大计……
    杨大人心潮澎湃,当即应道:“那本官就替宋大人上书御前,求圣上将大人重调回京城!”
    不,调回京里就不用了!他好容易才调出来跟桓小师兄一个地方办公呢!
    宋时气都来不及喘,急忙拦了他一拦:“大人言重了!我到汉中是圣上安排,咱们做臣子的怎敢左右上意?我们的意思是,到时候请杨大人与两位长史各做一篇文章,帮我推荐科……下官总结的种田经验手册就好。”
    第171章
    种田经验手册?不就是农经么?
    要他们给农给写个序文还不容易。他要真能一亩地种出五百斤水稻,莫说写序, 就是给他立传竖碑建生祠都可以!
    杨大人痛快地答应了。
    褚、马两位长史虽然没有杨大人的地位名气, 却也是正经考中的甲科, 随周王殿下出京时得赐了翰林身份,写个序也不在话下。甚至对他们三甲同进士来说, 能为三元及第的宋时写序,还算是提了他们的名声,自然也都肯干。
    不过他们这些进士哪个不是有家底的, 少说也是耕读传家, 能供得起他们清清净净念书。是以三人对种田的理解多半只限于“九月筑场圃, 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开轩面场圃, 把酒话桑麻”;“稻花香里说丰年, 听取蛙声一片”……
    杨侍郎被水稻亩产五百斤的前景激励得文思涌动, 胸中堆满华章, 当场便要吟出一段。但要念出文章时,又忽然想到这是给农经、给亩产五百斤稻谷的秘法写序, 总该言之有物, 写些与耕种相关的东西。
    他不禁低头去看试验田间的水稻, 跟别处田里的相对比, 想找出些特别的好处。
    稍一比较, 果然就见那块试验田里的稻秧插得比别处密几分,一排排插得整整齐齐,茎杆生得又粗又密, 绿莹莹地惹眼,叶底浅水间可见小鱼浮上来吸气。
    他越看越爱,轻吟着徐玑的“水满田畴稻叶齐,日光穿树晓烟低”,问宋时:“原来水稻插得紧密,结出的稻谷便多么?怎地周围这些农田都插得稀疏?是这里种田的经验不如南方,还是因施的肥料不足?”
    试验田里干活的老农也眼巴巴地看着宋大人。
    他祖祖辈辈种田维生,自己也是这十里八村种稻的好手,从来都都没栽过这么密的稻秧。这要不是知府大人亲自下令,本县书办钉了牌子,差役盯着栽种,他都不敢这么密密栽种,怕种得多了禾苗不好好生长。
    杨侍郎以下,连同几名过来拜见官老爷,还没来得及离去的庄户们都求知若渴地看着宋时,看得他仿佛重回前世,领着一群游客参观讲解某地名胜古迹。
    不过现在不要讲历史,要讲生物了。
    他清清喉咙,指着田里的禾苗讲起了光合作用、合理密植等问题。
    虽然不能深入讲解光合作用的具体过程,叶绿体、氧气、二氧化碳这些概念,但还是可以直观讲讲眼前就能观察得到的,阳光长短与温度高低对水稻生长的影响。
    合理密植,这个“合理”的度,由水、土、肥、光、气、热决定,其中水土肥问题在他这试验田里都可以解决,行距宽窄很大程度也是由稻叶会不会被附近水稻稻叶遮挡,影响叶面接受阳光照射决定的。
    比如他这片试验田,就是采用了小株密植——每穴的苗数只有2-3株,行间距栽得较密。
    这样种出来的水稻稻杆较强壮,不怕养大水里的鱼啄倒稻杆,又便于通风、光照,侍弄起来也方便些。
    只可惜如今的技术还造不出温度计,不然如能准确量出温度,按着气温安排栽种时机比数着节气栽种更利于水稻生长。
    汉水两岸土地肥沃、气候温暖、光照时间也足够长,只要提前在暖房里育好秧苗,农历三月就可以栽种早稻了。现在插禾其实晚了些,但后面如果合理施肥、及时晒田,后期结籽时养护好稻根、稻叶,提高光合作用效率,便能提高有效分蘖数量,养出结实多而饱满的稻穗。
    他当着周王和上官的面不好脱鞋脱袜子,下田查看稻叶和分蘖情况,便问了问替他耕试验田的农户。听着这片田到了分蘖初期,便又指点了几句灌田深浅、施分蘖肥、晒田的经验。
    虽然汉中已有数千年的种稻经验,但宋时讲的又是更符合植物生理的科学方法——本地水稻亩产也就三百多斤,到他穿越那时候,杂交水稻最高亩产一千二百多公斤了,光看也知道哪个方法更合理。
    一般农户种田也全凭经验和直觉,从没听人细讲到田中水要放几分高,分蘖到多高要晒田的,听他讲的东西都觉得新鲜不已。虽也有人不信他一个当官的会种田,但更有迷信官老爷权威,把他讲的记在心中,还想求他多讲些东西。
    宋时摆了摆手:“现在还早,讲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回头该上什么肥,府里会有人送来,该晒田的日子也自会有人提醒。你们若有心学他,除了我那对照田不能动,自家的田里尽可以按这法子追肥、量水、晒田,只是肥不要上多,此时肥上得多了,茎杆便会抽得太快,单薄易倒。”
    要是能能依他讲的方法增加有效分蘖、控制无效分蘖,只要后期没有大的水旱灾荒、蝗灾、稻瘟等病,每株禾苗分出五穗以上,每穗结个80粒以上还是很有可能的。
    收获时还得叫农户仔细些,别急着打谷。万一有一茎六穗、一茎九穗这种吉祥数字的嘉禾,就都收起来,留给周王当圣寿礼献上去。
    他捻了捻碧绿纤窄的稻叶,起身对周王说道:“殿下久居边关,圣上心中必定日夜思念。来日丰收,殿下送些嘉禾回京,既报了平安,也有天下太平、圣寿万年的好意头。”
    这话说得倒有些触动了周王的情肠。
    是啊……
    他从前在宫里时,早晚都要给父皇母妃请安,如今身在汉中,却只能隔着书信遥想父皇母妃与妻子的面容,再想见一面……
    甚至不知他这一回镇抚九边,是过几年边关平定了就能回京,还是以后就只能永驻陕西了。毕竟他这周王的封地就该在陕西,只将他从附郭省城的西安府挪到汉中府,也差不了多少。
    他这一片思亲之情浮在心头,进山游玩时也有些心不在焉,到了出色的景点也不过是附和着旁人赞两句,不欲叫人看出自己的心事罢了。
    宋时虽然讲不了这山里的景点,但做导游的基本素质还在,一眼就能看穿游客的兴致高不高,有没有回头投诉的潜在念头。周王这表现显然瞒不过他的眼睛,趁杨大人他们揽云观景之际,宋时这位感动大郑好连襟便悄然凑到周王身边关怀了他一下。
    王爷究竟为何事伤神?
    大五月节的也不该兴起什么秋思悲绪吧?
    周王原本还想掩饰一下,但想想他也是岳父家的亲戚,对桓情的情意也和自己对王妃的相似,忍不住跟他诉起了思乡之情。
    宋时十分理解这种感情——一般大学生到寒暑假、小长假还都想回家呢。周王也就是个大学生的年纪,头一次出远门,又赶上十天长假,哪儿有不想家的?
    又不是现代,开个视频聊天就跟在眼前似的,这孩子得有半个学期没回家、没见家长和怀孕的妻子,可不是想念?
    他也没地儿带王爷跳个舞、喊个麦发泄情绪,只能怜爱地领他到飞泉下游,指着水面说:“这边水声大,殿下对着水念叨几声,别人也听不见、看不见的……”
    周王看着那片跳珠飞玉的清泉,抿了抿唇道:“这还是不必了……”他素来受礼教熏陶,就是起了思亲之念也只打算点上香炉,作两首诗寄情,完全没想过还能对着山泉倾吐思亲之情。
    何况杨大人、桓家舅兄和长史们还在水边研究着那片稻田里的鱼苗是不是从这泉水里捞的呢,他对着水喊一声“父皇”,那几位大人都得跟着他遥向京城行礼。
    他宋大哥看这孩子乖的可怜,摇摇头轻叹一声:“那殿下便将这一片思亲之情写进文章,寄回京里吧。想来陛下、娘娘也正惦念殿下,正盼着这一纸家书慰藉。”
    可他前日才刚修书向京里,奏秉边关将领强征百姓为兵丁之事,眼下又要写信回去,岂不送得太勤了?父皇会不会嫌他浪费驿递夫马?
    宋时笑道:“孝顺父母是人伦大义,怎么叫作浪费?殿下便是依着晨昏定省之例,早晚一封书信,家里人接着了也只会高兴的。”
    他自己写信就写得很勤快,隔两天就得给侄子们写篇教案、出个卷子;桓小师兄跟家里人来往不如他这么勤,但和京里同僚、老师、同学的信也是来往不断的,时常写点赞美汉中风光的文章诗赋,攒够一摞就跟着他的家书一道寄回去。
    周王这么个从小长在皇上眼皮底下,受尽宠爱的长子,猛一出京,还不知皇上和贤妃心里多惦念呢,寄信还不是多多益善,还管他是不是刚汇报完政务?
    汇报政务跟关心父母又不冲突,父母想从孩子书信中读到的也不是冷冰冰的公文,而是他如今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在外受没受苦,长高了没有。
    这话说得颇有道理,像是经验之谈。
    周王被他劝动,打算好生观摩景致,写些父母看了会高兴的东西——他如今也要有孩子了,心里每常惦记着孩子的也就是那些东西,故也能揣摩出父母想看什么,游玩一天后,回到家便将汉中有名的吃食、这些日子见识的新鲜事、好风光都写进了书信中,叫驿站递回京。
    新泰帝接到这份紧跟在请旨改西北军屯为商屯的奏章之后寄入宫中的请安折子时,心里也是一阵惊喜。
    往日里他按着外臣的规矩,请安折子若无大事都是一月一发。唯有遇着正事上奏时,才会多写一份折子夹在奏章里。请安折子写的也不够细,多半是报喜不报忧,他做父亲的看不出细情,心里难免惦念。
    这回他也不知怎么想通,递来奏章不久,竟又写了封请安折子,其中写的还都是他在汉阳府所见所闻的趣事。一桩桩一件件细细讲来,尤似这孩子还在他身边。
    他以帝王心性而论,愿意看见周王关怀流民、体察农事,但以做父亲的心情而论,更想看到的是幼子日常过得好不好。
    他将那封折子看了一遍又一遍,提笔批道:“朕安……”这些日子他的身体也颇好,偶尔到御花园中玩赏,精神尚佳,只是天气渐热,少进荤腥油腻之物。
    周王临行时进上的那盒紫色药粉也十分好用:偶有湿气过重,指尖起水泡的时候,便用那药泡一泡,不久便能痊愈。
    儿子不在身边,不恭恭敬敬地在他面前划下一条君臣大防的界线,透过这信给父亲呈现出有些琐碎却满含趣味的异地生活,新泰帝仿佛也回到了儿子还年幼,父子之情尚在君臣之义前面的日子,也拣着宫中趣事,写了几桩与他分享。
    写着写着,他忽然想到长子也要做父亲了,必然也和自己一般有着颗慈父之心,便吩咐今日在御前随侍的总管太监:“到周王府问问王妃的身体,皇孙在胎中是否健壮……”
    天子沉吟一阵,轻叹道:“解了贤妃的禁足,叫她派人照顾周王妃,等将来皇孙落地,稍大些便抱进宫里。”
    贤妃娘家虽然获罪,但罪不及出嫁女,贤妃到底给他养出了周王,称得上一个“贤”字。皇孙与留在王府给桓氏和一个妾带着,不如接进来留在宫里……
    不光为贤妃会教导子女,他也还能亲自教养几年。
    第172章
    周王谏止强征壮丁,议改军屯为商屯的奏章弟上去不到一个月, 京里便传下圣旨, 照准了他所奏之事, 并令将圣旨传示九边,令守将遵行。
    圣旨中照准了白云石粉、石砖官营之事, 又命他们将白云石砖和精炼无名异——就是高锰酸钾作为贡品,年年进上。但因这些东西如今才只一个园子能做出,也不够吸引人商屯的, 故此今年先不用他们产出的东西, 仍将盐引换银改成盐引换粮, 凑足边关粮草。
    过两年他们产的防火白云石砖多了,足敷朝廷使用之余还能兑得了足数粮草, 再改用它换粮。
    周王与杨巡抚、桓凌对着京城方向叩头谢恩, 接了圣旨, 又商议起了接下来的行事。
    杨大人提醒周王:“商屯之事自有户部处置, 不过强征民夫一事殿下仍须安排人问责,不然下官只怕那些将领征了的人也就征了, 不再放还他们为民。”
    桓凌也道:“下官也正有此意。陛下令殿下镇定九边, 又命下官随行, 亦有督察之意。下官愿请命再巡九边, 核实此事。”
    周王这时候却有了自己的打算, 按住桓凌的肩膀道:“怎能叫桓大人独自巡查,此事合该本王亲去!”
    父皇叫他来汉中“镇定九边将士”。陕西镇与榆林镇地属陕西,他在汉中尚可定军将之心, 可还有甘肃、宁夏、山西、大同、宣府、蓟镇、辽东等处,早晚也该他亲自走一遍,体查军情军务,安定众将官军士之心。
    桓凌虽然也是天使出京,可终究只是个四品佥都御史,又是他的姻亲……因他的事,难免有些被贬出京的尴尬。而边关新换来的将官多半是勋戚世宦出身,有些甚至与他二弟的母妃家有亲,身居高位、手掌重兵,还有封爵荣身,岂肯听一个无实权的文官辖制?
    唯有他这个亲王才能压住众人。
    杨荣与桓凌其实也都想得到这点,只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谁也不敢让这位皇子犯险,都要劝他稳重些,只在汉中坐镇即可。
    周王这回却难得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咱们上的奏章父皇见之即批,可见对军屯之事也极为关心,深恶痛绝,我做儿子的怎能不为父皇尽心处置此事?”
    这……
    皇上将周王送到边关,的确是有锻炼之意,可如今又才六月,天气正热的时候,在边关巡视可不受罪?待巡到辽东,也该过十月了,大冷天里从东北再巡回西北,周王这金尊玉贵的身体也受不住吧?何况关外达虏虎视眈眈,万一有人越边而入,只怕周王遭受其害!
    两人还要陈说利害,周王却打定了主意要亲自巡查一回,反过来劝他们:他只是到各省见见驻守军镇的将领,督促他们奉诏行事,又不是要亲去边关作战,能遇上什么危险?
    况且他也没打算一次走遍九边,这回且先从汉中到辽东一趟便是。
    汉中到辽东也只两千里上下,来回一趟四个月也到了,回来时并不是数九寒冬的天气。而西方几省,陕西有杨大人监督;宁夏镇又是他最早问责过的,当地守将已请过两次罪,想来不敢阳奉阴违;甘肃守将当初就没换过,应当会因换将一事生乱。
    他若直上辽东,一路且走且巡,约么十到十一月间就可返回汉中了。
    而且他心中也有一个出于私念、不能宣诸于口的理由:王妃桓氏九、十月间就该生下孩儿了,那时他正好从辽东巡视回来,说不定正走到宣大一带,离着京城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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