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宣布进修名额归属的日子。
    准确说，是宣布名额属于她。
    人逢喜事精神爽，吴瑜满脸笑容地跟卫校分过来毕业实习的小护士们打招呼。换做以往，对这些没编制的底层工作人员，她向来是拿鼻孔对人。
    “吴医生，早啊！”
    实习护士们满脸受宠若惊的表情让吴瑜更是满意。她马上就要被派去省大进修了，等这个暑假过去就会被提拔到领导层，到时候可以直接影响这些实习生去留。
    可不就得受宠若惊。
    推开办公室门进去的吴瑜压根没注意到后面小护士情绪变化。
    “听说省大进修名额，医院已经内定，要给吴医生。”
    “天呐，怎么不是杨医生？”
    “我也觉得应该给杨医生。”
    护士们口中的杨医生，是跟吴瑜同在重症医学科的杨玉兰。她不仅医术精湛，而且还任劳任怨。好多次周末急诊送来重症病人，一个电话打过去，都是杨医生以最快速度赶来进行手术。
    不仅如此，杨医生脾气还特别好。新分来的护士们缺乏临床经验，偶尔难免会犯点小错，杨医生发现后从来都是温和地提出问题，然后耐心指正。
    反观吴医生，不发现则已，但凡被她发现就会横眉冷对、喋喋不休，不把人骂哭绝不罢休。
    重症科实习的小护士们都很喜欢杨医生，听闻此事，背地里难免为她鸣不平。
    “你们知道吴医生她老公干嘛的？”有个护士凉凉地开口。
    “干嘛的？”剩余三人齐刷刷看过去。
    “凌光大酒店就是他老公开得，据说跟市里领导关系都很好，拿个进修名额还不是小菜一碟？”
    凌光大酒店……那可是平城最好的酒店，就坐落在市中心最为繁华的商业街，据说酒店各项设施完全仿照五星级酒店标准。
    连省城都没几家五星级酒店……
    几个护士同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刚才开口的护士再度补充，“如果我们姐妹中谁能有幸留下来，以后保不齐要在吴医生手底下混饭吃。形势比人强，都小点声吧。”
    三个护士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再看旁边不远处的重症科门时，目光中充满敬畏。
    吴瑜上上个周末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后，压根就没掩饰过情绪。一周过去，医院上下差不多也都听到风声，背后泛酸的人不在少数。可表面上，大家对吴瑜的态度还是不由地更加客气。
    “吴医生，早，今天气色真好。”
    “这衣服真漂亮，也就吴医生身材好，才能穿出这么好的效果。”
    “这个包包真得很适合你，特别贵气……”
    从本人到衣服包包，一个清早下来，吴瑜从头到脚都被夸个遍。
    她当然知道为何会出现这种转变，不过想到用不了多久就会成领导，她也就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笑眯眯地接受众人夸奖，她整个人越发飘飘然。
    直到临近中午，医院高层会议结束，科主任抱着文件夹回到办公室，同时召集整个重症科所有医生。
    “咳咳，”
    主任推下厚重的酒瓶底眼镜，看向科室内所有医生，目光在吴瑜身上有过短暂停留，晦暗不明。
    “各位同志，下面宣布一项重要消息。”
    来了，吴瑜腰板挺直，同时所有医生抬起头看向主任。
    “省大‘济世班’今年下发给我院一个名额，经院领导开会决定——”
    科室内绝大多数医生兴趣缺缺，谁不知道名额早就内定，没他们什么事。唯有吴瑜目光灼热，此刻她看向主任的目光，热情到仿佛对方是潘安、卫玠那般的绝世美男！
    “公、开、选、拔！”
    四个大字缓缓说出口，科室内出现瞬间安静。片刻过后，大多数医生眼睛亮了，唯有吴瑜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什么？”她直接从自己位置跳起来。
    主任打开文件夹，将复印好的参与选拔条件发到每位医生手中，然后淡淡地扫过吴瑜。
    “我知道，院里前阵有些关于我们科室某位医生的传言。为此，刚才开会时院长着重解释过，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绝不搞暗箱操作那一套。”
    顿了顿，主任再次开口：“济世班，取自神医华佗的成语悬壶济世，是省大面对在职临床医生专门开设的高水平培训班，旨在挖掘培养最顶尖的医疗专业人才。本次选拔全程公开透明，完全按照文件上规定的条款进行评定，分数最高者获得名额。”
    “我们科向来人才济济，在此，我希望科室内诸位同仁可以积极踊跃参加，争取将这一珍贵的名额留在科室。如果在座诸位，有人最后得到名额，届时那也是我们整个重症医学科的荣耀。”
    说到最后，主任被厚重镜片挡住的眼眸中散发出灼热的光芒。他带的科室如果能有人脱颖而出，那他这个做主任的也脸上有光。
    相反，如果暗箱操作，即便最终获名额花落他们科室，那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甚至，连带着他也会被戳脊梁骨。
    这一番鼓动很有效果，顿时在座不少医生心底升腾起渴望。就连那几个刚来科室一两年的年轻医生，明知道凭自己资历不会被选上，这会也有些跃跃欲试。
    心情灰败的唯有吴瑜，手里面的选拔通知被捏到皱巴巴，她怎么都想不明白。
    不是已经说好名额归她。
    为了以完美的姿态前去进修班，这周末带宝贝女儿逛商场，她一连买了好几身昂贵的夏装。
    怎么到头来，煮熟的鸭子飞了？
    百思不得其解，在科主任宣布完出去后，她直接起身去了院长办公室。
    第24章、马甲线
    吴瑜失魂落魄地走出院长办公室，脑子里回荡着对方刚才的话。
    “小吴啊，你工作上的确是认真努力，这点值得肯定。上次找你谈话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大周末还要加班，对于像你这种工作认真努力的同志，该表扬的时候也该表扬。至于别的事也就刚好想起来，随口一提，你别多心。”
    一句话，彻底否认了之前承诺，同时还撇清关系。
    怎么会这样？
    吴瑜双目无神、晃晃悠悠地行走在医院内，整个人仿若游魂。
    在她找院长谈话的这会功夫，公开选拔人才进修之事已经传遍医院上上下下。
    这会不少人看到都她面露讥诮，待她走过去后，话语中更是毫不留情。
    “不是说内定她？”
    “济世班多大的来头，省城大医院那些人都挤破头往里进，怎么可能滥竽充数。”
    “看她那脸，画得跟个妖精似得。”
    “还背什么香奈儿，不就是仗着有个有钱的老公，整天买这买那。”
    “他老公那么有钱，指不定找个小蜜，到时候有她哭得。”
    人嘴两张皮，同样是那个人，几个小时前还恨不得捧上天，现在结果公布风向逆转，就恨不得把人踩到泥里。
    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这些同事，谁叫吴瑜前面丝毫不懂得低调。知道内定后尾巴都快要翘上天，对着这些“未来的下属”毫不收敛，甚至隐约开始摆领导架子。
    可这会吴瑜完全不会反思自己的错误，脑子里嗡嗡的，周围种种难听的流言蜚语飞到耳朵里，她心态完全炸了。
    不能再在这呆下去。
    连最心爱的经典款小香包都忘记回去拿，她快步朝着院门冲。
    吴瑜整个人心神不属，最后连自己怎么回得家都不知道。她失魂落魄的状态吓了保姆许阿姨一跳，扶她坐到沙发上后，又体贴地给她沏了杯安神茶。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环境终于让她渐渐静下来，也开始去思索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她已经三十过五，不再是三岁小孩，有自己辨别是非的能力。院长那番话看似天衣无缝，可她一个字都不信。
    那么问题来了，为何院长前后态度变化会如此之大？
    吴瑜思来想去，最后可能的情况无非就两种。
    第一种，音音救得不过是个普通孩子，整件事就是个乌龙。
    第二种，对方知道了音音并非他们家亲生，收回给出去的好处。
    后面这种情况是吴瑜极为不想看到的，她宁愿整件事是一场乌龙，也不愿那个鸠占鹊巢、害她宝贝女儿在乡下吃苦受罪多年的野孩子，背后站个强大的靠山。
    “不对，在她救人之前，我们就已经知道孩子抱错了，也开始着手做亲子鉴定！”
    想明白这点后，吴瑜仿佛吃了颗定心丸。
    可忆及近来她种种反常举动，不仅一改往常文静柔弱的性格、几次面露乖张地顶嘴，而且连续一周来回家都很晚，上周六甚至夜不归宿。
    这不是她十六年来熟悉的那个胆小怯懦的孩子。
    吴瑜有理由怀疑，她变化如此之大，可能是手里有了什么依仗。
    正好许阿姨端着切好的果盘出来，吴瑜不禁跟她聊起了苏音最近的早出晚归，然后从对方口中听到个惊人的消息。
    “打工？”
    “我也是听人说，商业街附近奶茶店新来个小姑娘，实验学校的，每天放学后穿着校服在那做奶茶。”
    说到最后，系着围裙的许阿姨脸上带出些感慨。
    音音也太可怜了些……
    吴瑜却是彻底放心。
    “行，你先下去吧。”
    许阿姨心下叹息，她能看出吴瑜态度。可她一个给人当保姆的，又哪有本事干涉主人家决定。除去每晚偷偷给音音房里留碗饭，保证她晚上打工回来不会饿着肚子写作业，其余的她也做不了什么。
    吴瑜长舒一口气，此刻她已经彻底确定，整件事应该是个乌龙。
    甩掉鞋子盘腿坐在沙发上，拿起牙签插块水果。
    都怪苏音……
    没事多管什么闲事，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有那闲情逸致去救别人。
    害她满心期待落空不说，还在全院领导和同事面前出那么大丑。
    越想越气，吴瑜脸上逐渐阴云密布，眼神也跟着变得阴鸷。大拇指和食指捏紧牙签，瞄准桌上果盘，将莹白的白沙蜜果肉想象成苏音那张脸，她狠狠插下去。
    正在认真听讲的苏音突然感觉到莫名的寒意，冥冥中仿佛被什么盯上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