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节
长安迈着小碎步走到他面前,手一伸:“小本买卖,概不赊欠,请刘公子先付银子。”
刘光裕身为赵王世子,在兖州跋扈惯了,身上哪需要带钱,到哪儿都有人请他,是以自然不可能随身携带两千两银票,见长安讨要,当即道:“你这丫头,你还怕我赖你的银子不成?”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刘公子若定要赊欠,需得把腰间那块玉佩留下做抵押。”长安指了指他腰间那块镶了黄金团蟒的羊脂玉佩道。
刘光裕低头一瞧,道:“你这丫头倒有些见识,你知道这块玉佩值多少钱?”
长安摇头道:“奴婢没见识,也不知这块玉佩价值几何。只不过,它既然是您刘公子的佩玉,这建宁城里总有人认识。即便这块玉佩一文不值,只要奴婢拿着它去城中最热闹之处吆喝一声刘公子欠奴婢两千两不还,以此做抵押之事,想必有的是人愿意帮您清这笔账。”
刘光裕闻言,看向长安的目光愈发深远起来,口中道:“有点意思。”他解下玉佩扔给长安,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的名字都是主人兴之所至随便起的,今日可能叫春花,明天就可能叫秋月。刘公子只需记得奴婢是钟大人的奴婢便是了。”长安将玉佩往自己怀里一揣,抖了下给钟羡擦过鞋的帕子,上去将刘光裕的两只鞋都草草地擦拭一遍。
看着她那潦草应付的态度,刘光裕忽然觉得自己为此付出两千两银子简直就是个二傻子。
不过这丫鬟有趣,女人美的丑的温柔的泼辣的都容易得,这让人觉着有趣的女子可不容易遇见。她以为他的银子好挣,殊不知能让他吃亏的人还没出生呢。
他瞄一眼长安头上奇怪的发髻,心道:且等着瞧吧!
傍晚,钟羡结束了一天的公务,气冲冲地来后院找长安。
有道是半大小子饿死老子,长安虽不是半大小子,却是个食量正大的半大姑娘,钟羡找了半天才在小厨房找到正在啃鸡腿的她。
“你跟我来。”他转身往后花园的方向行去。
长安将鸡腿骨往身后一甩,吮着手指跟在他后头。
两人来到后花园,钟羡见四下无人,转身面对长安,道:“你就那么缺银子?”
“怎么了?你是不满意我给刘光裕擦鞋,还是不满意我挣他的银子啊?如果是擦鞋,我现在只是个丫鬟,虽然不是他的丫鬟,但以他无赖的性格,你若拦着不让我给他擦,还不知他会闹出什么花样来,难不成你想博个‘钟知州为护丫鬟勇斗刘世子’的名声?如果是不满意我挣他银子,我既然付出了劳动,就理应得到报酬,有什么不应该吗?”长安一副痞赖的模样。
“你与他费那唇舌做什么?没发现你引起他的注意了么?”钟羡蹙着眉道。
“引起注意就引起注意呗,反正我是个假女子,你担心什么?”长安眼珠一转,凑上前坏笑道“难不成因为杂家这女装扮相太过美艳,钟大公子不知不觉中将我当成了真女子,怕我吃亏?”
钟羡抬手用手背抵着她额头将她推开,道:“谁与你开玩笑!”
“好啦好啦,不开玩笑,时间紧迫,你现在赶紧回去写遗书一封,派一名忠心的护卫带着你的遗书出城。”长安揉着额头道。
钟羡:“……”
长安见他不动,道:“怎么,你不会看不出今晚赵王府那接风宴就是个鸿门宴吧?”
“他敢在府中杀我?”钟羡双眉轩起,俨然不信。
长安摇摇手指,道:“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的,不过,如果我是赵王,我可能很希望你能做我的女婿,如此,藩王和太尉就成了一家人,岂不是如虎添翼?”
钟羡用看痴人说梦的表情看着长安。
长安接着道:“据我所知,赵王膝下有三个女儿都在及笄之龄,一嫡两庶且均未婚配。若是赵王有提议而你婉拒,他们就很可能会在你的酒里下点佐料,然后你会觉得自己忽然不胜酒力,被他们扶下去休息。待你一觉醒来,就会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而你身边还有个衣衫比你更为不整的妙龄女子正在嘤嘤地哭。你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何事,卧房的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赵王提着他一百八十斤的大刀闯进房中指着你的鼻子骂‘直娘贼!敢奸污老子的女儿,看老子不劈了你!’言讫抡起大刀就欲朝你砍过来。而这时,刘光裕会奋不顾身地替你拦住他老爹,并劝他既然木已成舟,不如就认下你这女婿。再然后,刘光裕没做成你兄弟,因为他成了你的大舅子。”
钟羡听说书一般听她言罢,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脑子里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不是我想法乱七八糟,而是因为我就是个小人,所以我知道小人做事会多么的没有下限。在刘光裕到来之前,你能想到那孩童会被人挖了眼珠么?”长安问。
提起那孩童,钟羡面色又沉了下来。
“还是那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长安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从里头倒出一颗药来递给钟羡。
钟羡接了那颗褐色的小药丸在手中,道:“所以,这是解药。”
“想多了。这是粒毒药,如你发现情况不对中了招,赶紧将它服下,十个眨眼的时间就能让你腹痛如绞口吐鲜血,赵王若还顾忌你的身份,定会将你及时送回医治,你自然就可以逃过一场桃花劫。”长安笑眯眯道。
“那遗书……”
“就怕你傻乎乎的让他们发现你自己吞药,赵王觉着既然你宁死也不愿与他结盟,干脆便真的弄死你好了。那带着你遗书出城的侍卫到第二天一早还不见你派人唤他回来,自会将你的遗书送往盛京,你爹娘就知道你的死跟我无关了嘛!”长安拍拍他的肩,讪笑道。
第328章 拾花馆
钟羡去了赵王府赴宴,耿全带着几名侍卫随行保护。
晚膳时分,七八个衙役搬着盆景花卉来了内院,说是府衙里的各位大人凑份子给知州大人添置来妆扮庭院的。
长安因是准备吃完饭出门,所以一早换了男装,和侍卫们一张桌上吃饭,见此情形,对一旁的侍卫队副队长槐风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们初来乍到,还不清楚这府衙里的情况,为了钟公子的安全,这几天兄弟几个辛苦些,加强巡卫,尤其是后花园那边容易进来人,别让人浑水摸鱼钻了空子。”
长安的真实身份在钟羡这里是保密的,除了耿全竹喧和新雨等原本就见过她的人之外,别人根本不知她的来历,这一路上见她与钟羡交情匪浅,还男扮女装假扮侍女新雨,这些侍卫们便认定她身负重任,且对钟羡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人,故而对她的话还能听上几分。
槐风当即应了。
长安想了想,又对他附耳道:“若是真有小贼进来,先别急着抓人,看看他目标在哪儿再说。”
槐风听她这话,倒似认定会有人摸进来一般,虽是心中不以为然,但仍点头道:“好。”
用完了晚膳,长安问槐风要了两名侍卫,让他们换上寻常服饰,与自己一起从后门出了府衙。
“两位大哥,今晚不管和我去了何处,做了何事,都不要告诉你家少爷,只说陪着我出来逛了逛街市如何?”到了外头,长安嬉皮笑脸地对那两名侍卫道。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位正色道:“下属需得对主人忠诚,是故我等能答应你的无非是在你今夜的举动不伤及大人利益的前提下,不将今夜之事主动告诉大人,但若是大人问起,我等定会如实相告。”
长安闻言,点头道:“没错,下属对主人确实应该忠诚,但下属难道为了自己忠诚的名声,就可以枉顾主人的名声了么?”
“不知安公子此言何意?”侍卫不解地问。
“你想啊,如果是你家大人能接受之事,我会特意叮嘱你们不要告诉他么?既然是你家大人不能接受之事,你们告诉了他,他必会来质问我,而我呢,三言两语便能将他哄骗过去,如此一来,岂不是显得他很蠢?你们作为侍卫,为了自己的名声却将自己的主人陷于如此不利境地,于心何忍呐?”长安一边说一边啧啧地摇头,很是不赞同地看着两人道。
两名侍卫:“……”
“可是,你让我们不要说真话,岂不也是欺骗主人么?”其中一名侍卫反应还算快。
“谁让你们不要说真话了,我是让你们不要说得那么详细。待会儿我们的确是去街市,至于我去了街市上的哪座楼哪家店,就不必详细说了,反正只要我平安回去,你家大人应该也不会在意太多细节。”长安说着,又凑过去挤眉弄眼道,“当然啦,如果二位大哥也想进去乐乐,我请客,而且绝对不会告诉你家大人。”
“进去乐乐?”
“咳!”
一名侍卫正因为长安这句话犯疑,另一名却已经反应过来,咳嗽一声道:“既如此,安公子还请动作快些,大人去赵王府赴宴,不定何时就会回来,若是发现你不在府,派人来找,我等可帮不了你。”
长安见他上道,笑道:“无妨,到时候自有我来应付。”
与俩侍卫达成了共识,长安便根据一早弄来的建宁城简易地图,来到位于城中心偏西的百胜胡同,这胡同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里头有一间拾花馆。
她这一世幼时曾在街头流浪了好久,各种妓馆青楼都曾见过,是以时隔多年再次见着,也不觉稀奇。
而钟家显然门风甚严,两名侍卫越靠近拾花馆,那脚步便越迟疑。
长安见状,甚是善解人意道:“两位大哥去此处后门守着即可,事情办完了我自会来找你们。”
俩侍卫松了口气,辞别长安一溜烟地往胡同后面去了。
长安抬头看了眼面前红灯招摇的楼宇,从腰间抽出公子哥儿的装逼利器——一把沉甸甸的铜骨折扇,唰的一声展开,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吊儿郎当地往楼中去了。
如今时辰还早,一楼大厅里只有几名散客在跟粉头打情骂俏,负责在大厅待客的龟公见了长安,刚扬起谄媚的笑脸准备迎上来招呼,目光一扫看到她悬在腰间的那枚镶嵌着黄金团蟒的羊脂白玉佩,面色微微一变,态度便谨慎了许多。
“尊客,头一次来啊,不知道您……”
“不必多话,规矩我懂。不瞒你说,本公子这次纯粹是慕名而来,不知霜月姑娘今晚是否有空?”不等龟公把话说完,长安便将手一抬,傲慢道。
龟公一愣,益发小心地陪着笑脸道:“尊客,怕是您消息有误,本店并没有叫霜月的姑娘,霜菊倒是有一个,不知尊客要找的是否是她?”
“哦?没有叫霜月的姑娘?那若我在这楼中找出了名叫霜月的姑娘,我便拔了你的舌头如何?”长安将折扇一收,看着龟公面色不善道。
这龟公常年接触各色各样的人物,察言观色那是他的看家本领,自然看得出长安的神情并非像是在开玩笑,一时之间不敢接话。
“尊客切莫动怒,这死龟奴虽是不会说话,却也并非恶意相欺。霜月姑娘确实在楼中,但她已被人包下,不方便见其他客人,尊客若不信,可去一旁百花榜上看一看,有无她的名牌?尊客方才说懂规矩,那小店这个做法,尊客想必也能理解吧。”就在龟公进退维谷之际,厅中通往二楼的楼梯上缓缓下来一位眉目清秀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看那气度做派,想来就是这楼中的老鸨了。
“原来如此,那实话实说便可,何必欺客?”长安道。
“多谢尊客体谅,这死龟奴确实不该骗人,要不这样吧,除了霜月和另三位被人包下的姑娘之外,今夜尊客在楼中不管点名哪位姑娘作陪,费用全免,算是小店对尊客的一点补偿,您看如何?”老鸨道。
“那倒不必了,”长安道,“一看妈妈就是个千伶百俐的,自然也当听得出我并非是本地人士。本公子千里迢迢跑到建宁来,就是为了一睹霜月姑娘的绝世风采,庸脂俗粉哪儿没有,我用得着巴巴地跑这么远来看?当然,最关键的是,妈妈刚才那句‘费用全免’说得我不高兴了,难道本公子在妈妈眼中,是连这点银子都付不起的人?龟奴不过是小小地得罪了我,妈妈却是将我得罪大发了。今日,你要么叫霜月姑娘与我见个面唱上一曲,让我尽兴而归,要么,我就拆了你的拾花馆。”
那老鸨见长安好话当赖话听,颇有些胡搅蛮缠刻意寻衅的架势,脾气也上来了,冷笑一声道:“这位公子,看在你年纪尚轻不懂事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给你台阶你便下了得了。便是这块玉佩真正的主人,轻易也不敢来此滋事,你这狐假虎威的若真能将我这座拾花馆拆了,我叫你一声爹。”
长安折扇一击手心,拖长了声调道:“哟,听你这话,我倒还真不敢拆你的拾花馆了。”
老鸨刚露出一点得意的神情,不意长安接着道:“旁的不怕,若是被人知道我有个做老鸨儿的女儿,我这张脸往哪儿搁呀?”
“你——!”那老鸨自入了这行,因姿容秀丽颇有手段,就不曾受过什么人的嘲辱,想不到今天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给羞辱了,若不是长安腰上那块玉佩让她投鼠忌器,她早派人将他轰出门去打得满地找牙了。
原本她还抱着息事宁人的想法,但此刻,不教训教训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她心中这口郁气如何能平?
“龟奴,将他给我赶出去。”她吩咐一旁的龟公道。
那龟公跟着老鸨已有些年月,对这老鸨的脾气甚是了解,见她要对这挂着赵王世子玉佩的小子来硬的,便知她是要使苦肉计了。他们这种人身份比粉头还要卑贱些,是以虽明知接下来自己恐怕少不了得受一番皮肉之苦,还是依言来拉扯长安。
长安反手一扇子抽在龟公脸上,龟公哎哟一声应势而倒。
“好大的狗胆,你再叫人动我一下试试?”长安挑衅地看着老鸨道。
大厅中的几位嫖客与粉头均被这边的动静惊到,纷纷扭头看来。
老鸨看了眼地上哀哀呼痛的龟公,冷笑着对长安道:“算你有种。霜月就在三楼左手边最里面那间房,你有这个胆子就去。”
“早这样识相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偏喜欢自找不痛快!”长安一把搡开老鸨,犹如斗胜的公鸡一般雄赳赳气昂昂地往楼上去了。
“哎,我说金妈妈,这霜月姑娘不是冯小将军的人么,你怎么让那小子上去了?”一位好管闲事的嫖客凑过来问道。
老鸨勉强一笑,道:“各位也都见了,这不是那位公子不好惹么?不过咱们收拾不了他,自有收拾他的人,待会儿这楼中怕是要生事,不方便留各位在此玩乐了,还请各位暂且归家,改日再来。”
这话说得已是十分明白,几位嫖客自然懂得她的意思,想想这冯家身为赵王手下四镇将军之首,居然有人敢在他们头上动土,这热闹定然好看。不过以他们的身份,自是不敢留下来看的,于是便从善如流各自归家,只等明日再来打听今夜之事后续如何。
老鸨打发了这几个客人,又让几名粉头也各自回房,再让龟公在门外挂上歇业的牌子,关上楼门,带着龟公往后院走去。
刚走到通往后院的门口,看到门内侧站着一位十五六岁面色阴沉的少年,老鸨破口大骂:“看什么看?没见客人去你姐房里了?还不倒茶上去!”她虽是让那小畜生上去了,但霜月可千万不能让那小畜生真的给奸污了,如若不然,那小畜生固然逃不了一死,她只怕也难全身而退。
少年一言不发转身托了个茶盘就往楼上走去。
老鸨带着龟公来到后院,拿出平时用来调教不听话的粉头的细竹板,照着长安打过的那侧脸就是一顿猛抽,直将龟公的脸抽了个皮破肉烂口鼻溢血,这才甩了甩手道:“好了,快去禀报冯小将军。”
龟公应了,也不擦鼻子里流出来的血,就这么形容狼狈地从后门出去了。
一出了后门,赫见后门外一左一右门神似的站着两位身材高大的男子,龟公更觉楼里那位来者不善。见两名男子并无阻拦之意,他撒腿便朝冯府方向跑去。
长安上了三楼,来到左手边的走廊里,先是敲了敲倒数第二间的房门,见无人应声,她用力一推,门果然被推开,她进去巡视一圈,确定房中无人,且房中不似有人居住的模样。联想起这拾花馆本就是冯家的产业,这冯士齐在楼中空一间房以保证自己喜欢的女人不会被打扰清静,倒也说得过去。
但即便这样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出门后四顾一番,见走廊上无人,她从怀中摸出一只系了绳子在上头的铃铛,从门扇上头将铃铛悬在门里侧,然后将门轻轻关上,绳子被夹在上面的门扇与门框之间。如此,若是待会儿有人想在这间房里偷听隔壁谈话,只要一推门铃铛就会坠地,而她自然也就能发现了。
做完这一切,她才敲开了最里间那扇门。
霜月本以为是楼中人,一开门见是位面生的年轻公子,身边又无龟公相陪,心中起疑,问:“你是何人?”
长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大美人,不答反问:“你便是纪晴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