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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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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立即从善如流:“好看,真好看。”
    她这般直白,倒又引得钟羡忍不住笑了起来。
    长安将画收放好,执起桌上的酒壶给钟羡斟酒。
    “还喝酒么?”钟羡用手让着,直觉长安今夜的邀约有些不同寻常。
    “如此良宵,没有酒岂不扫兴,放心,断不会将你灌醉的。”长安给自己也斟满一杯。
    另一头,慕容泓带着褚翔等人从地道的另一头钻出。武库搬走之后,此处被镇北将军孙毅征用。这孙毅分管一部分御马进贡事宜,此处便充作了新旧马具的中转站。
    一行越窗出了那楼,一路向皇宫以西的方向去了。
    是时天色已黑华灯初上,慕容泓行走在街市之上,看着眼前一片红尘烟色人间灯火,只觉这宫外的空气都比宫中要清新几分,再想到马上就能出现在长安面前吓她一跳,那由内而外的喜悦简直让他容光焕发。他原本就姿容绝世,再这般一高兴,整个人便似暗夜中的一粒明珠一般,脉脉散发着素衣夜色都无法遮掩的艳光,引得路人频频侧目,甚至有那胆大妇人与他擦肩而过时,还忍不住感叹出声:“这是谁家公子呀,怎就好看得似从那画上下来的一般?”
    换做以前,这般赞美是会惹慕容泓不悦的,他性格孤僻清高,旁人对他容貌上的赞美于他而言是种冒犯。但如今这种排斥感却是轻了许多,没办法,既然身材总是被长安嫌弃,那么脸蛋生得好看就显得很必要了……
    可惜的是,前两年他还经常在长安眼中看到她对他容貌的倾慕之色,而近两年,这种欣赏倾慕的眼神却是越来越少地出现在她眼中了。想来他才不到二十,还不至于年老色衰啊。
    从来都将自己的美貌视若无物的皇帝陛下对于自己越来越不能在外貌上吸引自己心仪的女人这一点感到很忧心。
    走了片刻之后,慕容泓忽然一个顿步,回身看着侍卫手里捧着的那株花苗,暗想:朕第一次去她府里,就送这么一株花苗是不是太随便了?关键是不能传达朕的心意啊。不成,还得挑个礼物带去。
    如是想着,他便不再贪看街道上夜景,转而向街道两侧的店铺里走去。
    褚翔自出了宫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慕容泓出一丁点差池。可看着慕容泓那眉目飞扬的模样,他依稀想起上次看他这般模样,还是先帝在世时,一时心中不免微微泛酸,于是便只尽忠职守地做好自己的护卫工作,不再时时想着催他回宫了。
    慕容泓给长安挑礼物,可比长安给他挑礼物更费劲,毕竟他这双眼可是看惯了好物的,生性又挑剔,无论什么物件放到他面前来,只消不是那巧夺天工的,都能让他看出几样不好来。
    如此逛完了整条街,他都未能选到一件中意的东西,倒是让他发现了一间书斋,当即便带着褚翔走了进去。
    这书斋原本是要打烊了,不想倒还来了客人。掌柜的一看,这客人虽穿着素雅身上也没戴什么名贵饰物,但光看那张脸便知不是泼天的富贵决计娇养不出这样的容貌来,是以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问慕容泓想买什么书。
    慕容泓说随便看看,且让他不必跟随。掌柜的便给了褚翔一盏灯,让他好给慕容泓照明。
    慕容泓一排书架一排书架仔仔细细地看过去,褚翔给他举灯举得手酸,见他看了半晌一本都没买,忍不住道:“二爷,您到底想买什么呀?属下帮您一起找?”
    想买什么?当然是买长安说的那本《才子佳人传》。倒不是他想看这书,他是想知道这书到底是谁写的,将那人捉起来好生教育一番,再让他将这书好生修改一番,免得教坏了那些无知少女。什么一个时辰,太荒谬了!
    然而这书本来就是长安杜撰出来的,慕容泓又怎么可能找得到,最后不过随便抽了几本书便出了书斋,还忍不住暗忖:就知道这奴才看的不是什么正经书,若是正经书,这书斋里怎会找不到?
    又逛了一条街,大龑挑剔的皇帝陛下终于选中了一个瓶子,那是一只粉青色薄胎表面带冰裂纹的花瓶,不足尺长,适宜放在桌上做插花用。
    慕容泓觉着这瓶子插桃花梅花都能好看,最关键的是,瓶,平也,结合长安名字中那个安字,岂不暗含了他对她最殷切的希望——望她平安。
    于是他买下那只花瓶,让店家用锦盒好生装了,令侍卫捧着,这才往安府的方向去。
    行至半路发现一个在路边摆摊捏糖人的,旁边围着几个没钱买抑或大人不给买的小孩,一个个都含着手指眼巴巴地看着。
    眼瞧着慕容泓也凑了过去,褚翔忍不住摇头暗笑,心思这昔日闲散度日的二爷如今虽做了大龑的皇帝,有些方面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慕容泓自己买了两支糖人,准备自己一支长安一支,又令褚翔给那捏糖人的小贩一大锭银子,令他将今日剩下的糖人尽数送给这条街上的孩子。
    围观的孩子们听得这话,高兴得简直要蹦起来,有那嘴甜的已在叫道:“谢谢神仙哥哥!”
    其它孩子见慕容泓长得这般好看,还这般大方,岂不真如神仙一般,于是纷纷跟着叫:“谢谢神仙哥哥!谢谢神仙哥哥!”
    慕容泓看着那些孩童满脸惊喜,一个个眼睛亮得堪比天上的星子,心中不免有些感慨:许是天下人人都羡慕坐在龙椅上的他,谁又知他这一辈子所能得到的快活,未必会比这几个庶民之子多。
    好在他还有个心之所悦的长安。
    如此一想,便有些迫不及待了。
    一行好容易来到安府前,慕容泓想着要给长安一个惊吓,便与一众侍卫隐在巷子的暗处,只让褚翔去叫门。
    褚翔亲自前来,自然很快便惊动了袁冬。袁冬来到府门前,听褚翔说找长安,告罪道:“实在对不住,安公公此刻不在府中。”
    褚翔浓眉一皱,问:“都这么晚了,她不在府中又在何处?”
    袁冬实话实说:“安公公今日去了新宅宴客。”长安今日让德全去新宅做好了晚饭才回来的,故此袁冬知道长安乃是在那边宴客。
    褚翔想到还在巷子里的陛下,又问:“那他何时回来?”
    袁冬道:“这不好说,那边家具物事也是齐全的,若是太晚了,安公公宿在那边不回来也是可能的。”
    褚翔问明了新宅的地址,回到巷中向慕容泓禀报一番。
    慕容泓兴致勃勃而来,却扑了个空,心中自是有些不悦。
    褚翔小心觑着他的神色,道:“陛下,天色不早了,且他那边还有客,要不今夜咱们就不去了吧?”
    慕容泓抬头看了眼已经悬到屋脊上的明月,道:“这么晚了,任是什么样的客也该散了,朕难得出宫一次,还是去瞧瞧吧。”
    于是一行又掉头往城南的方向走。
    长安的新宅里,钟羡长安都不是那酒量好的,一壶酒见底,两人均已微醺。今日桌上尽是钟羡爱吃的菜,两人虽认识年数不算长,奈何一起经历的事情却多,是以也有很多旧事可以回忆,这次会面可算是宾主尽欢。
    长安见饭吃得差不多了,遂起身对钟羡道:“你且去一旁的花厅小憩片刻,我去给你泡壶茶来。”
    钟羡见她双颊嫣红醉醺醺的模样,忙阻止道:“不必麻烦了,我看你有些醉了,还是早些休息,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长安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笑道:“做什么这般急着走?怕我吃了你不成?坐着,我去给你泡茶。”
    钟羡只是有些微醺,神智尚清明,见长安倒似露出些许醉酒的憨态,想着这里没有丫鬟伺候她,少不得待会儿还得送她回安府去,于是便坐了下来。
    长安离开后,他在亭中坐了片刻,嗅得夜风中花香阵阵,忍不住起身寻香而去,却见院墙下一架紫藤开得正好,紫色的花序密密麻麻高低错落,乍一看去,倒似一片紫瀑一般。
    他在花下流连半晌,微醺的醉意都彻底消散了,还不见长安回来,心中一惊,暗道不好,莫不是她醉酒脚下没数,跌在哪里了吧?
    于是赶紧一路寻去。
    然而寻遍了前厅后院都不见她人影,他有些着急起来,跑到还未搜寻过的西跨院,却见正房内亮着灯。
    他松了口气,过去敲了敲门,唤:“长安。”
    “进来。”房里传来长安的声音。
    钟羡推门,门果然没栓。他进门一看,外间没人,空气中倒是氤氲着带着水汽的温香,似是……有人刚刚沐浴过一般。
    他看了眼屏风遮挡的里间,站在原地问:“长安,你没事吧?”
    里间传来长安带着笑意的声音:“不是叫你进来吗?都跟你说了我没醉。”
    钟羡听她的声音确实不像醉了的样子,他在外间踟躇着道:“太晚了,既然你没事,那我便先回去了。”
    “你进来帮我擦一下头发再走吧,我双臂抬起来总感觉扯着背后的伤口,不太舒服。”长安道。
    钟羡:“……”闻这房里的味道,她分明刚刚沐浴过,虽则她对外的身份是太监,可她毕竟是个女子,他又怎么能深夜进入她的内室给她擦头发,这……太于礼不合了。
    然不等他开口拒绝,屏风后人影一闪,一身女装的长安披散着一头微湿的长发,手里拎着一块棉帕俏生生地站在灯烛光影中,白皙小脸娇俏地一偏,娇艳红唇毫无心机地弯起,看着他道:“我在益州都给你洗过衣服了,你给我擦下头发就当投桃报李嘛!”
    第476章 撞簪
    慕容泓出宫不到半个时辰,消息就传到了长信宫。
    “什么?他居然出宫了?”乍闻这个消息,慕容瑛直接从榻上坐了起来。最近她被赵合那边的事扰得心烦,倒是好久不曾这般精神了。
    寇蓉道:“回太后,千真万确,陛下确实通过广膳房下面的地道出了宫。”
    “他出宫做什么?”慕容瑛自语一句,忽道“你速派长乐宫那边的人去存放玉玺之处看看玉玺还在不在?”
    寇蓉领命。
    小半个时辰后寇蓉回转,向慕容瑛禀报道:“太后,长乐宫那边传来消息,存放玉玺的盒子是空的,玉玺不知所踪。”
    慕容瑛冷笑:“看来他倒还真是想出宫逛逛,并非故布疑阵。”即便趁他出宫在宫外弄死了他,没有传国玉玺,任谁继位都称不上是名正言顺,这便是致祸之源。
    “有派人跟踪他么?”
    寇蓉俯首道:“太后,宫门已经落锁了,不好派人出去,而若是派人尾随,又恐陛下留人断后,是故没能派人跟上去。”
    慕容瑛复又躺下,道:“明日派人打听清楚,此番他都带了哪几个人出宫。”
    “是。”
    长安坐在内室的妆台前,纤纤细指拿着一支画眉墨对镜轻扫眉尾。
    钟羡站在她身后,他给她擦头发的动作,就似他当年在含章宫明修殿后面的竹园凉亭中处理那本湿书一般,用棉帕在她湿发上一点一点地将水分掖干,并没有搓揉。
    这样的互动让他觉着太过亲密,虽然和她也不是没有过更亲密的接触,可是在清醒的状态下,深夜滞留在女子的闺房,看她对镜描眉,还给她擦头发……他跟慕容泓不一样,他自幼是和慕容宪陶行时等一众男孩子混在一起的,男孩子之间的交流自然都是直来直去,没那么多弯弯绕,这种思维模式也被他带到了与女子的交往上。对于女子,他的固有想法便是:喜欢一个女子,想与她亲近那是正常的,但是在亲近之前,必须先娶了她,这才是一个正人君子、一个负责任的男人该做的事。
    而他现在正在做的,却是一个正人君子不该做之事,这种想法让他局促得连头都不敢抬。然而即便不抬头,却也没能给他换得片刻喘息之机,长安那粉白纤细的脖颈,白皙玲珑的耳廓,除非他侧过头或者闭上眼才能看不见。但若是那样做,也未免显得太刻意了。
    长安一边描眉一边将钟羡煎熬的表情看了个清楚,心想在这男尊女卑世家公子睡个把女人成本几乎为零的封建社会,钟太尉和钟夫人居然能养出这般柳下惠的儿子来,也算是奇事一桩了。
    她放下画眉墨,问钟羡:“阿羡,你看我眉毛这样画,好看吗?”
    钟羡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一抬头,见镜中长安那向来平直斜飞的双眉,居然在眉尾处略略向下弯了一些。然而就是这不经意的一弯,却给她这张原本让人难辨男女的俊秀脸庞平添了一分女儿柔情。
    他陡然觉着呼吸不畅,稍显匆忙道:“头发干得差不多了,我……”
    “你又要走吗?”长安忽然伸手握住他还来不及从她发上撤回的手,问“今晚能不走么?”
    钟羡:“……什么?”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长安维持着抓着他手的姿势站了起来,回过身看着他极认真地道:“钟羡,我做你的外室好不好?”
    钟羡彻底愣住了,少时回过神来,他从她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强做平静地侧过脸道:“长安,你喝醉了,早些歇息。”说着转身欲走。
    “我醉没醉,你看得清楚。这是你我唯一的出路,你确定不要听我把话说完吗?”长安冲着他的背影道。
    钟羡脚步一顿,缓缓回过身来,眉头微蹙地看着她。
    “你说你喜欢我,是骗我不成?”长安问。
    “当然不是。只是你若愿意,何不嫁我?外室,你可知外室二字于一个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钟羡满目的不能理解。
    “我自然知道。”长安一边说一边走到他跟前,仰头看着他道:“外室,意味着没有名分,没有权利,也没有相应的责任。做世家妇,迎来送往相夫教子,活得太累太繁琐,我不愿意。做妾,屈居人下站规矩,我也不愿意。所以这旁人不屑一顾的外室,倒是最适合我的。我不要你为我付出什么,只要你有空的时候过来陪我就好。你娶妻生子,我不会干涉你,你来或不来,也全凭你愿意。即便将来你不想维持这段关系了,也尽可想断就断,因为我不会为你生儿育女,不会让你在这方面有所顾虑。你觉得如何?”
    钟羡被她的言论惊得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问:“做到如此地步,你图什么?”
    长安笑了起来,居然伸手抱住他的腰偎进他怀里,道:“你说我图什么?功名利禄财富权势,我都可以自己去挣。做到这个地步,自然就图你这个人罢了。如此你不用为了娶我而费尽心机,我也不用在你与我自己想过的生活之间二择其一,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钟羡再守正自持,毕竟还是个不满二十的方刚少年。自己喜欢的女子如此贴近,明知不妥,一颗心却还是忍不住激烈地鼓动起来。
    他想推开长安,僵直的身子感受着怀里的温软,一双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只嗓音干涩的勉强道:“不可以这样,长安,这样你太委屈……”
    “我不觉得委屈。就像今天这样,忙碌之余能有个人陪着吃饭聊天共度良宵,不比一个人独守空房的好吗?尤其这个人还是你,钟羡,就更不委屈了。”长安微微抬起脸,额头蹭过他尚未长出胡须的光滑下颌。
    钟羡脑子里一团乱。一方面他觉得这样不对,难道只因为长安是自愿的,他就可以这样不负责任地与她在一起吗?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被诱惑,毕竟在求婚一途看不到希望的情况下,这是他唯一能和长安在一起的机会。
    十数年来他一直牢牢恪守的为人处事的准则与少年情窦初开的澎湃激情在他脑中泾渭分明地相互拉扯着,让他短暂地陷入了一种分不清对错的昏聩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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