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7章 美国梦
    周菁在几年前来的美国，是已经定居下来的父亲把她和母亲接过来一家团聚，而她也依依不舍与国内同学告别，转入美国的中学上课。
    那时一切都好，唯一的隐患就是母亲的学历和专业在美国很难找到相应的工作，不过父亲的薪资足够一家人的开销，再说美国全职主妇的比例很高，所以母亲也入乡随俗，没有外出工作，留在家里照顾父女俩的日常起居以及辅导周菁的学业。
    再后来，母亲居然又怀孕了，全家都为即将到来的小生命而开心不已。
    天有不测风云，当今世界形势瞬息万变，很多行业的兴衰只在转瞬之间。突然有一天，父亲在工作时间颓然回到家里，告诉正在逗弄新生儿的母女俩，自己被裁员了。
    母女俩没有埋怨和惊慌，反而鼓励父亲重新振作，大不了再找其他工作，因为他们秉承了传统国人的储蓄习惯，不像美国家庭那样花钱大手大脚，所以家里小有积蓄，暂时可以坐吃山空。
    然而，被裁员的中年男人想找到合适工作的难度太大了，即使父亲一再降低薪资的期望值，短时间内竟然没有企业递出橄榄枝，最后只能降价身段入职一家小公司。
    母亲为了减轻父亲的压力，挺身站出来，试着去企业应聘，但她在国内的专业证书在美国得不到承认，技能水平又因为赋闲几年而生疏，再加上年龄和语言的劣势，在国内是体面白领的她只能找到超市收银员之类的工作。
    另外，如果母亲出去工作，婴儿就没人照顾了，还要聘请保姆，收银员的工资可能还不够支付保姆的工资，算起来得不偿失，所以母亲只得留在家里。
    当时周菁刚上大学，学费的压力令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家庭经济状况雪上加霜，原来和睦的家庭氛围也逐渐变成每日为钱而争吵抱怨。
    美国大学的学费每年都在涨，利滚利的助学贷款可不是做慈善事业的，大部分美国大学生还是要靠父母资助才能完成学业。
    母亲很后悔，夫妻俩没有足够的风险意识，如果她来美国之后没有选择成为家庭主妇，而是申请进入美国的大学，等毕业后有学历和证书在身，那时再当家庭主妇也不迟，一旦家庭经济出现危机，随时可以走上工作岗位。
    另外，他们也后悔不应该再要第二个孩子，如果没有第二个孩子，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好歹勉强能够支撑。
    但新生命已经到来，后悔也没用了。
    周菁是个懂事的孩子，为了减轻家里的压力，进入大学之后她就四处寻找兼职，也做过很多工作，从餐厅服务员到医院勤杂工，但这些工作都有局限性，要么需要上夜班不安全，要么薪酬太少，根本不足以支付学费和生活费，或者有喜欢对年轻女性言语甚至行动骚扰的上级或同事。
    有一次，她从美国同学那里听说海洋馆在招聘人鱼扮演者，当时的她也跟直播间的观众一样，以为扮演美人鱼是一份躺着就能赚钱的轻松工作，不仅是固定的白班，而且薪酬丰厚，还没有恶心的中年油腻男在暗地里上下其手，简直是再理想不过。
    她觉得这样的工作肯定早被人抢走了，怀着姑且一试的心情来到海洋馆应聘，结果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面试官量了下她的身高，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就让她来实习几天试试——后来她才知道，美人鱼扮演者的身高底限是1米7，不能再矮，否则穿上2米的人鱼服之后，腰部上下的比例就不协调了。
    实习的第一天，与另外几个实习生妹子一起，她见到了艾比，也如小雪和张子安见到她时那样惊诧于艾比过于瘦削的身材。
    艾比负责带她们，给她们上的第一课是数学，告诉她们人鱼服的横截面大体是椭圆形，她们的两根大腿骨就是椭圆的两个焦点，然后让她们计算双腿每粗一英寸，人鱼服的重量和体积会膨胀多少倍。
    当她们算得头昏脑涨的时候，艾比大声嘲笑着夺过她们的草稿纸并撕碎，命令她们回去减肥——当时就有人被艾比狂暴的表现吓到了，以后再也没出现。
    第一轮减肥考验就筛选掉大部分应聘者，而周菁竟然咬牙坚持住了，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和决心在短时间内把正常的身材减得如艾比那般瘦削，而由于东亚人的骨架本来就偏小，看上去在剩下的应聘者里是最瘦的。
    艾比稍微对她刮目相看，不过第二步比第一步更加艰难，当周菁第一次跳进旧金山冰冷的海水时，心脏险些停止跳动。
    其他应聘者尝试一次之后，纷纷知难而退，主动放弃了竞争，毕竟作为身高腿长的年轻妹子，想赚钱还有其他方法，犯不着拿命来拼——在硅谷，有钱的sugar daddy可是很多的，这些老男人们很乐意资助一个或者几个sugar baby完成学业。
    周菁有股狠劲和韧劲，而且她知道如果自己选择成为sugar baby估计会被父母打断腿。尽管每次入水都像是死过一次，但她竟然日复一日地在艾比的嘲笑和咒骂下跳进水里，然后脸色铁青哆嗦着上岸，抱着身体如虾一样蜷缩成一团。
    后来有一天，海洋馆的人事部告诉她，她得到了这份工作。
    艾比从事这行已经十几年了，从欧洲辗转到美国，亲眼见证了许多海洋馆的兴衰，蒙特雷海洋馆是她最新的一站，可能也是最后一站。
    不发脾气的时候，艾比人还是很不错的，特别是当她讲起自己的儿子时，两眼闪闪发光，像是恢复了青春。
    正如周菁说的那样，艾比教给她很多东西，入水之后她们要互相照应，以防发生意外。
    无论平时如何恶言相向，只要穿上人鱼服投入水池的碧波，她们两个就像真正的人鱼姐妹那样配合无间。
    除了对高薪酬的渴望之外，周菁觉得，自己在心底深处，可能很享受这种可以抛开一切烦恼，专注于享受观众惊叹的高光时刻。
    第1478章 宠物公园
    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高薪酬。
    周菁曾经无数次退缩过，无数次被半夜饿醒，无数次在早上醒来后决定放弃这个工作，但最后依然咬牙坚持下来。
    她用自己的薪水支付了学费、生活费以及其他杂费，再加上少量助学金和奖学金，甚至还有余力补贴家里的经济。她没敢对父母把自己的薪水说得太高，那样会引起父母的怀疑，只是提高了助学金和奖学金的数额。
    家里的经济条件开始缓慢恢复，父亲的工作经验对小公司的发展显露出作用，工资有所提升，而母亲也在闲暇时做一些家乡的手工艺品，放在网上售卖，隔三差五能卖掉几个，多少也是一笔收入，这些都令周菁更加坚定了决心，只要熬到大学毕业，他们一家就能迎来新的开始。
    女孩子都爱美，无论长相美若天仙还是泯然路人，都有一颗爱美的心。
    她每天在高盐度的海水里泡着，皮肤和头发变得很差，头发枯黄分叉，皮肤泛红脱皮，但却不能使用沐浴露、身体乳、护发素等护肤品，因为这些护肤品可能会影响海洋生物的健康——那些大块头的家伙也许不受影响，但水里还有很多纤细柔弱的物种。
    她天亮之前就要起床晨跑，早饭只吃一个苹果、一根香蕉和一盒脱脂牛奶，然后来海洋馆工作，工作完了还要回学校上课，以工作为优先，上完课还要去健身房进行力量训练……每天最幸福的时刻有两个，一是吃午饭，二是睡觉——前者是一天之中唯一能吃饱的时刻，后者是因为睡着了就不会觉得饿。
    这些她都忍耐过来了，但唯有寂寞最难忍。
    她独自在旧金山地区求学，父母都在其他城市，尽管可以时常视频聊天，但视频终究只是视频，无法代替日常的接触，而艾比……艾比不适合日常交流，也不适合当亲密的朋友。
    至于男朋友……会有男人喜欢这样瘦骨嶙峋地身体吗？
    曾经有男同学对她表示好感，但看到她的腿和胳膊后就吓跑了，还以为她是瘾君子。
    养成晨跑的习惯后，她经常在旧金山各处奔跑，寻找合适的跑步路线。
    有一次，她从金门大桥附近跑过，看着桥身半隐没于雾中，仿若仙境。
    她正在出神地凝望，突然觉得身后有细微的喘息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跟踪。
    那时是太阳都没升起的清晨，周围还有些黑，不过因为经常能遇到晨跑者，所以她以为没什么危险。
    会不会是……胡子拉茬的流浪汉跟在后面图谋不轨？
    她越想越害怕，心慌气短，本来就空荡荡的胃部阵阵泛起酸水，几乎要虚脱了。
    后来她壮着胆子快速向后一瞥，打算若是看到流浪汉就大叫救命。
    身后根本没有流浪汉，只有一条橘黄色的博美在跟着她。
    原来，她不知不觉的时候跑进了伊莎贝尔点的区域。
    伊莎贝尔点位于旧金山的海边，遥望金门大桥，以前是一片到处游荡着流浪汉的荒地，悄悄在这里交易非法药物以及进行其他不可告人的勾当。后来，有一些养狗人士牵着狗在这里散步，随着狗的数量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体型吓人的大狗，导致犯罪者们不敢停留在处，被迫转移，这算是狗对旧金山这座城市做出的贡献。
    时间推移，伊莎贝尔点的声名远扬，如今已成为美国最好的宠物公园，不过主要是宠物狗在公园里撒欢，而公园内所有设施，包括咖啡厅，全都向宠物开放，让宠物在这里可以享受到与主人相同的待遇。
    这条博美可能是与主人走丢了，也可能是被主人遗弃了，它的主人也许希望公园里的养狗人士会把它捡回家，所以把它遗弃在这里。
    不知怎地，它似乎很喜欢周菁，一直在身后跟着她跑，就算她挥手驱赶，它也不停下。
    周菁当时完全没有养宠物的打算，而且在这之前她更喜欢猫，不过猫高冷的性格大概很难替她排遣寂寞，也不可能陪她晨跑。
    惊魂未定的她再也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喘息，不停地挥着被吓出来的汗水，而它也吐着舌头在旁边休息，样子很乖很可爱。
    她这时才第一次萌发了养狗的念头——如果有条狗跟着自己晨跑，就不怕被流浪汉悄悄跟踪而不自知了吧？
    这条狗有主人吗？
    她不确定，也许它只是和主人走失了，也许主人很快就会来找它。
    她试着把它带回家，并且制作了一些告示，贴在伊莎贝尔点里，请狗主人与她联系，但是一连几天都没有陌生人打来电话。
    在这几天里，它已经把她租住的公寓当成自己的家，只要她在家的时候，无论她走到哪里，它都紧紧跟着她。
    周菁买来狗粮，她自己要极限节食，但是看着它开心地吃东西，她心里也有某种满足感，仿佛它替她把她那份也吃掉了。
    确定没有人会来寻找这条博美，她根据它的毛色给它起名叫“黄油”——自从开始节食，像黄油这种高脂肪高热量的食物，已经成为她特别渴望吃却又不敢吃的东西，甚至连做梦时都能梦到香软的黄油面包，但往往醒来时只有满嘴狗毛……
    有了黄油之后，她的部分精神就有了寄托，就像艾比总是晒儿子的照片那样，她也总是晒黄油的照片，她和它一起晨跑、一起做家务、一起玩耍、一起看书的照片，生活变得充实起来，忍耐力也更高——如果不咬牙把扮演美人鱼的工作做下去，她就养不起黄油了，那它又会再一次失去主人。
    斗转星移，周菁的大学学分已经修满了大半，前方露出胜利的曙光，苦日子终于快熬出头了，但至少现在，她还不能丢掉这份工作，为了家，为了她自己，也为了黄油。
    她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也不是第一次在生理期下水，所以她认为这次同样能挺过去。
    第1479章 爬行的鱼
    周菁和艾比娴熟地上妆完毕，基本上只是画了眉毛、眼线与红唇，没有涂底霜什么的，其中眉毛与眼线会被泳镜遮住，不会与水接触，不需要考虑会不会污染水的问题，而口红与市面上常见的不同，似乎是手工调配的，大概也是能防水的天然色素成分。
    小雪该劝的话已经劝过了，还能说什么呢？尽管她是好意，但人家是要靠这份工作养家糊口，赖以为生，如果丢了这份工作，也许会有更可怕的后果。
    周菁和艾比此时都还穿着连体潜水服，下水之前要脱掉换成人鱼服，张子安以为她们至少会找个更衣室之类的地方换衣服，没想到她们猝不及防地就当面开始脱。
    他正要转头回避，旋即发觉没必要，因为她们两个在潜水服里面已经穿好了比基尼泳衣。
    她们戴上泳镜，不是那种普通的游泳泳镜，而是潜水泳镜，白色透明的，连眼睛带鼻子都包裹其中的那种，但是不能带呼吸管，因为过于影响观感，室内准备的呼吸管是平时练习用的，不能在正式表演中使用。
    “1分钟。”艾比对周菁竖起一根手指。
    周菁点头。
    由于没有呼吸管以及水肺，她们纯靠憋一口气潜入水下，与水族生物互动，与观众打招呼。即使是久经训练的她们，为了保障安全，一口气通常要憋1分钟，然后交替浮上去换气。频繁上浮换气影响观众的感受，所以如果有大人物来访，现场观看美人鱼表演，她们会尽量在水下憋气1分半，这是安全的极限了，如果超过2分钟，就很可能出危险。
    直播间里有些屌大的观众表示憋气2分钟太easy，但他们的憋气时间是在游泳池里计算出来的，如果潜入水下五至十米，身体耗氧量会大增，再加上紧张情绪，没经过训练的人别说2分钟了，估计1分钟后连屁都会被水压挤出来……
    今天只是常规表演，1分钟就够。
    她们不能戴表，只靠心里的默数就行了。
    室内有一个小电热壶，张子安之前就注意到了，因为中国人走到哪里都喜欢喝热水嘛，所以他也没有特别在意。
    这时，周菁接了一壶凉水，从小冰箱里拿出一小包红糖和自己切的姜丝，把水壶通电。两三分钟后，水沸腾了，红糖的甜腻味道与姜丝的辛辣味道悄悄于室内弥漫。她倒了两杯，把其中一杯递给艾比，后者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捧在手里，默默等温度降到适合入口的程度。她把剩下的姜茶灌进保温壶里，放到池边，等出水后再喝。
    红糖姜茶，是周菁这个中国人带来的小花招，艾比一开始根本不屑一顾，她更愿意在下水前喝一杯咖啡或者红茶，不过出于好奇喝过一次之后，她就后悔以前为什么不知道这种小花招。
    “从这里看不到表演，侧门那里可以通到游客区，你可以去那边看我们的演出。”周菁指着室内的一扇小门，对小雪说，并且顽皮地挤了挤眼睛，悄声道：“记得多给我几个镜头，把我拍得漂亮些。”
    周菁只是开玩笑，因为她没必要特意压低声音说，反正艾比听不懂汉语。
    小雪点头，不放心地叮嘱道：“那你……你们小心些，千万别勉强……”
    “好的，等一会儿表演完了再见！”周菁笑着挥挥手。
    张子安正要跟着小雪一起走进侧门去游客区，却被周菁叫住了。
    “啊，等一下！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请你帮个小忙？”周菁请求道。
    “帮什么？”张子安问。
    周菁苦笑，“今天我的状态可能不太好，一会儿表演结束的时候，我怕我上岸会很困难，能不能请你留在这里，等我们上岸的时候帮把手，把我们拉上来？”
    两套人鱼服已经摆在小水池边，水池的边沿是一道平缓的斜坡，像是一道探入水中的滑梯，斜坡表面铺着增加摩擦力用的橡胶。
    入水的时候很容易，往水里一滚就行，但出水上岸的时候，50斤重的鱼尾浸透了水，重量远不止50斤。美人鱼的扮演者要拖着沉重的鱼尾，支起胳膊在斜坡上爬行上岸，就像是原始的鱼类用两支进化后的胸鳍从海里爬上陆地，成为第一批陆地动物。
    斜坡如果是光滑的瓷砖，没铺橡胶，她们的胳膊无处着力，根本爬不上去，但铺上橡胶，摩擦力又会增加拖着鱼尾爬行的难度，是一把不得不存在的双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