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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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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秋却直接卡她卡得死死的:“你们要撒手不管的话,那她的病拖到什么时候就说不清楚了。她不跟你们儿子离婚,你们儿子就不要想再讨老婆。别以为这样子丢下不管就成了。她生病了,你们丢下不理会的话叫遗弃罪,是可以蹲大牢的。别以为我在骗你们,法律写得清清楚楚,家庭成员之间有相互扶养的义务。她这个样子你们不管也得管。
    再说了,她早点好也早点跟你们家断绝关系,大家好聚好散,你们面子上都好看。”
    腊梅的婆家觉得不能吃这个亏,怎么还跟缠上他家一样了,都成了他家的责任。
    余秋帮着说和:“眼下腊梅发高烧是因为跳河,为什么跳河?那们心里头有数,这个事情得归你们家管。还有腊梅要做小手术,这个你家也不能不伸头。好好的人被折磨得这么惨,总归得处理的。”
    余秋叹气,“你们也清楚,这两个都是小事,后面才是大头子。后面的大头就她娘家自己想办法吧。这你们家的确扯不上关系。”
    大夫把话说到这份上,婆家靠在一起商量了一回,觉得就这么先认下来会比较好。不然后面再被揪着,他们就连大手术也扯不开了。
    瞧这假亲家不要脸的样子,说不定以后他们家还没完没了,闹得他家连新媳妇都娶不上。
    腊梅的丈夫跟公婆在身上摸了一回,摸的都是准备给家里头小辈的压岁钱。
    这会儿也顾不上了,先都拿出来再讲。护士赶紧过来帮忙算账。
    旁边人跟着唏嘘一回,催促腊梅的父母赶紧回家把那彩礼钱讨回头。救急不救穷这事儿还得他们家拿出章程来,旁人不能代替的做事。
    外头吵得沸沸扬扬,大家伙儿都在七嘴八舌地帮忙出主意,躺在病床上的腊梅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还那样木呆呆地躺着。
    也许高烧让她切断了跟外界的所有联系,也许高烧让她什么都不愿意想,也什么都不愿意做。
    自始至终,外头她的家人们谁也没有提出来要进来看一看她或者问问她的情况。
    余秋走到了腊梅的床前,突然间开口问:“你是不是觉得活着特别没有意思,这么惨。活着真辛苦,你的家里人对你不管不问,他们都嫌弃你是个累赘?”
    腊梅没说话。
    余秋却先点点头喃喃自语一般:“是啊,活着真累,我不说别的就说我自己吧。我妈死了,我爸蹲大牢,我上初中的时候,实际上就是个孤儿了。学校里头,那些出生好的孩子都可以欺负我,我不能反抗,因为我是黑五类的狗崽子。
    我下乡了,好不容易当上了大夫,根正苗红的红未兵又可以将我从医院中拖出去。因为我是狗崽子,我的血是黑的,我给贫下中农看病就是在迫害贫下中农。
    他们把我绑起来让我坐飞机,然后把我踢下台,我差点儿摔死。
    接着呢,我好不容易获救了,我要替刚才打我的人她弟弟做手术。你坐过飞机没有?我告诉你那两条胳膊就跟被人深深扯断了一样。我胳膊又酸又痛,手都抖到什么东西都拿不起来了,可我还得上台开刀。开大手术,从天亮做到天黑,从天黑又做到天亮的那种。
    是不是很惨,而且很贱?
    没事儿,更惨更贱的事情在后面呢。刚才不过是公社学生的小打小闹,后面县里头的干部抓过,想要剁了我的手。部队的解放军也抓过我,我染上了疟疾,差点儿打摆子死掉。我上了中央又怎么样?有大干部说我是特务,我就被抓起来审问。他们连小便都浇到我脸上。我被逼疯了。
    看,我都找不出我活下去的理由。有什么好活的?你越是拼命挣扎你就被折腾得越惨,生不如死。
    其实要自杀的话,我早就应该死了,坟头上的草都冒得老高了。
    哦,我想错了,像我这样的人谁会给我收尸。我哪里还有坟墓?我的尸体大概也就是被野狗啃掉的命。要是没人丢到野外去,大概就是被老鼠吃光吧。
    没办法,我只能活下去,我得拼了命地活下去,总不能死无葬身之地。
    旁人觉得我是个麻烦,我就要活成旁人都得盯着我瞧,咂舌羡慕的样子。
    那要怎么办呢?我得做个有用的人。有用到旁人就是对我恨的牙痒痒,也不敢轻易动我为什么,因为他们害怕有一天必须得求到我头上,万一到时候我被他们折磨死了,那他们不是什么指望都没有了吗?
    对,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除了靠感情维系之外,更重要的是靠利益。
    你能不能提供给对方他们需要的东西,决定了你对他们来讲到底重不重要。
    你不是儿子,所以你对你父亲来说就是没意义的,他需要儿子传宗接代。
    你不能生孩子,你对你丈夫来讲就毫无价值,因为他讨老婆的目的是养儿育女。
    可你是个人,你对你自己来讲意义非凡。你有双手你有大脑,你可以做很多事。
    当你的人生站到一定的高度时,你就会发现你现在拘泥的事情有多么微不足道。
    你小时候会为一颗糖抓心挠肺,甚至觉得人生都没希望了。但等到你现在的年纪,你会觉得一颗糖有那么重要吗?你的世界太小太窄,所以你才会觉得你现在面临的一切是山崩地裂,是整个世界都毁了。
    人生中有些事情是我们没办法改变的,我们所能改变的就是我们看待事情的眼光。
    你也不用担心以后会活在旁人的嘲笑当中。那些嘲笑你的人,不过是因为愚昧无知,他们才是可怜虫。
    况且你的人生没有那么糟糕。你看,还是有很多人愿意伸出善意的手。外头天这么冷,河水都要结冰了,可是你落水之后还是有人主动跳下水去救你。
    你生病住院了,你家里人都跑光了,但我们的医生护士也没有放弃你,我们还在积极想办法给你做治疗。
    我希望你能够珍惜这个世界给予你的善意。即使它们来自于陌生人。可正是因为陌生人,所以才难能可贵,是不是?
    我不希望再看到你自杀或者是自残,因为你遭遇的事情,还没有严重到非这样不可。自杀的人是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可我已经告诉你,你的人生可以很辉煌。
    如果你觉得病好了之后没有地方去的话,你就留在医院里。从护工开始做,晚上自己去夜校上课,一步步来。等到你手上有技术,你可以完全胜任你的工作时,你也不需要任何人养,你就可以养活你自己。
    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属品,女人也可以独立生活。生命中其他的都是其次,最重要的便是好好活下去。”
    余秋摸了下腊梅的脑袋,“你也不用想那么多了,好好休养身体才是真的。”
    她开了病房门,迎头碰上苏老先生。
    余秋有些尴尬,她不知道老人已经在外面站了多久,她只能讷讷地喊了声:“外公。”
    苏老先生看向她的目光中有痛心,有失望,也有惆怅。
    隔了半晌之后,老人才哑着嗓子开口:“我请阴阳先生看过了,初五是好日子,初五迁坟,初五我带你妈妈回家。”
    余秋鼻子发酸,她说不出任何阻拦的话。让那个可怜的女人回家吧。她不知道生命的最后一刻,苏韵在想什么。可她想苏韵一定后悔了吧。
    不然作为一名母亲,她又怎么会用那么惨烈的方式自杀,甚至不惜死在女儿面前。
    她是在用自己的鲜血发出最悲愤最无奈的控诉。她痛恨,她痛恨这个世界。
    让她回去吧,让她回到出生成长的地方,让她回到父母身旁。让她的灵魂得到最后的安息。
    对,余教授可怜。但是,苏老先生一家人就不可怜吗?他们都是可怜人。
    余秋声音发哑:“好,我没意见。”
    “你不跟我一块儿回去吗?”老人失望地看着她,“你不送你妈妈最后一程吗?”
    余秋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于情于理,作为女儿,她都不应该对母亲迁坟的事情不管不问。
    她只得继续点头:“我去安排一下,我得请假。我手上有事情,我不能说走就走。”
    本来按照计划,等开过年来,她就要跟王老太太还有老夫人汇合,参与到海城地震灾后妇女儿童事业的重建工作中去。
    不破不立,地震摧毁了城市,也给他们提供了建立新样板的机会。在原有的基础上改革很艰难,但是当一切都已经被毁灭之后,他们就可以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重新建立了。
    工副业搞起来,街道托儿所学校办起来,妇女儿童卫生保健事业干起来,村村都有卫生所育红班,家家都要搞家庭副业。
    除此以外,他们还要留好招商引资的口子。不是说辽宁也要搞突破吗?要弄个特区。那最好的特区就是海城。
    为什么?因为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成功预测,并且实现了整个城市人口搬迁的地震。
    世界人民都震惊了,全世界的专家都盯着海城看,所有人都想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代表团会接二连三地到来,他们会持续进行考察学习。
    这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其他地方还要想方设法吸引人来,现在是人家自己主动送上门来。只要来的人多了,那他们就有机会好好发展了。
    海城原本底子就不差,要是抓住了这个机会,说不定还能发展为样本呢。到时候大家伙儿都去学习,也能依葫芦画瓢,有样学样。
    不过这些都得往后头推了,或者说余秋暂时没办法再参与进去。她总不能拒绝苏老先生,她对苏韵也心存愧疚,她鸠占鹊巢,抢了人家女儿的位置。
    但是眼下余秋要出国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她虽然没有正经的公家身份。但作为333干部,她要出国的话,起码应该经过审批。
    余秋也不知道这审批流程到底得怎么走。因为现在没有因私出国这一说,大家都是由国家统一安排,然后再出国。
    包括留守家属去台湾探亲,那也是统一报名,然后由各个基层单位层层上报,最后汇总,等过完正月十五再一条大船统一运过去。
    自己要出国,起码应该经过侨联办吧。
    余秋挺糊涂的,主要是有好几十年的时间差,各个机构以及彼此的职责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不能按照2019年出国的标准去对待问题。
    又因为现在很多机关工作实际上还处于瘫痪半瘫痪的状态,而中国特色又是上行下令,领导发话比什么规章制度都管用,所以她应该找的是大boss。否则就是找到了有关部门,人家也做不了主,还得层层上报。今天都大年初一了,待到他们真报上去,说不定连元宵节都过完了,这大概还是比较快的。
    余秋想了一通,觉得外事工作还是归王老先生负责,她得找男神。
    况且她要出国停下手上工作的事情,也得跟王老太太通通气,这样计划生育小组另外派人过去的时候,王老太太不至于什么都不清楚。
    余秋不方便在医院打电话,她回了医疗站。
    过年了,原本待在医疗站的病人们全都回家了。平日热闹非凡的医疗站,现在清静的很。
    可惜电话好不容易拨通了,接电话的钱同志却告诉余秋,王老先生跟王老太太都不在。
    大年初一正是领导最忙碌的时候,昨晚能坐下来吃顿年夜饭,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奢侈的享受。
    余秋只得作罢,又想办法拨电话回他们那个计划生育小组的办公室,这回干脆没人接。
    想想也是,大年初一啊,就是再要过革命的年,各个单位也都只是留守值班人员。计划生育小组只是个临时机构,哪有那么多人手。
    林斌打着呵欠从后面绕过来,瞧见余秋的时候,他还愣了下:“你怎么回来了呀?”
    他还以为余秋整个过年都泡在医院里头呢。
    余秋叹了口气,三言两语说了自己眼下的困局。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陪外公护送母亲的骨灰回外家。但是正月初五就走,时间又赶又急,过去之后又不知道得呆几天。她手上的工作总得交代清楚。
    林斌哦了一声,也不晓得有没有听进去。他眼睛睁不开,昨晚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睡,那黑眼圈几乎要盖住整张脸了。
    他就顶着这张惨不忍睹的脸拨电话回家,跟爹妈拜年。以此来证明,他可没有不孝。
    余秋不好在旁边听人家讲电话,只好转过身,准备先回山洞睡一觉,等醒过来再试着拨拨电话看,说不定到时候就能打通了,联系上大领导。
    她一回头,就对上了何东胜的目光。她的小男友眉毛紧紧,显然无比担忧。
    余秋伸手摸他的脸,柔声安慰道:“别担心,没事的。”
    胡二姐伸着懒腰从后面绕过来,揉揉眼睛,同情地扫了眼这对苦命鸳鸯。
    哎,没希望的啦。她外婆说了,不被长辈祝福的婚姻,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他俩这样,最后铁定得分道扬镳。
    不行,她得跟外婆好好聊聊。这个事情太惨了,她都同情余秋了。
    胡二姐人走进医疗站,就看到林斌在跺脚:“什么丈母娘相看女婿呀?我才没有被相看呢。我不怕打光棍,反正何东胜差不多也要陪我了。小郑,你不许胡说八道,你少煽风点火。”
    胡二姐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她迫不及待地抢过话筒,开始竹筒倒豆子:“别提了,林斌上哪儿找对象去?现在大家伙儿根本顾不上。何东胜啊,何队长可惨了。余秋外公看不上他啊,要给余秋介绍新对象呢。”
    她三下五除二,将事情经过说了个大概,然后一声接着一声叹气:“真是惨啊,也不怪人家外公。我姑娘要是被人害成这样了,我也要跟那家老死不相往来。不对,我得想办法给我姑娘报仇。”
    那头有人问:“你要怎么报仇?”
    胡二姐觉得声音有些怪,不像小郑也不像那个端茶给她喝的姐姐。但她昨夜也没睡好,今天脑袋瓜子也跟豆腐脑儿一样,晃晃荡荡的,抓不住重点,仍旧大大咧咧:“当然是抓了他们蹲大牢。谁让我姑娘是自杀呢?要是他们动的手,我就得让他们偿命了。”
    林斌在旁边急得不行,一个劲儿要抢电话筒。
    胡二姐却不让:“干嘛干嘛?就不带我跟人家姐姐说两句话呀。我又没说你在这儿找对象。”
    林斌急了:“哪个姐姐呀?我没有跟姐姐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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