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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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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嫃自进来后就四处张望,可都没有看到凤玄,忽然间望见上面这人,就越发瞪圆了眼睛仔细瞧,只见在灯光闪烁里,映出那人一张脸来,――面容英俊非凡,眉眼威严有神,面上神情依稀里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熟悉。
    宝嫃心头一颤眼睛发花,失声叫道:“夫君……”
    顾东篱已经走到前头,闻声惊了一下,回头就看宝嫃,却见她直直地盯着那上头的人看,神情又惊又喜。
    顾东篱心中不由略觉忧虑,刚要出声阻止,却见宝嫃叫了一声后,急急往前走了几步,顾东篱急忙将她一拦,低低道:“宝嫃娘子,休要造次……”
    宝嫃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望着上头那人,然而她再度仔细一看,却不由地又大失所望。
    原来宝嫃看清楚后,发现那人长得虽然跟凤玄有几分相似,但却绝不是凤玄,一来年纪对不上,二来这人通身散发着一股高不可攀的气息,不似凤玄温和近人,且望着她的眼神也极陌生疏离,凤玄是绝不会用这种眼神看她的。
    宝嫃愣怔的这功夫,上面那人也正垂眸打量她,看见宝嫃直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威严的脸上不由地露出几分意外神情。
    这侧顾东篱踏前低头,行礼道:“微臣参见圣上,启禀圣上,人带来了。”
    上头那人便道:“爱卿免礼。”
    顾东篱退在旁侧,略往后看宝嫃,却见宝嫃呆呆站在原地,只是紧紧抱着那画轴,又是疑惑又是失望地看着顶上那人,看了会儿后,竟又转头看向顾东篱,说道:“大人,你不会又在骗我吧。”
    顾东篱心头一跳,皱眉冲她使了个眼色,宝嫃却全然不理会,只是很不高兴恼怒地望着他。
    饶是顾东篱老练深沉,这会儿却也不知如何是好,等闲之人见了皇帝,怕不立刻跪倒在地缩成一团……谁知道宝嫃竟然把上头这位视若无物,真不知就这么带她来,究竟是凶是吉,最终又会如何。
    你道是顾东篱带宝嫃来到何处,见得却又是何人?
    原来,宝嫃如今身处的地方,正是大舜的权力中心,风云际会的地方――大舜皇宫,而面前这位身着赭黄袍端然而坐的,当然就是手眼通天的大舜天子,皇帝刘圣,――也就是凤玄的亲兄长。
    行文至此,怕有看官会问:就算是在戏文里都好,若是乡野村夫民妇进宫面圣,必然会吓得跪倒在地山呼万岁头也不敢抬,怎么宝嫃居然如无事人一般?这其中自有个缘故。
    宝嫃自小到大,从来没有出过乐阳县不说,更不曾见过几个“官儿”,其实在见到赵瑜之前,宝嫃所见到的最大的官儿,便是村里的保长村长了。
    对宝嫃来说,所知道的最大的官儿,恐怕就是“县官”大老爷了。
    又所谓“山高皇帝远”,对宝嫃而言,什么皇帝,王爷,丞相,尚书……都是些个模糊不清晦涩难懂的词,比如苗碧对她说“我们尚书”,她全不懂是什么意思,苗碧说“我们大人”,她才知道顾东篱是个官儿而已,至于究竟是多大的官儿,是不是比县官还大,那就不可知了。
    在宝嫃心目中,知道菩萨佛祖,土地门神,知道春耕秋收,赶海养鸡,但至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则真是无法可想。
    何况宝嫃也并不知道自己如今在皇宫,见皇帝,偏偏顾东篱在带她来之前,又半点儿风也没透,更不曾教导过她礼节。
    此刻在上头,刘圣身边的太监见状,扑啦啦地跑下来,冲着宝嫃一摆手,喝道:“大胆,还不赶紧跪下!”
    宝嫃瞪大眼睛看他:“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要跪下?”
    太监倒吸一口冷气:“你……”
    顾东篱低低咳嗽了声:“宝嫃娘子……听这位公公的。”
    宝嫃心里正对他老大不乐意,皱眉看他:“我为什么要听他的,你说带我见我夫君的,我夫君呢?你怎么总是骗我?”
    她连番被哄着见凤玄,连番又见不到,心中失望可想而知,失望之余又带着恼怒,说着,便又转头看那上面之人,以及身畔这太监,问道:“他又是谁?这些人都是谁?我谁也不认得,我不要在这里!”
    那太监目瞪口呆,顾东篱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往上道:“请圣上见谅……时间仓促,臣未曾教导她面圣礼仪。”
    大殿内一时寂静,宝嫃疑惑地看顾东篱,不知他究竟在瞎说什么,这侧顾东篱则提着心,终于听刘圣出声道:“无妨。”
    顾东篱松了口气,靠近宝嫃,低声道:“快跪下,就能见到你夫君了。”
    宝嫃大为震惊,心想这人居然如此厚脸皮,又拿凤玄出来说事,宝嫃把头一扭:“我不!谁知道你又想干什么?”
    顾东篱没有法子:“这次是真的。你听话……”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丝相求,“其实我已经见过你夫君了,他是不是穿着一件蓝色的布衣?”
    宝嫃叫道:“是啊……你怎么知……”
    顾东篱凝视着她:“那你相信我了吗?”
    宝嫃心里升起一丝希望,看了顾东篱一会儿,又看看那在上头的莫测高深的人,终于低低道说:“好吧……”抱着那画轴,犹豫着就跪在了地上。
    太监高深莫测地望了眼宝嫃:“说啊……”
    宝嫃莫名看他:“又说什么?”
    太监啧了一声,正要再说,圣帝开口道:“罢了,不必,你们都退下吧。”两边伺候的宫人闻言,才都退了。
    宝嫃跪在地上,只觉得莫名其妙,抬头往上看了会儿,只觉得那上头的人越看越是面熟,一开始她还以为是看错了,仔细瞧了会儿,却觉得他真的很像是凤玄。
    圣帝见宝嫃如此打量,便道:“你……知道朕是谁吗?”
    宝嫃正在心头思量,闻言怔道:“朕是谁?”
    顾东篱心头发紧,顶上圣帝也不由地一怔,而后笑道:“哦,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宝嫃心里着急担心凤玄在哪,不想跟其他人嗦,尤其又是跪在这里,但看这人长得有几分像是凤玄,便只忍着,听他这么问,宝嫃心里想:“这个人真奇怪,头一次见面,就问我知不知道他是谁,我哪里认得他呢?”
    宝嫃心里想着,又看看旁边的顾东篱,却见这位顾大人如今站在旁边,垂着手半低着头,有一份恭顺之态,宝嫃就试探着说:“你是……很大的官儿吗?”
    圣帝听了这个,忍不住笑了声:“大官儿,是啊,朕是大官。”
    宝嫃心里却闷闷地,有心问问他是不是认得凤玄,但这里的气氛有些古怪,令人觉得好生压抑,宝嫃便只努了努嘴,用力抱着画轴而已。
    圣帝看她跪在地上,兀自抱着那个卷轴,便问道:“你怀里的是什么?”
    宝嫃道:“是我夫君的画像。”
    圣帝道:“朕……我可以看一下吗?”
    宝嫃听他语言温和,便说:“也行,但是你不能给我拿走。”
    圣帝道:“这是自然。”
    宝嫃见他坐着不动,刚要上前,圣帝却已经站了起来,迈步下来,宝嫃见他走近了,就仍旧看他,却见他身形高大,长得还真有几分类似凤玄。
    圣帝到了宝嫃身边,宝嫃就把画轴展开给他看,圣帝负着手端详这画,沉吟道:“这……是顾爱卿的手笔?”
    顾东篱在旁边道:“是臣拙作。”
    宝嫃似懂非懂,默默中心想:“为什么他长得有点像我夫君。”
    圣帝细细看了番,却见有的地方,痕迹斑斑,墨迹有些晕染,他伸手在上头轻轻一摸,察觉乃是水打湿了纸张留下的痕迹,他心里一琢磨,就看宝嫃。
    宝嫃有些不安,却扫了顾东篱一眼:“我不是有心的……”她看画的时候想念凤玄,有时候便会情不自禁落泪,这段日子这画她不知展开多少次流过多少泪。
    圣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很记挂你那夫君?”
    宝嫃眼圈发红,就点头,圣帝目光一垂,缓缓转身。
    宝嫃见他不看了,赶紧把画轴又卷起来,重新抱住。
    圣帝看过了画,沉默了片刻,又开口说道:“……你夫君,就是乐阳县连家村的连世珏?”
    宝嫃道:“是啊。我夫君是捕头。”
    圣帝道:“嗯,听闻他协助新任县令,政绩颇佳,因此朕想要嘉奖他,才传他入京的,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宝嫃听了这话,就只盯着他看,却不回答,乃是个将信将疑的神情。
    圣帝看着他的模样,道:“怎么,难道你不信?”
    宝嫃低声道:“哼……”
    圣帝微微俯身看她,挑眉道:“真的不信?为何?”
    宝嫃小声地说:“你们这里的人,都爱骗人。”
    圣帝双眉一扬:“都爱骗人?怎么……难道你被人骗了,是……顾爱卿骗你了吗?”他转头看向顾东篱:“藏洲你骗人家什么了啊?”
    顾东篱大汗,在旁边略微躬身:“陛下明鉴,微臣不敢。”
    宝嫃转头看他:“你骗我说能见我夫君了,可是好些天都过去了,我也没见到我夫君。”
    顾东篱面上略见窘然之色,却也不敢在圣驾跟前争辩,就只默然。
    圣帝微微一笑,道:“这个不怪藏洲,得怪你夫君来的太迟了。”
    宝嫃不说话,圣帝道:“你不信他可以,你要信朕……嗯,信我,明天你就可以见到你夫君了。”
    宝嫃仍旧是一副不信之态。
    圣帝头一次见到宝嫃这样的人,面对他竟一派寻常,毫无畏惧之意,也无恭敬的神情,反而是一脸的隐忍无奈,仿佛面圣是件极烦人的事。
    圣帝看了宝嫃一会儿,他心里合计,面上丝毫不露分毫,片刻后,便对顾东篱道:“藏洲,你带她先回去吧,明天就让她见她的‘夫君’。”
    顾东篱垂头领旨,见宝嫃不动,正想指点,圣帝道:“她什么也不懂,不必介意,带她出去吧。”
    这两句话宝嫃却极明白,听到这里,就自己站起来,望着圣帝:“好吧,那我走了,你说让我见我夫君,如果我真的见到他,我会跟夫君一块儿谢谢你的……”说到这里,为表恭敬又叫了声:“大人。”
    顾东篱看她直言直语,这番举止言谈在别人眼里未免惊世骇俗,可她却一派天然毫无造作地。
    顾东篱心头震惊,偏无法表露,只怕圣帝不悦,谁知圣帝笑道:“行了,朕知道了。”
    顾东篱见圣帝没有不悦,才也松了口气,便才同宝嫃出来。
    日头高照,顾东篱带着宝嫃慢慢地往宫外走,一边走一边想着方才的种种,又笑又恼又惊,喜忧参半。
    他在前,宝嫃就抱着卷轴在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边走一边打量周围,只觉得这地方实在很大,一眼望过去,房子连着房子,重楼相叠,亭台相连,不知究竟多大,更不知住了多少人。
    顾东篱走了会儿,听不到动静,就停下步子回头看,却见宝嫃正在张望那九重宫阙,顾东篱便问:“怎么了?喜欢这里吗?”
    宝嫃直接便道:“不喜欢。”
    顾东篱觉得这个答案倒是不令人意外,便道:“为什么不喜欢呢?”
    宝嫃把眼睛看向别处,却不回答他。
    顾东篱见状,就又问道:“方才圣上说你明天就能见你夫君了,你为何不高兴?圣上说话乃是金口玉言,绝不会骗你。”
    “那个人叫圣上?”宝嫃疑惑地,“我瞧他也是一张嘴而已,哪里金哪里玉了,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或许也是骗我的。”
    顾东篱啼笑皆非,想解释,又只问:“你……唉,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从没有人敢这么质疑过一国之君。
    宝嫃嘀咕了一声:“哼,他看起来……”
    她的声音很低,顾东篱听不真切,便问:“什么?”
    宝嫃眨了眨眼,叹了口气:“他看起来像是很能骗人的样子。”
    顾东篱闻言,忍不住变了面色,过了片刻,却又有些忍俊不禁。
    顾东篱不知宝嫃还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难得地心情不算太糟,如此又走了几步,才慢慢地又问:“那你觉得,这世上谁不会骗你?”
    宝嫃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我夫君。”
    顾东篱心头一动:“那倘若他骗你了呢?”
    宝嫃斩钉截铁地说:“我夫君不会骗我。”
    顾东篱重又停了步子,望向宝嫃,极其缓慢而认真地问:“假如他真的骗你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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