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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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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骨手镯
    作者:苏京
    正文 一
    正文 一
    在那儿,就在那儿!张梦菲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如每次梦回一样,自己的恶梦,就站在屋角。
    一片浓浓的黑暗中,一点白色,那么突兀而醒目。渐渐的能看清,那是一件白袍,似一个人形,站在那儿。张梦菲想要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幻觉,但分明看见那个人形缓缓向自己移动,寒意从背后生起,张梦菲能感到被褥已经被汗湿透。那个人形越来越近,张梦菲全身发抖,把嘴唇咬得发白,感觉神经像是麻木了,丝毫不觉疼痛。而那个人形却越来越近,已经到了床的跟前。渐渐的到了床头,张梦菲眼睁睁的看着它垂下头来,脸上能感觉到它的鼻息,还是无法动弹,这时,张梦菲看清,那个头上,长着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这一惊,似乎身子能动了一些,手乱挥着:走开,走开!那张脸,却微微一笑,又俯首在张梦菲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张梦菲惊恐已极,大叫一声,猛的坐了起来。却听见砰的一声闷响,一个男人呼痛出声:“哎哟!”
    啪的按亮灯,定睛一看,原来是男友李明飞。怒问:“你半夜不睡觉,趴到我脸上来做什么!”李明飞叫冤:“我是听见你呼吸声不对,睁开眼睛,却看到你一双眼睛圆睁,正盯着我,吓出一声冷汗,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还没想好要不要叫你,你就跳起来了!居然还来埋怨我!还有,你那个破手镯能不能摘了?撞到我鼻子了!”李明飞一脸委屈,像个孩子似的嘟起嘴来。张梦菲惊魂甫定,拍拍胸口,说道:“睡吧,不早了!”对他要求自己摘下手镯的提议置之不理,那是自己妈妈留下的唯一东西,怎么能摘下?时间也确实不早了,从窗口望去,远处ktv歌房的激光灯都已经熄了,显然已经过半夜。
    是个梦吗?不是梦吗?张梦菲辗转反侧。这个情景,已经出现好多次了。初次见那个白袍的人影,她还只在屋角。再次见到,她已经会移动,并且,每见一次,移动的距离就大一点。距上次见她已有近一年时间,这两次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是这次她说了一句话。张梦菲细细一想,她俯在自己耳边,说的是一句:“无处可逃……你注定逃不了的……”
    张梦菲想起那幽幽的语气,似乎她的气息还在耳边,不禁全身发毛,往李明飞的怀里钻去。李明飞搂住她,拍拍她的背,轻声嘀咕:“睡吧,睡吧,不过是个恶梦……”话没说完,已经睡着了。
    “真是恶梦吗?但愿如此……”张梦菲想着,也睡着了。
    “嘀嘀嘀,嘀嘀嘀,起床啦,懒虫起床啦!”李明飞的声音传来,张梦菲睁开眼睛,把闹钟按掉,李明飞已经上班去了,闹钟下压着一张纸条:乖,我把闹钟调到十点,昨晚恶梦,你今早多睡会儿,公司那儿我帮你请假。
    张梦菲笑了笑,有个体贴的男朋友还真是好。又把头埋到被子里迷糊了会儿,起来洗漱。
    牙膏,牙刷,漱口杯……张梦菲自言自语,又如往常向镜中望去。这一惊,几乎魂飞魄散。镜中,赫然有一个人影,衣着,跟自己一般无二,手里也正拿着牙膏,准备往牙刷上挤。但……这个人,竟然没有五官!平平的一张脸,没有眼睛,眉毛,鼻子,嘴……只有两只耳朵和一头蓬乱的发。
    我的脸,我的脸……张梦菲惊慌已极,往脸上摸去,在的,在的,鼻子在的,嘴在的,眉毛眼睛也在的……牙膏也涂了一脸。又来了……又来了……幻觉,幻觉……张梦菲告诉自己,再向镜中看去,果然一切正常。
    正文 二
    正文 二
    呜……一声汽笛长鸣,一辆老旧的列车缓缓进入林长县火车站。林长县地处偏远,山高而陡,到处都是裸露的岩石,公路上时有碎石滚下。故而虽然有公路与外界连接,但除非有急事,一般人都还是选择乘坐火车。幸而林长县境内有一个军事基地,自军事基地建立以来,就开通了这趟列车。每天早上从省城发车到林长县,下午再从林长县出发去省城。
    随着列车缓缓进站,接站的人们也拥挤到了门口,把本来就狭小的出口挤得水泄不通。车站规模太小,只有两个售票员,两个检票员,这会儿,全乱得没了秩序。李明飞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拉着穿着高跟鞋被挤得东倒西歪的张梦菲,奋力挤到门口。前天刚下过一阵大雪,气温太低,雪一点都没化,被生生踩成了岩石般坚硬,滑得站不住脚,饶是李明飞从小在林长县长大,也累得气喘吁吁,而张梦菲,早已走得欲哭无泪。眼睛湿漉漉的,睫毛却冻出了霜花。
    突然,李明飞大叫起来:“爸!爸!我们在这里!”张梦菲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一个黑圆脸盘,个子瘦小的老人在门外使劲踮着脚张望。难道这就是自己未来的公爹吗?心里闪过一丝失望。与李明飞的高大伟岸不同,公爹李全柱竟是这般瘦小,实在是出人意料。幸而,心里的那丝情绪刚刚产生,李明飞已经拉着张梦菲的手,快步走了出去。张梦菲被拉得直打滑,只好也跟着加快脚步。
    趴活的小面的基本上都载满客走了,还留下一两破旧不堪的在寒风中无望的等着。林长县经济不发达,再加上县城规模小,绕着城走一圈也不过就是四五十分钟的事,所以这每天一趟的活,对那些面的司机,实在是非常重要。少了这一趟的生意,这一天基本上就没什么指望了。天寒地冻,能早日回家,在炉火上烤烤冻僵的双手,再盘腿坐在炕上,喝上一碗暖肚的羊汤,实在是他们一日辛苦下来唯一的盼头。面的司机林苦娃就是其中一员,无奈的是,那些载上客走了的,将很快实现他们的愿望,而他,将不得不在寒风中继续等待。
    幸而,他的等待没有白费。从人已散尽的火车站,又走出来了三个人。一个老的看着像是本地人,穿着一件紧巴巴的中山装,一双皱巴巴的皮鞋,还擦了擦,像是为了出门特意换上的,脸色黝黑,似乎皱纹里都是洗不净的煤灰,另外一对是年轻人,男的脸皮白净,身材高大,人模狗样的穿着一件厚大衣,由于一夜没刮胡子,显得腮帮子有点发青。女的穿着大红的羽绒服,大花卷的头发,脚下踩着尖尖的高跟鞋。一看就是从林长县混了出去在大城市里讨生活的。林苦娃冷笑:“看摔不死你!”别看这些人回来时穿得风光,在大城市里指不定混成什么样呢,搞不好为了身上这套行头就得像自己这样苦熬上一个月,跟自己一样,他们为了衣衫,自己为了饱肚。林苦娃狠狠的想着。停下的车就这两辆了,林苦娃很有优越感的看了下竞争对手的破车,虽然自己的车破,但跟对方的车一对比,简直就是新出厂的。他有十足的信心这三人会选择自己的车,故而姿态很大的没有下车揽生意。
    张梦菲站在那儿,箱子扔在原地,男友和未来的公爹找车谈价钱去了,张梦菲实在是怕了这地面上的冰,一步也不愿多走,叮嘱李明飞叫车开到跟前来。两脚呈丁字型站稳,方有勇气张望一下这个小县城。一路上过来,只记得不停的过隧道,过桥,这一路见到的山,比张梦菲这辈子见过的山的总数还多,而且全是陡峭狰狞的山,寸草不生。从岩壁上,能够清晰的看出地层褶皱的样子,受风化的影响很少,人迹少见。每到一个山口,列车便会稍作停留,放下几个乘客去,张梦菲开始还幽默的戏称这是辆招手即停的计程火车,但停的次数多了,晃得人昏昏欲睡,张梦菲开始有些闷闷不乐。
    而此刻站在这个小县城里四处望,只见不大的县城被四面群山拢在怀中,山上稀稀拉拉的几棵树,叶子早已掉光,天空却是无限纯净的蓝,跟地面上白里混黑的冰面形成巨大的反差。一色的平房,一排排,整齐的排列,沿着地势,由下而上,只露出一片片屋脊。
    风凛冽刺骨,张梦菲拢了拢衣服,再把围巾紧紧的裹了裹,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被冰末从背后灌下般难受,转过头去,什么都没发现,不经意的转回来,又有了那种让人浑身不舒服的感觉。快快回头一看,发现面的司机林苦娃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张梦菲跺了跺脚,刚好李明飞叫了一辆桑塔纳过来,招呼张梦菲上车,又下去把两个箱子塞到车上。李全柱咧着嘴笑,也不说话,张梦菲只好报以一笑,两人尴尬的相对傻笑。幸亏这时,李明飞上来了,高兴的介绍:“都没有好车了,幸好赵叔送他们单位领导走,看见我们,提出送我们回去……”
    张梦菲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无法逃脱……你注定无处可逃……”“什么?”张梦菲惊叫起来。
    “小菲,怎么了?”李明飞关切的问道。张梦菲皱了皱眉头:“没事,我好像听见一个什么声音。”“哦,没事就好。”李全柱若有所指,张梦菲心微微一惊,这未来的公爹,似乎不像外貌那样木讷。眼角余光从反视镜里看到,李明飞称为赵叔的人,也瞟了自己一眼。那眼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正文 三
    林苦娃悻悻的看着那一群人上了桑塔纳离去,摇了摇头,今天又泡汤了。这火车站除了每天中午来到站时人多一些平时基本没人,打算开到市中心去碰碰运气,也许遇上一两个置办年货的,还能把油费挣回来。
    正准备发动车,看到车站里又出来了四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穿着厚厚的衣服,看不出是什么料子的,双肩背着鼓鼓的包,正说说笑笑的往外走。连车都打滑的地面,他们走起来竟然不甚费劲,林苦娃好奇的盯着他们脚上看。这鞋也没见过,林苦娃暗自叹了口气。
    “师傅,请问这附近有招待所吗?”一个戴着眼睛,头发有点自然卷,看上去很斯文的年轻人过来问道。
    “有!有!先上车,下面多冷呀!”林苦娃担心这笔生意再丢失,赶紧热情招呼。“那个,贵不贵?”“不贵不贵,最多二十块钱一晚上吧,你们要嫌这家贵,我再带你们找另一家!”林苦娃已经下车把车门打开了。四个年轻人简单的商量了一下,都上了车。林苦娃把门关上,又用铁丝把门拧了起来。这门要是不加固一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彻底坏了。
    车子开动,风从车门的缝隙里直往里灌,冻得几个人直缩脖子。“涛哥,也真有你的,竟然大过年的把我们几个拉到这里来!这鬼地方,冰天雪地,有什么好玩的?”眼镜有点埋怨。
    “你不知道,这儿发现的一段长城,填补了我国长城研究历史上的一段空白哪!长城,是一个古老民族的象征。早在北齐时,就在这里修筑了长城,并设置军事要塞,隋开皇元年间,又沿北齐长城旧迹修筑了长城。据《重修林长县志》记载:明朝嘉靖年间,有人在县城附近牛圈瓦掘得一石碑,碑文云:开皇元年赞皇丁夫筑。长期以来,学术界都认为宋朝没有修筑长城。但宋、清一些文献都称宋朝在太平兴国五年于林长县设林长军并修筑了长城。近年来经考古勘察,专家称自林长城以东至林家岔乡的长城是宋朝在北齐和隋朝长城的基础上修筑的。公元 960年,赵匡胤发动兵变,推翻周政权建立宋朝后,北方面临契丹、党项族的严惩威胁。据《光绪山西通志》和《续修林长周志》记载:公元 979年,杨业之妻佘太君(折氏)的从弟宋朝名将折御卿攻占了太原西北的军事要地林长县,于公元 980年在林长调协了林长军,并在县城北的天洞堡向东修筑了长城;宋朝大学士曾公亮在他所著的军事专著《武经总要前集》中也说曾在林长修筑长城。而今这一发现填补了中国长城史上的空白,对宋朝历史的研究有重要的价值。”被称为涛哥的钱明涛对这一段历史倒背如流。
    这四人都是长城爱好者,致力于走遍,看遍,玩遍中国尚留存的所有长城。自从夏天看到媒体上关于林长县发现宋长城的报道后,就萌生了要来一睹真容的念头。但四人都是学生,财力有限,打了一学期工,差点连学业都耽误了,才凑够出来旅游一趟的钱。钱挣够后,四人各以不同的理由,向父母请了假。父母一听说连年都不回去过,差得急得从电话线里伸过手来把他们拽回去,好说歹说,总算以每天报平安为代价,换取在外过年的自由。这四人分别是钱明涛,沈志诚(眼镜),刘胜武,白海文。
    林苦娃一边开车,一边凝神听他们神聊,听到此处,插了句嘴:“你们几位对我们林长县挺熟悉的嘛,来旅游的?”沈志诚话最多,答道:“是啊,师傅,你给我们介绍介绍林长县有什么好玩的?”
    林苦娃大笑道:“这破地方,有甚好玩的,我倒是想去你们大城市耍耍。”过会儿,又神色一正:“不过你说的长城,倒真是有。我们从小放牛,就常上去玩,还有,你看,这地上,那一个个跟人差不多高的土墩子你猜是个甚?那是烽火台!隔个几十米就有一个。不过也被毁得差不多了。”开车跑了一段,又指点:“你们估这是什么?这是钟楼,那是鼓楼,不知道哪个朝代留下来的!”
    四人听得振奋起来。这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无数惊心动魄的战争就在这里发生,而县城依然保留得这么完好,真是奇迹。
    林苦娃又指着一个高高的土堆叫道:“你们料这是甚?这是城墙!当年樊梨花镇守边关,骑着高头大马,从那城墙上一跃而下,杀得对手魂飞胆丧,奶奶的,还是唐朝好啊,有身力气就能搏个出身,老子空有一身力气,却只能在车站扛扛包,这还下岗了!”说到这里,林苦娃牢骚满腹。
    白海文听得最有共鸣。自己父母也算是兢兢业业的奉献了三十多年的青春,原以为能熬到退休,算来算去,退休金也够老两口生活的了。哪知道临退休了,厂子突然倒了,两口子老实巴交干了一辈子,拿了几千块钱,就要自谋生路了。老头子在家里天天牢骚满腹。听到这里,插嘴道:“这话确实有道理。现在要想出人头地,可不是光有本事就行了,有了本事还得有关系。不过有关系的话,没本事问题也不大,能捧个铁饭碗……”
    一向多嘴的沈志诚反而插不上话,与其它两人相视而笑。
    “到了,就这儿!”这时,车也停了下来,四人下车,看到一个破破的招牌,上面写着“林长县招待所”几个红字,颜色也因风吹日晒,退得差不多了。林苦娃收了钱,刚想走,又问道:“你们去爬长城,长城离这儿可远着,要不要包车?给你们算便宜点。”
    钱明涛与其它几人略商量了一下,谈好价格,约好明天9点,林苦娃准时来接。四人走进招待所。已到年关,大街上冷冷清清,招待所里黑漆漆的,只有一盏十瓦的小灯炮发出昏黄的光。四人顿时有了一种错觉,好像一下从正午走进了黄昏。
    一阵风打背后过来,厚厚的登山服竟然被穿透,四人都觉得背后一凉。看来这地方真不是普通的冷啊。
    正文 四
    正文 四
    入夜,阳光带来的温暖已经散尽,天气越发冷了。李明飞的家在半坡上。一个老式的大院子,前面是几间堆放杂物的小间,其中有一间用来作茅房。院子中间种着许多树,叶子都掉光了,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树。后面一排五间大瓦房,李明飞家住了三间,其它两间,略收拾了一下,设了简单的家具,出租用。到了年底,打散工的人也都回家过年了,故而那两间暂时空着。黑洞洞的,有些吓人。张梦菲一向害怕没有人的空屋子,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没有住人的空屋子,就像没有灵魂的尸体一样,阴沉可怖。
    李全柱张罗着做了些吃的,张梦菲有些食不知味。来了林长县后,她一直有一种相当古怪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她对林长县,似乎相当熟悉。但明明又从来没有踏足过这个地方,她的足迹从来没有跨过长江以北,但为何对这儿感觉如此熟稔?尤其是跟李明飞回到家中之后,这种感觉越发强烈。就像……就像她刚刚离开家出去转了一圈,现在又回来了一样。这种感觉让她极为难受,直到躺在厢房的床上,烤着热烘烘的暖气,依然无法平息。
    好在,旅途的疲累,让她很快入眠。静,又是让人窒息的静。张梦菲睁开眼来,不敢置信的望向屋角,那个白袍的人影,又悄悄的站在那里。见张梦菲睁开眼睛,人影渐渐移动。张梦菲惊恐万分,明知是个梦,却醒不过来。
    人影似乎知道张梦菲的惧怕,慢慢的移动房间中央,在桌子边坐了下来,慢条斯理的拿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见张梦菲盯着她,回眸一笑。
    张梦菲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大脑一片空白。
    人影举起一根手指,在嘴上摇了摇,轻声说道:“你不听话,游戏终于开始了……”张梦菲急切的想问她是什么游戏,使劲挣了一下,彻底醒了过来。
    临睡前,李全柱以他们尚未结婚为由,要求张梦菲与李明飞分开睡,此时半夜惊醒,张梦菲本能的伸手去摸枕边,却摸到一脸浓密的胡子,吓得叫出声来,转头望去,一个陌生男人正咧嘴对着她笑。张梦菲大惊失色,拿起抱枕砸了过去,一边快速下床,再看时,床上空无一物,刚才那个陌生男人,不知去向。
    张梦菲惊魂甫定,觉得口干舌燥,想要喝杯水,黑暗中摸去,却听见“砰”的一声,茶杯被睡衣带倒,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蓦地想起睡梦中见那个女人拿起了茶杯,她明明记得临睡前茶杯是放在桌子中间的,难道,这不是梦?而是真的有白色人影出现,并且挪动了茶杯的位置?
    张梦菲吓得也不顾身上只穿着睡衣,一头冲了出去。
    奇怪的是,这屋里发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李明飞父子俩怎么没有任何反应?
    张梦菲冲到客厅,看到厅里灯火通明,李明飞父子住的那间房子灯亮着,门也大开着,一眼便可瞧见,这里面没有人。
    转头一看,自己房间的灯,也突然亮了。所有的房间,所有的灯,都开着。却没有人。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个人影。窗外的树半夜看来,张牙舞爪,像噬人的恶鬼。张梦菲神经紧绷,一个劲告诉自己:这一定是个梦,一定是个梦……
    “啊!”一声惨叫从遥远的夜空传来,刺破冰冻的空气,显得细长而悠远,张梦菲竟然听出了艺术的韵味,像是美声唱法,不禁为自己的想法颤抖了一下。
    “啪,啪!”凝重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张梦菲机械的回过头去,早已做好准备发出同样的尖叫,然后晕过去。不曾想,回头撞上的,是李明飞茫然的眼睛。
    “小菲,你怎么在这里?咦,你为什么把灯全打开了?”李明飞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张梦菲扑进李明飞的怀里,痛哭出声。李明飞抱着全身冰冷的张梦菲,心疼不已。
    “睡吧,睡吧!”李全柱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披衣,然后走出门去关灯。嘴里嘀咕:那两间房的灯怎么也着了?门都锁上了,谁进去开的灯啊。
    李明飞扶着张梦菲准备送她回去,张梦菲却抵死不敢再进去,李明飞轻声哄着:“乖,我陪你一块儿睡,咱们不害怕……”
    张梦菲在这带有催眠作用的声音中,慢慢睡去。一道黑影从天空掠过,发出像哭又像笑的声音。
    正文 五
    平静的小村庄,入夜便黑得纯净。没有风,树梢儿有些轻微摇动,竹叶发出潇潇的声音。竹林边,有两间低矮的小平房,点着一盏油灯,一点火光微弱如豆,只能照见桌面大的一块地。桌边的床铺上,睡着两个小孩,衣服脏兮兮的,脚上还沾着白天玩耍时踩上的泥土。显见是玩得累了就睡着了。大一点的是女孩,七八岁的样子,在满脸油污下看来,倒也眉清目秀,小的是个男孩,一头蓬乱的发,不过四五岁,但已初显英气。
    突然,女孩动了动,醒了。似乎感觉气氛有点异样,怯生生的四处望去,不见爹娘的身影。而浓郁的黑暗,使小女孩害怕起来。回过头去看躺在一边的弟弟,还睡得正香。想把弟弟推醒,让他陪自己说话,弟弟却说起话来:“嗨,别跑!”
    小女孩吓了一跳,再看,弟弟眼睛依旧紧闭,显然是在说梦话。小女孩没来由的心里又一阵恐慌,只觉得这个房间极为可怖,片刻也不敢呆下去。
    “王奶奶,王奶奶!”住在附近的一对老夫妻听到门一阵乱响,开门一看,蓬头垢面的小女孩赤着脚站在那里,夜有点凉了,小女孩冻得有点发抖。
    “怎么了?快进来吧!”王奶奶赶紧把小女孩拉了进来。
    “爹娘……爹娘都不在家!弟弟……弟弟说梦话,我害怕。”小女孩很紧张,上下牙都在打架。
    王奶奶脸色一变:“你把你弟弟一个扔家里了?”小女孩猛点头。
    “快,老头子,陪燕子回去一下,鹏子一个人在家要是醒来更该害怕了,别出什么事!你等到他们爹娘回家再回来。真造孽哦,闹什么闹,搞得两个娃娃这凄凉!”王奶奶一边絮叨,一边拿过一件衣服,披在老头身上,又点了一盏气死风灯,把老少两人送出门。
    被称作燕子的小女孩哆哆嗦嗦的紧跟在王大爷身后,一刻也不敢离开。
    两间房子的门都洞开着,屋里的油灯已经燃尽,一片漆黑。王大爷站在门外,觉得身后有点发冷。燕子紧紧的拉着王大爷的衣袖,惊恐的瞪着门口。房门像择人而噬的野兽,张着黑洞洞的大嘴。
    “陈林!方桂香!你们在吗?”王大爷咳嗽一声,向着屋里大喊。
    没有丝毫声响。王大爷抓住燕子的手,踏进房门。
    床上空空荡荡。
    “鹏子!”张梦菲大叫着从梦中惊醒。李明飞一脸纳闷地问道:“鹏子是谁啊?”
    “鹏子?”张梦菲摇摇头。鹏子是谁?我也不知道。奇怪,刚才梦到什么了?张梦菲揉揉乱糟糟的头发,用梳子轻轻梳理了几下,又从包里取出毛巾,准备洗漱。
    真是个古怪的梦。醒了什么也记不住。只记得梦里是一种很压抑的恐惧,张梦菲拍了拍胸口,心尤在乱跳。
    “小菲,你快点洗漱!”李明飞很兴奋:“赵叔说,他们单位放假了,你难得来一次,他开车带我们去雁归山!”
    “雁归山?”张梦菲一边刷牙,嘴里含混不清:“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那里有长城啊!路上还可以看到烽火台!”李明飞有点兴奋。这些年不回家乡,又加上对这儿有些不愉快的记忆,以为对家乡没什么感情了。但只要一踏上这块土地,马上就有一种别样的情绪涌上心头。
    张梦菲听李明飞说得开心,也一扫昨晚上恐慌,兴冲冲的盘算该穿哪件衣服,哪双鞋。
    正想着,听到外面传来轻声的争执,望过去,竟然是李全柱和赵叔在很激烈的争吵。但两人都刻意压制声音,听不清他们在争什么。赵叔一边说着,一边往张梦菲这儿瞟来,张梦菲只听见一个雁字,以为是在讨论去雁归山的行程。赵叔见张梦菲留意他们,马上住口,这一下,张梦菲倒有些纳闷了。难道他们争议的内容,是跟自己有关的吗?
    张梦菲有生以来都没有见识过如此寒冷的天气,漱口的水刚吐到地上,马上结成了冰,还保持着流动的形状,或者溅开的水滴的样子。李明飞则忙着要在出门前把对联给贴好,结果胶水刚涂上去,还没出门,就冻上了,手忙脚乱,却兴奋的哼着小曲,不时看一眼张梦菲。两人处朋友已经好几年了,同居也有两三年时间,李明飞早就想把证领了,奈何张梦菲坚持一定要征得双方父母同意才行,张梦菲父母早已亡故,李明飞也只有一个老父,今年终于把张梦菲领回家来了,眼看李全柱对张梦菲印象颇佳,结婚指日可待了。
    张梦菲却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诧异李明飞的好精力。回到家乡有这么兴奋吗?可惜自己对家乡的记忆却模糊得很,跟着母亲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好像是从很小就开始不停的奔波,直到自己考上大学,母亲却在一次意外中失踪了。因为经济条件不好,甚至连一张作为纪念的照片都没留下,只有张梦菲手上套着的一个式样古怪,说不清什么材质的手镯,才能说明母亲存在过的印迹。这个手镯是母亲失踪后,张梦菲从她藏得很隐秘的一个箱子里翻出来的。张梦菲记得自己小时候动过一次,被母亲痛打了一顿,那是印象中唯一一次挨揍,所以她觉得,也许是这手镯很贵重,又或者这是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现在一切都随着母亲的失踪而成为了一个谜。
    “想什么呢?”李明飞轻昵的拢了拢张梦菲的鬓发,爱怜的说道。李明飞见到张梦菲的第一眼起,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归结为缘份,宝黛初相见不就有“眼前分明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的感觉?只是他们的命运,肯定会比宝黛美好。李明飞比张梦菲早起了一个小时,帮父亲收拾家里,准备早餐,故而等张梦菲洗漱完毕,饭桌上早已经摆了喷香的煎鸡蛋,小米粥,还有馒头。
    张梦菲美滋滋的吃着,心里却觉得幸福来得太容易,填得太满,反而惶恐极了,时时怕失去。行动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太紧张也许反而留不住幸福,不如随意一些为好。
    想到幸福,又不禁想起昨晚的梦来。“不听话?莫非之前收到的真的是警告吗?游戏开始了又是什么意思?”过惯了漂泊的生活,对稳定渴求得有些压抑,一想到不可知的未来,心里惴惴起来。
    李全柱见张梦菲愣神,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头,李明飞看见,轻轻用胳膊肘捅捅张梦菲的胳膊:“专心吃饭,吃完饭我们好出去玩。”
    “娃呀,要不,咱们不出去了?”李全柱吭哧了半天,终于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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