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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有大疾_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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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一定要站起来?她们明明都很嫌弃他,宫女经常背地里趁没人掐他,母亲看到那条腿时也总是皱起眉头从来都不多看一眼。他知道她们都很讨厌他,他也很讨厌自己,他想不通为什么他的右腿这么恶心,为什么他的右腿就是跟别人的不一样。他已经习惯于把右脚藏在裢管里了,他其实也不想看到它,而且那只脚根本使不上力,只要稍微用力,里面就钻心地疼。
    他真的站不起来。
    可是饿,好饿,饿得都快要死了!
    他四肢都在发抖,眼皮也睁不开了,他同时看见了三个秀珠站在旁边对他笑,他好讨厌这笑,也好讨厌她,他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间多出了两个最讨厌的人。
    胃在激烈地抗议,红烧肉的香味缠绕在空中挥散不去,他咽了咽口水,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情不自禁朝食盒爬去。
    食盒挂在墙上摇晃,一下有一下没地亲吻墙面。
    终于爬到食盒下了,小孩眼里的光更加灼目。双手撑在地上,目光紧锁着挂墙上的食盒,静了半晌,忽然发狠地挺直了身子,嘴张得极大,头也抬得不能再高,双眼通红地盯着食盒,如同一只伺机跳起来抢食的饿狗。
    “二皇子,您这样是不行的,这高度必须站起来才够得着。”秀珠双手抱胸倚在门上,状若好心提醒道。
    小孩置若罔闻,脖子完全僵了,任他怎么努力,那高出两个头的食盒愣是底都没有触到。他龇着牙跪着,神色终于变得急躁,略缩头放低身子,稍微顿了顿,吸足一口气,猛地往上跳去,跳的同时,双手高高举起,这次终于打到了食盒,可双手才刚碰到,下一秒整个人又掉到了地上。膝盖先着地,咯得生疼。食盒受力,大幅度地摇晃,却仍稳稳地挂在墙上。
    秀珠噗的一声笑了,如同看到了一只表演拙劣的杂耍小丑。
    似乎因为摸到了食盒,小孩大受鼓舞,重复着动作接二连三地跳起来,可食盒除了晃得更厉害点,还是没能掉下来。
    小孩终于放弃了,也许是没力了,隆地一声倒下,泪水不断的滑落,滴滴落在弯曲脏乱的残腿上,半点声响也没有。
    站起来!母亲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站起来你就能吃到红烧肉了!他听到秀珠这么对他说。
    他饿得眼冒金星了,再一次抬头看食盒,咬牙抹干眼泪,右手扶着墙壁,左手撑着地面,慢慢地直起身子……
    坚硬的墙壁和地面成了他唯二的依靠,他一点点挪着身子,重心谨慎地上移,也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害怕,双腿颤个不停,裤腿上的尘土都抖落了好些。小手一步一步向上,膝盖也由极度的弯曲渐渐变得挺直,最后终于完全直了。
    小孩仿佛不相信自己真的站起来了,愣愣地望着地面,陌生的高度让他恐慌,这就算站起来了吗?他试探性地旋转方向,倚着墙壁站直,双腿又痛又麻,他全无反应,只僵硬地盯着食盒。
    食盒就在眼前了,他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左手紧紧抓着墙上,右手费劲地伸过头顶,警惕地取下食盒。
    食盒里,盛馒头的碗歪歪扭扭地斜着,微黄的水从碗边流出来,漏到了地上。小孩心急火燎地扑过去,一手捞起一个馒头大口大口啃起来,馒头湿漉漉的,水从上面流下来,顺着手掌淌进了衣袖。小孩浑然不理,丝毫没有察觉出半点不属于馒头的异味。
    吃吧吃吧,赶紧吃。秀珠在心里呐喊,看着他把馒头连渣带水的全吞下,又把红烧肉吃个精光,她心里漫过一种巨大的快感,一种比报复更让她兴奋的快感。
    她恨极了他们母子,明明同为婢女出身,她怎么就能勾引到皇上?不过是长得好一点而来,她凭什么就能为妃为嫔,而自己却只能为奴为婢?好在老天总算有眼,让她生下了一个怪物,一个没有骨头的怪物。她极度后悔当初没有早点把她儿子残腿的真相告诉皇后娘娘,若是早点告诉,也许那贱人早没命了。
    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为什么皇上知道真相没后杀了那对妖魔,不过她也知道,杀不杀她们其实也没有两样了,反正她们再不可能有什么作为,而眼前这个喝得很欢饿得什么都吃的皇子更不可能当上什么皇上,他要是能当上皇上,太阳都要打西边出来呢。
    她心情愉悦地收拾好食盒,打开柴房门走了出去。二皇子站起来了,她还要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那贱人呢。
    ☆、第5章 恶魔之脚(五)
    两度春尽冬来,这一年,荀裕七岁。
    容妃更瘦弱了,头歪歪地倚在床头,身上盖着厚重的棉被,双眼没有半分灵气,直勾勾地陷进了眼窝。她似乎病得很厉害了,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每次咳嗽都要张大嘴喘半天才能平复。
    容妃看了眼宫女月莺,捂住胸口道:“二皇子近日功课如何?”
    月莺愣了愣,完全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起从不过问的二皇子,略一思索道:“二皇子这三个月内每日都有写三篇字,奴婢即使不识字也看得出其中的进步,奴婢这就把二皇子的功课拿给娘娘过目。”
    容妃摆摆手:“罢了,你下去吧。”
    寒风从门窗缝隙中钻进来,炉火一会儿明亮,一会儿又蒙上厚厚的灰烬。风一吹,灰烬尽数龟裂脱落,炉火再度变成了火红的太阳。烛台上的宫灯不住地摇曳,留下一片忽明忽暗的投影。
    “兰姑,我想沐浴更衣。”容妃坐起来道,苍白的脸突然有了几分红润,胸口也没有刚才那么闷了。
    兰芷微怔,倒茶的手顿住,张了张口终究什么都没说。良久,放下手里的茶杯,低着头道:“娘娘等着,奴婢这就去准备。”
    容妃目送着那个微胖而苍老的熟悉身影出门,心里暗叹道:“我累了,不能再陪您走下去了,您一定要好好保重。”
    兰芷吩咐宫女把洗澡水搬进寝宫,刚进门,却见容妃一个人已经起了床,静静坐在梳妆台下。
    昨日还病得茶饭不思的,这一转眼的事,便能自己起床了?兰芷心里涌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娘娘可要洗头?”
    “都洗了吧,我觉得今日身子轻得很,下次洗便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容妃笑了笑道。
    “是,”兰芷道,蹒跚走过来,轻柔取下容妃头上的发簪,长发如同珠帘一般垂到腰迹,原本浓密的青丝,如今已然失去了光泽,就像那秋天里的野草,枯黄而萧条,全无半点生机。几丝白发参杂其中,异常刺眼。
    兰芷用檀木梳子小心地理顺打结的长发,又轻车熟路地把脱落的发丝藏入手心,手心的断发慢慢多了起来,最后揉成了密不透风的一团黑。
    看着镜子里瘦得不成样的人儿,兰芷情不自禁落下泪,这哪里是个才刚刚二十八岁的姑娘?分明就是油灯枯尽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都是姑姑害了你啊孩子,如果不是姑姑把你拉到这深宫中来,你也不可能是今天这副光景,更不可能这般短命,都怨我呀这都怨我!想到这,年迈的兰芷再也忍不住,捂住脸一个劲地哭起来。
    “兰姑,你别伤心,谁又没有个一死呢?”容妃褪去衣裳,把身子泡在热水里,感受着热气氤氲的温暖,闭着眼道:“说来也是,从来都走,都是兰姑陪在侄女身边,侄女已经满足了。”
    兰芷擦干泪,舀起一勺水轻轻从她皮包骨的肩膀浇下,“不许说这不吉利的话,娘娘才二十八,还年轻得很,还要亲眼看着二皇子长大成人呢。皇上就二皇子这么一个皇子,百年之后总是要把王位传给二皇子的。等到那个时候,娘娘就是太后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娘娘的地位了,娘娘再……”
    容妃温和地打断她,“兰姑您不用骗我了,谁不知道皇上现在心坎上的人是他的舒妃娘娘和他们的宝贝皇子荀瑾呢?我早就知道三皇子荀瑾的存在了,”她自嘲地笑了笑,“皇上妻妾成群,哪个妃子都会给他生儿育女,又怎么可能就只有那废物一个皇子呢?”
    兰芷呆了呆,半晌,叹气道:“娘娘什么时候知道的?”
    “三年前舒妃临盆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兰姑你知道吗?当初我还苦苦祈祷了一夜,祈祷菩萨让她生个女孩,祈祷让她难产死掉,甚至祈祷让她们母子都去见西天佛祖,呵,可祈祷如果有用,人生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不如意呢?”容妃脸上闪着不正常的红晕,若无其事道。
    “原来三皇子一出生娘娘就知道了,奴婢真是自作聪明,怪不得最近几年娘娘对二皇子越来越、诶,越来越不抱希望了。”兰芷道,她一直小心翼翼隐瞒着三皇子荀瑾的存在,她担心她一旦知道二皇子不再是皇上唯一的儿子了,就会失去所有的支柱直至完全崩溃。
    容妃闭着眼睛道:“希望是个好东西,虽然有的时候,它的名字也叫幻想亦或妄想,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东西。但哪怕是再不切实际的希望,只要有希望,那也是好的,那也可以支撑人熬过最难熬的日子。我也是这样,若心里对二皇子没存点什么念想,关在这牢里这么多年,早就没命了,又怎么可能拖得到今日?”
    “娘娘一直认为二皇子还有希望?即使皇上有了三皇子?”兰芷诧异道。
    容妃点头,“虽然皇上又有了三皇子荀瑾,但皇室仍然人丁稀缺。既然整整七年时间,皇上也只生下了一个三皇子,日后即便还有生育,想必也不会再多到哪里去了。目前为止,皇室就只有二皇子荀裕和三皇子荀瑾两个,皇子越少,二皇子成功的机率便越大。只要他脚残心不残,打败一个皇子并不是没可能,而一旦他赢了三皇子,那九五之位就必然是他的了。”
    “娘娘所言极是,”兰芷道。自从有了三皇子,她对二皇子抱有的那点微弱的希望之光便破灭了,但即便如此,在容妃面前她也只是选择了忍耐,她把自己绝望的情绪掩藏得极好,她心知没有盼头了,所以她决不会告诉她三皇子的存在。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容妃显然想得比她远,她在知道真相后,看到的也是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一层。是她低估她了,她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坚强,她也很适合在深宫之中生存,若不是不得已生了个怪胎,她决不相信她的侄女会这么快倒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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