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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天外归人完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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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秘书,小戚总好些了吗?”
    周莫言停下脚步,先是礼貌的对着一位向他询问戚桐状况的股东微笑致意。
    “已经好多了,劳您费心。”隐藏在金丝镜框下的双眼却并无笑意。
    每一个人都在对她虎视眈眈,知道她病倒了便想方设法的凑到跟前来,或是献殷勤,或是…盼着她一病不起,死了才好。
    那位股东一脸的叹惋状,“你说说,我们小戚总真是不容易,一个女孩子要背负这么多,诶对了,你知道戚梧大公子去了哪里吗?”
    周莫言内心嗤笑,看看,这还是露出了马脚,却还是得装作恭敬的样子回答,“戚先生自然是外出公干了,至于去了哪里,我就不清楚了。”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到了去看她的时候,于是懒得再敷衍,随意致歉了一句抬脚便走了。
    丝毫不管各式各样向他后背扎来的冷漠阴戾的目光。
    现如今重要的只有戚桐。
    他拧着眉,心里仍旧堵着一口气,戚梧走了三个月,戚桐的身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前一个月,她还能正常的来上班,可他自幼与她相识,一眼便看得出,来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她的心和魂,似乎都跟着那人去了。
    一开始,她能正常的与人相处交流,微笑谈话,吃饭睡觉也有条不紊的进行,可一切都好像只是为了完成某一种任务,哪怕以前的她再怎么寂寞孤单,眼睛总还是怀着希望的,他望去,总能感受到春风拂面般的温柔,可如今去碰触她,只有一片狼藉。
    可他想,时间既然能治愈她一次,那么第二次又何尝不可,她总会好起来的。
    有一天,他们去谈一笔生意,站在高高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人间各色,来来往往的人,停停留留的车。不知怎么,前一刻还在与人沟通合约的她下一秒便发疯了一样往楼下跑去,他顾不得惊愕的合作伙伴,立刻追着她的脚步,等到了楼下,她一瞬不瞬的看着马路对面,倏忽便笑了,是那么欣喜而单纯,眼里泛着湿意。
    但周莫言的心却沉到了谷底,他不知道她的眼里有什么,可他看见马路对面的街道上,什么也没有。
    他正想拉她的手,温声劝她回去,却只见她身形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便快速的往对面冲去。幸好,他脑子里绷紧了的那根弦起了作用,在她被汽车撞到前那刻,他抱住了她,将她拖了回来。
    周莫言几乎是吓得半死,惊魂未定的搂着她的身子,一点不敢再松手,而戚桐也没有再激动下去,因为她很快便晕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时,他小心翼翼的问她,那时候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从戚桐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极甜蜜的笑意,“我看见他了呀,他回来了,就在那里……”
    虽然是周莫言意料之中的事,但他的心还是狠狠揪了一把,她笑着,可眼神还是那么空洞绝望。
    “小桐……”他张了张嘴,第一次,他的巧舌如簧没有发挥半点作用,一句话都不知该如何跟她说。
    最终是戚桐先开了口,她此时正抱着她的膝盖,将头轻轻靠在上面,周莫言这才发现她是那么的单薄瘦弱,几乎快要成为一个折叠在一起的纸片人。
    “莫言哥对不起,你又救了我一次。”她轻声细语,好像还带着点小姑娘的软糯,听得周莫言有一瞬间的想笑,真心实意的那种。
    “没关系。”
    “真的对不起,我知道,我出现幻觉了。”她低沉了下去,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你是太累了,休息几天就好。”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办了。”她嗫嚅着,“你知道么,他让我等他,他却不说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以等…可是莫言哥,我还有几个二十年?”她问他,也像是问自己。
    只可惜,他们谁都回答不出。
    他知道她痛苦,可这种痛苦,他无法为她分担。
    伴随着血缘的爱情,大多炽烈而深刻。
    周莫言最后为戚桐办理了住院手续,也封锁了消息,对外宣称她只是疲劳过度,私底下召集了医生为她治疗,特别是,心理上的。
    回忆结束,他已经来到医院。
    提着一些水果,整理了一下仪容,脑子里反复思考着今天和她说点什么才能让她开心一些。
    “小桐,我……”他刚进门便急急刹住了话头,只因她正面目安静的睡着。
    他放缓了脚步,将吃的放好,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对劲。
    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他摇了摇她的身子,却得不到她任何回应。
    “小桐?小桐!!!”
    他掀开被子,入目的只有一片刺目的血红。
    她割腕了。
    半年前,戚梧常常头疼,起初他以为只不过是工作压力太大。可渐渐地,他会突然失去意识,甚至偶尔身体的一部分会变得透明。
    他既惊又恐,脑子里却慢慢浮现出一种猜测。
    最后他坐在航天局里,脸色灰败。
    “你是说,我必须再回到宇宙去?”
    黎袁叹了叹气,“是的阿梧,你本来不属于这个时空,是因为某种力量的扭曲才使得你穿越时间来到这处,你不属于这里,再这样下去,你恐怕会……”
    戚梧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再睁眼,环视这周围的一切,想起三年前,他坐在这里听他们告诉自己世间已经蔓延过了二十年时光,如今,他又听他们告诉自己他不应该出现。
    还是那个他,满心愤懑,无能为力。
    “我知道了,等我回去…告个别。”
    这里不属于他,可她呢?
    他难道要再次抛弃她了吗。这一刻,戚梧第一次感觉到深深的绝望。
    回到家里,他却无法向她开口,只抱住了她,狠狠亲吻。口舌纠缠,唇齿相接,来自爱欲,而万事过犹不及,讲究个时机,当其中一个人心怀愧疚,越是黏连缱绻的吻就越使人充满痛苦,爱欲就成为负担。但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他自控力是总会变差,往往一个不小心就是覆水难收至死方休的执念。
    如同当一个明显不怀好意的盒子就在面前,戚梧即使知晓它对自己不好,还是会打开,不为什么,他就是想打开,他非得打开,就是要打开。
    他在打开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选择接受盒子里的苦难,期待着从中找到一星半点的幸福,哪怕只是一星半点,他接受。
    但命这东西总是能超出人们的想象力的。里面不是幸福,也不是灾难,更没有放着戚桐,里面是又一个盒子。
    戚梧想骂脏话,并且质问老天爷,为什么?凭什么!
    夜晚安静,戚梧却总是睡不好,经常做梦,梦见许多过去的片段和人,梦见自己一路磕磕绊绊走来,反抗家里,出国求学,当了博士,硬生生把本来别人给他安排好的路踢了个乱,结果却是害了他的女儿。
    究竟是谁的错?
    错在他们生来就是要勾心斗角的活?错在他身为戚氏接班人却非要一意孤行,不服管教,追求自己的梦想?
    还是错在他身为她的父亲,没能做好父亲的角色,却丧尽天良急不可耐的做了她的男人。
    那报应他好不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也好,下地狱也好,有事冲他来,放过他的小姑娘吧,明明…他的凤凰儿那么好,他放在心尖上的宝贝,先是过了二十年不清不楚的日子,而现在居然还要她接着被抛弃,继续痛苦下去。
    真是操他妈的老天爷。
    他怀着满心的愤怒和悲怆浑浑噩噩的睡着,最终在梦里,梦到老天爷显灵了,和蔼可亲的老人家站在他面前端了一个盒子让他打开,可他没有半分尊老爱幼的心思,上去一个直拳,“你他娘有没有素质,看看你把我们折腾成什么样了!”
    老人家反手就是一个大耳刮,然后左勾拳右勾拳神龙拳组合拳,太极八卦掌,委屈的说,“我不就放了个人在你面前吗?连个九九八十一难都没有,是你要爱上她的,我让你放弃你的事业了吗?我让你搞得她爱上你了吗?我让你非得走了吗?你在她身边安心等死不就完了,什么宇宙时空,你管他去死?”
    戚梧挣扎着醒来,觉得这老天爷甚是不讲道理。
    他看着尚在沉睡中的爱人,忽然就鼻酸眼花,“对不起。”尽管我不配得到你的原谅。
    每一天对戚梧来说既事太漫长,又是太短暂。
    反复思量着解决问题的方法,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他不知自己在对谁发火,就是满腔愤懑无处宣泄。
    和她相处的时间怎么也不够,他吻她一遍又一遍,描摹着她的面目,内心滚动着爱意,也翻覆起苍凉。
    他竭力去回想他记忆中的小女儿,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得到的珍宝,他想起小姑娘是那么乖巧,会安静的坐着让他用笨拙的手给她编辫子,明明他做的早饭不好吃却还是一本正经的夸他,自己能做到的事从来不要他帮忙,在他顶着一对熊猫眼去托儿所接她的时候,她会高高兴兴的扑进他的怀里,吧唧一下亲在他的脸上,笑颜如糖果,软声软气的叫他爸爸。
    我在等你回家。
    戚梧忽然就哭了,不敢让此时的戚桐看见,只有压抑低沉躲在一个逼仄的角落,撕心裂肺的痛哭。
    他最终决定回去。
    倘若能顺利找到回去的路,他便能真正的守着自己的女儿长大,他会把欠她的,再一次捧到她面前。
    他也会,等她一辈子。
    七岁的戚桐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心里却压抑极了。
    虽然说压抑这个词,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状态。
    爸爸已经走了两年了,她连一通电话都没能打给他,渐渐地却有人告诉她,爸爸不会再回来了。
    小姑娘不信,但越来越来难过,只是藏得很好,不叫别人知道罢了,可前几天,妈妈让她去法院申请爸爸的死亡证明……
    她偷偷的哭了,虽然妈妈总是教训她不能流眼泪,那是弱小的,丢人的,可她控制不住,她心里有感觉,除了她自己,没人希望爸爸回来,这样的难过不仅仅是为自己,还因为她爸爸。
    小小的姑娘,还不懂得世界的残酷和人情的冷暖,却已经站在了深渊的边缘,只要那些对她步步逼近的手再推她一把,她就彻底万劫不复。
    这世间最让人不耻却兴奋的事,便是亲手打破美好。
    她合上书本,从长椅上站起来,立马就有佣人帮她把书包拿过来,她其实很不喜,去哪里都有这样一群人跟着,哪怕她想一个人安静的看会书也不被允许。
    她坐上轿车,听司机告诉她今天她的爷爷要将她接过去,她惊愕了一瞬,明明爷爷一点都不喜欢她的,总是用一种嫌恶的目光看着她。
    今天却主动来接她,小姑娘脸上浮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有些雀跃和期待。
    这个时候的戚桐,对美满的家庭和亲人的疼爱还抱着极大的幻想,更希望有一天她爸爸回来的时候,也能感受到幸福和快乐。
    但她的期望再一次落空了,她回到戚宅,看见仆人们张灯结彩,房间里堆着很多礼物,可这些都不是给她的,是给另外一个少年。
    他们告诉她,那是她的小叔叔。
    她好奇的打量着戚枫,正好与那少年的目光相撞,他楞了楞,戚桐却对他微笑了,目光纯净不掺杂任何杂质,只有单纯的善意,既然是小叔叔,那就也是她的亲人对吗?
    对着亲人,她从来都不吝啬笑容。
    这便是年少的戚枫第一次见到戚桐,少年心中不可思议,他以为这里不会有人对他笑的,何况是这仿佛和太阳一起出生的女孩子。
    温暖又干净。
    戚桐的爷爷在饭桌上向所有戚氏的亲戚兴奋的介绍戚枫,并且自豪的告诉所有人,这是他唯一的,骄傲的儿子。
    “不是的…”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一稚嫩的童声反驳他,他看向声音的主人,顿时怒不可遏。
    小戚桐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坚定的看着自己的爷爷,“还有我爸爸,他也是您的儿子。”
    她的爸爸,也是她的骄傲。
    “闭嘴!谁让你插嘴的,一点家教都没有!”戚桐的爷爷狠狠地教训着她,甚至将手里的红酒砸向小姑娘,玻璃杯砸在她的头上很疼,红酒把她泼得狼狈不堪。
    但她不后悔,她心里十分坚定和明白,不管什么时候,她都要维护爸爸的尊严。
    戚枫吓了一跳,看着怒气冲冲的父亲,不明白他为何对这个可爱的小侄女如此生气,想了想还是拿出自己的手帕,打算替这个可怜的小女孩擦擦。
    他走到她的身边,看见红酒从她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滚落,十分楚楚可怜,他同时有些窘迫,不知该如何开口,怎么样才能不吓着她。
    大厅里的灯光很耀眼,戚桐柔软的发尾贴在后颈闪着茶色。她的头发颜色原来比常人浅一些,这个发现让戚枫有些兴趣盎然,他本来拍着戚桐后背的手做贼似的轻轻地、慢慢地上移捏住一绺翘起的发尾在指尖蹭了蹭、揉了揉,有些痒,有些软。接着犹豫了一-秒,慢慢抚上被红酒濡湿的后颈。手掌下柔软温热的触感太好,他有些上瘾,指尖发着抖,试图从脖子向更深处摸去。
    正当他还沉醉在肌肤相触,兀地凭空出现一只手,将他的手腕狠狠钳住,然后不容抵抗地推到一边。
    他愕住了,同样不可置信的还有满屋子的人。
    “戚…戚梧?你回来了?”
    戚桐听到有人在叫她爸爸的名字,迷茫抬起头,见她身侧之人正温柔的注视着她。
    她霎时间就哭了出来,却不敢抱他,小姑娘还记得现在自己一身的红酒,怕弄脏了自己久别重逢的父亲。
    却控制不住情绪,小手紧紧撰在一起,越哭越伤心。
    站在她面前的戚梧伸出长臂,不由分说的将自己女儿揽入怀中,紧紧抱在怀里。
    “乖,我们回家了。”
    他不理会这些七嘴八舌的人,也不在意自己父亲震惊狠毒的目光,径直带着小姑娘离开了,他承诺过的,带她回家。
    后来的每一天,戚梧都在尽心尽力的照顾她长大,他没有辞去航天局的工作,只是带着小姑娘搬到了另外一座城市,远离原来的一切。
    他做到了一个父亲所能做到的一切,守着她成长,支持她的梦想,他终于给了她一段懵懂的珍贵时光,这一生她都会像初夏耀阳,灿然生光。
    只是他在偶尔想起另一个她的时候,总会心如刀绞。
    他没办法爱上小戚桐,他一生的情爱都只给了那一个人。
    纵然明白,他们永远不会相见了。
    十年后,他把女儿送上飞机,她即将去读她梦寐以求的大学,一直被他护着的雏鸟终于要展翅飞翔,他既欣慰也无奈。
    所能做的只有目送她的背影,等她累了再回来的那天。
    他去见了一次陈星移,温和又歉意拒绝了她对他的感情,他看着女人失落的目光,有些感慨。
    “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陈星移哑着嗓子,她等了那么多年的人,终究没有回望她。
    “我有心仪的姑娘了,我在等她。”
    陈星移觉得不甘心,什么样女人让他这么念念不忘,但还是没有问出口,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她选择给自己留一点尊严。
    “星移,不,知杏,你原来的名字已经很好听了。”他真诚的微笑着,“别再为了不值得的人浪费自己的光阴,你会拥有更好的。”
    “祝你幸福。”
    第二十年,他终于体会到等一个无望的人二十年是什么感受。
    可他只觉得自己罪有应得,报应应该来的更猛烈一下才对。
    他心怀绝望,但老天爷这次却发了一次慈悲。
    那天他心痛得快要死去,在地上扭曲着,心里有一种巨大的恐慌……是那个她出事了。
    他勉强支撑起身体,跌跌撞撞的向外面走去,如今正是初冬,万物凋敝,冷风呼啸着袭来。
    他不知摔倒了多少次,又爬起来多少次,顽强的走着……可他应该去哪里?戚梧茫然无措,心脏不知何时停止了疼痛,而周围也好像暂定了时间的流动。
    直到一抹鲜艳的红伞笼罩在他头顶,才唤回他所有的感知,原来下雪了。
    在看清伞下的人后,他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的看着她,深怕自己认错了,深怕只是黄粱一梦。
    “我们回家吧。”她柔柔的笑颜在眼前绽放。
    他喉咙梗塞,良久才说了一句,“好。”
    不如就如此温驯的走进这个良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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