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保持沉默
    第一次，埃伯特失眠了。
    他的睡眠质量一向不错，尤其是拍戏的时候，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总是能让他在趴上床的一分钟之内陷入深度睡眠，尤其是某些特别累或者特别放松的时候——比如电影拍完了心头重担全部卸去的时候，他能够足足睡满12个小时。
    埃伯特一直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优点，尤其对演员这个职业来说。
    他不喜欢辗转反侧只为了一个奖项结果，或者为了报纸上某条毫无根据的新闻而心慌意乱，他希望无论最终面临的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总能平平静静地面对。
    因为演员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感受到落差的职业了，谁都无法保持永远走红，他们就像最疯狂的赌徒，一部电影的失利就可能让他们从此远离他们拼尽全力才获得的金钱、地位和奖项。
    当一个赌徒的话，心态永远是第一位的。埃伯特的目标还不仅是赌徒那么简单，他想当赌王。
    看一部电影成功或失利的心情犹如坐了一趟过山车，平静的心情总能让埃伯特及早忘记所谓荣耀，忘记某部电影给他带来的成功，当他不去在乎的时候，他才有接近成功的可能。
    列举平静给他带来的所有好处的时候，埃伯特才发现失眠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
    埃伯特甚至没有刻意去想莱昂纳多，但他就是睡不着。脑海里翻来覆去滚着各种永无止息的画面，先是燥热，然后又觉得冷，在心情的变换和冷热的交替中，等他确定自己可能会产生一丁点睡意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失眠造成的后果是可怕的。
    自《蝙蝠侠：侠影之谜》开拍以来，克里斯托弗·诺兰对埃伯特的态度始终是温和的，他们之间或许会存在理念的冲突，但当埃伯特摆出他的理由、诺兰也同样摆出理由两人进行比对、分析之后，事情总能得到解决。
    然而今天，诺兰的气场简直强到爆炸。
    他咆哮的对象只有一个，他的男主角埃伯特·道森。
    事实上，当埃伯特顶着那双熊猫似的眼睛出现在片场的时候，导演先生内心已经“咯噔”一声，而当正式开拍之后埃伯特整个人魂游天外完全无法与之前的表演衔接起来的时候，诺兰整个人都出离愤怒了。
    老实人一般不发火，但一旦他们的怒火被引燃，火势必将熊熊燎原。
    埃伯特有幸成为了第一个试验者。
    “埃伯特你脑子里究竟灌满了什么玩意儿？女人、酒精还是狗屎？这是蝙蝠侠吗？不，这是毛毛虫侠、狗熊侠或者垃圾侠！我不知道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演出这么烂的东西，但我必须警告你，你在浪费时间，不止是你自己的时间，还有其他人，整个剧组。”诺兰愤怒地挥舞着手臂，“现在回到你的位置上去！在接下来的时间，我不允许你有任何失误，演好你的角色，别特么敷衍！”
    埃伯特擦了擦额头的汗：“抱歉，克里斯。”
    克里斯托弗·诺兰摆了摆手：“我非常失望，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你状态变得这么差，这不是我应该关注的，我只注重结果，不在乎过程。这一次你能让我满意吗，埃伯特？”
    埃伯特点头：“当然。”
    这一幕让他想起了《白夜追凶》拍摄时诺兰对他大吼大叫的样子。而正是在导演先生的激励下，他才奉献出了《白夜追凶》所有镜头中最出色的表演。
    当然，那时候是因为他对剧本的理解还不够透彻，现在则是他对表演的不尊重。
    随着埃伯特获得奥斯卡影帝提名、电影票房拉动力日渐凸显之后，被导演现场咆哮这种事情在他身上发生得越来越少了，不过这也证明了今天的他究竟有多过份，一向沉默寡言的诺兰都忍不住对他发怒了。
    打了一个大哈欠，再在脑门上抹了两滴薄荷油之后，埃伯特重新投入到电影的拍摄当中，这一次，他总算能让诺兰满意了。
    一个片段拍完之后，导演先生挥手召唤他过去：“昨天晚上没睡好？”
    埃伯特点了点头，虽然咬牙拍完了那一段，他的神情看起来还是有些萎靡不振，眼下那一圈青黑色让他有种让人心疼的憔悴。
    当然，所谓的让人心疼只是因为埃伯特是一个帅气的年轻人，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哲理就是长得好看的人总会得到更多优待，正如此刻，尽管刚刚被导演先生骂得狗血淋头，这会儿埃伯特却已经从导演先生这里享受到亲切的安慰了。
    虽然从一位古板、不善交际的英国男人嘴里听到的安慰永远有种干巴巴的味道。
    “你今天的拍摄提前结束，回酒店休息一下，明天可以晚来一个小时，但是明天的拍摄必须保持状态，你能做到吗？”
    埃伯特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洁白的牙齿简直能把人闪瞎：“当然没问题，克里斯。”
    克里斯托弗·诺兰哪怕再严肃，此时也不过是个34岁的年轻人而已。他刻意保持的严肃终于在埃伯特的一口白牙下破了功。导演先生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快走吧，讨人厌的小子！”
    回到酒店的埃伯特并没有如他所承诺的那样上床休息，相反，他掏出了被他扔在角落里的手机，拨出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他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脱离他的想象——失眠无疑是最差的征兆，为了让自己脱离这种精神上的煎熬，埃伯特决定打电话找莱昂纳多问清楚。
    “为什么坚持让我演《无间行者》，这明明会损害你的利益？”电话一拨通，埃伯特就开门见山地向莱昂纳多发问了。
    电话那头的回应来得很慢：“你怎么知道，看来你那个经纪人探听消息的能力倒是强了不少……”
    啰啰嗦嗦说了一堆，莱昂纳多的答案却始终没有说到点子上，至少那些都不是埃伯特想要的。
    他只是要个理由而已。
    等到莱昂纳多终于停止了他演讲似的发言之后，埃伯特才开口道：“那些都不重要，华纳兄弟不需要在乎我，马丁·斯科塞斯也没有必要挑选我当男主角，在这件事里起决定作用的是你，不用敷衍我。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理由的话，我不介意把你损失的美金都还给你。”
    “哇哦，财大气粗的埃伯特——”
    莱昂纳多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埃伯特突如其来的询问打断了：“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是、不、是、喜、欢、我？
    莱昂纳多蓦然瞪大了一双眼睛，微张的嘴巴从这一刻开始就没有再合拢过，一般来说他是不允许自己有这种姿态的，因为这会使他看起来像一只张着嘴巴的癞蛤蟆。
    可这一刻他一点都不在乎了。
    不断有冷汗从他的额头渗出来，一点一点地，很快他的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T恤黏糊糊的，明明室内一直是凉爽的温度，他却觉得自己仿佛在烈阳下暴晒了一个小时。
    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是不是喜欢我？
    明明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只有是或者不是两个不能再简单的答案，莱昂纳多却好似脖子被神秘东西扼住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个问题像魔咒似的紧紧萦绕着他，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足足五分钟过去了，他还是嘴巴微张，保持着他平时最讨厌的姿势。
    莱昂纳多的潜意识告诉他要冷静下来，但他的动作却比潜意识更快。
    他忽然伸出手，按下了手机的红色键，一下还不够，在确认电话已经挂断后，他又按了一遍两遍三遍，直到可怜的手机呗按出一道深深的指纹痕迹，他才停下了这个动作。
    但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当埃伯特想要问出一个答案的时候，他居然当了逃兵？
    回答一下又不会死！
    莱昂纳多拎起沙发上的靠垫往脑袋上猛然砸了两下，然后一脑袋栽了上去。
    “喜……喜……”
    莱昂纳多觉得，他的做法是对的。因为即使挂断了电话，他此刻也无法完整复述出那个他童年时期就已经可以完整拼写的词汇。
    即使已经挂断了电话。
    如果电话还在线的话，他恐怕张口结舌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甚至当他吐出第一个字母的时候，他如擂鼓的心跳、风箱一般的呼吸也会在对面那个家伙的耳朵里清晰无遗。
    还是保持沉默吧！
    莱昂纳多觉得，如果要他写出此刻的心路历程的话，他完全可以写出一套《哈利波特》那么厚的大书。
    他明明是一个笔直笔直的直男。
    他明明只要招招手女孩儿们就会前赴后继地朝他跑过来。
    他明明是个真正的情感大师。
    狗屎一般的人生！笔直笔直的直男不知道什么时候弯成了弹簧，抛个媚眼就能达成的事情现在却在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面前溃不成军，他自诩丰富的情感经历这时候竟然一点用场都派不上！
    甚至在一个简单的问题面前，他直接变成了一个灰溜溜的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