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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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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见状便扬手唤了纯致过去陪着扶英,随即转身袅袅往花圃边缘来。
    晏七原在花圃外侍立着,见她过来,忙躬身伸出一只手臂供她搀扶,而后手背上落下一道分量,他无需看过去也知是她的手正不偏不倚搭在他的伤痕上。
    肌肤相接,她的手有些冰凉的触感,在盈盈春日里,像是刚化开的一汪清泉流淌过他的手背。
    她站稳了便收回手,正要与徐良工一同往朝鹤亭中去,走了两步忽又停下来,回身唤了声晏七,“你来。”
    晏七颔首应了声,心下着实有些受宠若惊,徐良工不便当众说的话,大抵是与前朝要务有关,她竟也不避讳让他在一旁听着。
    他跟过去的途中,侧脸看了眼徐良工,对方却只是低眉颔首,面上甚至都寻不到半分多余的情绪,他便也沉下心,不再多想什么。
    一同到朝鹤亭中,晏七侍立在皇后身侧,见她在亭中的石桌旁落座,方才听徐良工回禀道:“奴才已在应选名册中尽都翻看了一回,并未发现明仪郡主的名字,她此回没有参选。”
    这名字晏七有过耳闻,也知其身份,但并不知其中有何原委,他紧着心听皇后嗯了声,“生辰宴那晚既然已经觐见过,小公子却没有因此获救,想来皇帝并未退步,她家眼下也再不见任何举动,想来是打定主意弃了小公子了。”
    徐良工却摇了摇头,说不一定,“但奴才据京畿府衙中的消息得知,明仪郡主此前进宫一趟不久,便有医者前往狱中为小公子诊治伤势,若那边当真弃了,也不必多此一举了。”
    “倒还有这回事,可知是哪里派去的医者?”皇后在脑海中略过了下明仪的模样,“难不成她当日所来是有别的筹码,能教皇帝松口?”
    这话说出来如今只能算个猜测,徐良工道:“医者来自民间,但去寻医的人却是冯祎亲自派下的,而冯祎绝不敢违逆圣意。”
    那也就是皇帝教去的了,皇后想起当日皇帝还曾说过,那小公子死了便是死了,如今却不知明仪是提出了个什么筹码才教他又将小公子的命吊了起来。
    她这头正思索,徐良工又进言道:“雍候与皇上之间隔阂已深,无论此事能不能谈成,总归都是他们两方的得失,娘娘既然已将此事交由皇上处置,又何必再劳神呢。”
    皇后眉间微蹙,心中总觉似乎有哪个地方有纰漏,却也一时抓不住究竟是哪里,还是嗯了声,不再就此事多言。
    晏七立在她身后,此时的他,听二人说话还是一片云里雾里,他们所说之人、所思虑之事于他而言都是全然陌生,他就像是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突然闯进了另一个原本不属于他的尘世间。
    但也只有离得这样近的时候,他才真切知道自己距离她还有多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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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晏七暗自呼出一口气,聚了聚神, 又听徐良工宽慰皇后一句:“娘娘暂且不必忧心, 朝中如今还有沈太傅坐镇,太傅大人德高望重又与国公素来亲厚, 量各路牛鬼蛇神也不敢冒头的。”
    皇后点点头,想起来又问:“算算日子, 国公是否也快到返程的时候了?”
    徐良工应声说是:“今晨刚得的消息,国公爷目下已经在准备回程事宜, 不出今夏必能抵达帝都。”
    “今晨?哪里来的消息?”
    “尚书省。”徐良工回道:“国公爷此去已近一年, 沿途收服了诸多沿海小国为我大赢朝邦属, 初拟定各小国前来帝都朝贺的使臣名单今早上才派人千里加急送进了尚书省,眼下朝会上, 皇上应该正在与众大臣商议接待事宜。”
    “都快要一年了......”皇后轻叹了声,“这几年国中安定并无战事, 无缘无故就搁下朝政大权一走这么许久, 任谁看了都还以为他是打算求个晚年安稳了, 谁成想竟并非如此。”
    说起这个想来又是记起先前谋害宫妃皇嗣之事了, 徐良工心中明白她的难处,又从怀中掏出封信笺递给皇后。
    “娘娘切勿多想, 不论怎样,国公总归都是记挂着您的,此回连同折子一道还送来了封家书,请娘娘过目。”
    “嗯?”
    皇后闻言却忽地蹙眉,随折子捎带一封家书原本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国公并不是个拘泥温情之人,且因信笺传讯极易授人以柄,是以他远行这一年连带着上回那封回信也统共只送回来过两封,这才时隔不过两三个月,怎会又送来一封信?
    她略有些狐疑地瞧一眼徐良工,接过书信拆开来看了一遍,眉间越蹙越深,最后低着头忽而失神般喃喃了句:“国公在前后两封信里都问了一遍扶英是否安然抵达帝都了......”
    就那么简单的一句话,晏七听来只觉得寻常,莫过于父亲担忧女儿罢了,但在徐良工脑子里过一遍,却立时激得他心底里一阵冷寒。
    不为别的,只为当初的回信已经送出去,不论国公目前有没有收到,以他的为人处事,都绝不可能将相同的话再重复写在两封信中。
    皇后面上顿时凛然,“旁的都先放下,你立刻去严查此事,这次宫里宫外不论是谁,所有与传送信笺有关之人一个都不能遗漏,首当其冲捉拿张晔。”
    若递进来的信笺中已有了真假之分,那便是国公府出了个能欺上瞒下的内贼,先前谋害宫妃皇嗣的指令恐怕也是另有其人,那人能做到那般以假乱真的地步,连徐良工都未曾分辨得出,只教人稍想想便是止不住的遍体生寒。
    试想若非此信件是夹在奏折中经由官道驿站送进来,想必她此时都还被蒙在鼓里,如此怎能不教人后怕。
    她眸中隐有忧色,临了又吩咐了句,“暂且停了一切信笺往来,再将府中暗卫尽派出去接应国公,务必要护得国公一切周全。”
    既然要瞒着,那国公归来之日便是计划不攻自破之时,对方要想事情不败露,便极有可能会对远行在外的国公下手。
    徐良工也警醒万分,忙称是,“还有件事需回禀娘娘,三公子在北境的差事也已办完,正在回程的路上,过不了两个月也就回帝都了。”
    皇后此时听着姜赫的名字更是不悦,“回来的正好,你届时连着他一起审!”
    “这......三公子回帝都后是否先派人暗中盯着,待有些眉目了或国公安然回帝都再做定夺?”
    徐良工到底还是有些顾忌,姜赫如今已经认祖归宗,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府三公子,他一个奴才如何能以下犯上审主子,真有罪便也罢了,可若是无罪,待国公回来要如何交代?
    皇后冷冷扫过来一眼,“你奉本宫之命行事,无需顾及其他。信笺之事若确有蹊跷,那必得是亲近之人才能办得下,盯着他的人一向还少吗?本宫倒但愿这回只不过是国公一时疏忽写重复了,但你与本宫都知道这不可能,他最好能证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否则,绝不能放过他。”
    徐良工再不敢多说什么,忙应声退下。
    人走了,朝鹤亭一霎又寂静下来,皇后却一直在亭中静坐着,目光遥遥望向花圃中,听着不远处扶英的笑声被风吹送过来,半晌没有半点动静。
    晏七便就陪她在亭子里静立着,哪怕未说话他也能感觉到,眼前分明朗朗晴空下,但她却实则身处在一片云遮雾罩中。
    二人方才的那一段话,近乎可以颠覆晏七原本的一切既定认知,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仔细琢磨,才似乎能理清一点点背后的关联。
    他还是第一回察觉到,传言里如日中天大权独揽的姜家,似乎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高枕无忧,甚至就目前而言,称一句危机四伏也不为过。
    再想想她身为姜家女,过得又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君臣嫌隙、兄妹相杀、夫妻猜忌......或许还有更多的勾心斗角是他此时尚且未能知道的,她的冷不是生来就有的,而是被多年的谋算、死于手下之人冷凝的鲜血浇灌出来的。
    “娘娘......”晏七稍稍弯下腰轻唤了声,皇后侧过脸看了看他,沉静道:“今日既教你旁听了,便无需避讳,有话直言吧。”
    大概将要说出的话有些不合规矩,他要仔细斟酌了片刻才开口:“是姜侍郎,奴才曾听扶英小姐多次提到过他,想来感情甚是亲厚,但娘娘......似乎并不喜姜侍郎,奴才只是不明白,大监严刑审问下,若姜侍郎真的有何闪失,小姐恐怕会怨娘娘。”
    皇后那厢一时没答话,晏七便想自己定然是僭越了,他哪里来的身份可以过问国公府的家事?
    他忙要请罪,皇后却止了,“连你也看出来了,你说得没错,本宫的确不喜那人,他是生是死本宫都不在乎,但此事并非本宫一意针对他,他若对姜家不利,纵然杀了,扶英也不能怨本宫。”
    她说得是“不能”,而不是“不会”,可见她也清楚方才那番说法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慰藉罢了。
    “阿英还跟你说过些什么?”皇后忽然问。
    晏七如实道:“不瞒娘娘,那日小姐出宫回国公府,曾与奴才说了娘娘之所以会进宫的原因。”
    “太后?”
    他点点头,“娘娘如今可觉值得吗?奴才那日曾在娘娘幼年住过的屋子里看到过一副画像,娘娘那时候该与如今大不相同......”
    “是不同,可有什么值不值得呢。”
    皇后侧过脸不再看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栏杆旁,默然了许久才复又开口,声音轻的像风中的柳絮,仿若轻轻一碰便四散了。
    “甘鹿野一战,本宫的哥哥们都没有了,国公府几近成为大赢朝两百多年最大的耻辱,太后处心积虑夺权想要置姜家于死地,那个时候,本宫除了进宫助国公一臂之力也别无选择。”
    这是晏七第二次听到“甘鹿野”三个字,那一场惨烈兵戈带来的伤痛也只有从在乎之人的口中说出,才能让他感同身受,她也是那场战役中的牺牲品。
    他心里陡然被压了块儿千斤巨石,闷得人连呼吸都难受起来。
    她就那般静静的站着,锦绣华服妆点下的背影却仍旧单薄而孤独,让他想起当年帝后大婚那日,他站在栖梧宫的窗外看到的那个对镜落泪的女子。
    晏七再不知该说什么好,或许不说话,就这么一直陪着她才是最好的。
    她却忽然转过身来,目光沉沉望向他,问:“晏七,你觉得若有一天国公府不在了,本宫该以什么身份活着?”
    他被问得心惊,抬眼却见她眸中沉静如水,仿佛只是问了一个极其平常的问题。
    他不舍得说一点晦暗的话给她听,于是只摇摇头,说不会的,“国公是大赢朝的中流砥柱,娘娘如今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天底下没有比国公府更加显赫的门楣,又怎么会不在了。”
    她听着轻笑了声,“为什么不会,你也看过历朝史册,高楼倾覆往往都在朝夕之间,身在风口浪尖上,今日人上人明日刀下鬼,谁又能保得自己必能一世安稳呢?”
    晏七无法反驳,改口道:“奴才盼望娘娘只是您自己,而不是任何一个身份,也不需要任何身份。”
    她却不再答话了,沉默良久,直到晏七的双眸被亭子里来回的风吹得涩涩发痛,这才上前温言请她,“亭子里来回风大,小心着凉了,奴才送娘娘回宫吧。”
    皇后回过身看他半会儿,却说不回去,“今日难得天气好,你随本宫一同四处走走。”
    她说着已兀自下了台阶,轻纱的裙摆被风吹起来在空中飘出道优美的弧度,晏七低着头入了眼,忙提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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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
    大选过后,又一批新人入宫, 定过了位份、分置到各宫住下后第二日, 便理应前往栖梧宫拜见中宫皇后。
    那日清晨突然飘起了绵绵春雨,晏七从偏殿窗口望出去, 可见正殿外的廊檐下立了许多雨伞,那边大门敞开着, 隐约有说话声断断续续传过来,扰了扶英清净看话本子, 教她颇有些不悦。
    “晏七, 你把窗户关上, 我不想听见她们说话。”
    扶英这会子就躺在窗边的贵妃椅上,手上捧着话本儿, 怀里放一碟糕点,得闲了便塞一块到嘴里, 含着东西的缘故, 话音传过来都有些囫囵。
    窗户落下发出“啪嗒”一声, 晏七回身在她旁边的矮凳上落座, 听着那话音儿,忧心她再把自己噎着, 俯身递上去一盏茶到她眼前,“喝点水,咽完了再说话。”
    她接过去饮了一口,再拿起话本子看,突然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半侧过身子来面对着他,单手撑脸,忽然问:“你说,皇上为什么要选这么多妃子啊?”
    晏七不知她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问题,想了下,说:“民间寻常的男人都讲究三妻四妾来彰显地位,皇上是天下之主,自然也就妃嫔比较多吧!”
    扶英闻言不屑的很,“真正的地位何需女子的多少来彰显,我爹爹就只有我娘这一个妻子,他不也还是大名鼎鼎的承国公?”
    她这话其实说得不算很对,毕竟姜赫不就是她活生生的异母哥哥吗。
    但晏七自然不会往这上头跟她较真儿,摇摇头作为难状,“那奴才就不知道了,奴才也只是小时候见家乡的许多大官人是这样子的,谁家的小妾越多越年轻貌美,就表示谁的身份越高。”
    “那如果是你成了大官人,你也会纳许多小妾吗?”扶英眨巴了两下眼睛,期待他给出个不一样的答复。
    晏七也的确有个不一样的答复,但说出来的却只能是:“小姐说笑了,奴才是个内官,内官不能娶妻纳妾,哪里会有如果。”
    扶英咦一声,忙纠正他,“怎么不能?只要能得到皇上和皇后恩准,宫里的内官和宫女也是可以嫁娶的,像你如今在阿姐身边侍奉,只要尽心尽力,如果有一天你有中意的人了,告诉阿姐,她一定愿意开恩成全你。”
    她说着又补了句,“就比如徐大监,他在宫外的宅子和妻房,都是阿姐赏赐的。”
    中意的人......晏七半垂下眼睑没有看她,只回了句:“奴才没有中意的人。”
    “就是说如果有一天嘛......”她正说着话,忽然听见正殿那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想来是嫔妃们拜见完毕,要回宫了。
    扶英看他一眼,黑亮的眼珠滴溜过两个来回,突然从贵妃椅上起来,拉了把他的胳膊,兀自便往外去,“人终于都走了,咱们去找阿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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