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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乱天下坐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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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笔误,许州忠武军,是李晔需要路过的地方。)
    邓州。
    时值黄昏,夕阳在地平线上西沉,金黄色阳光洒落城头,为方经战火摧残的破败城头蒙上一层金装,倒塌的城楼前,一名身材魁梧的金甲将军,正按刀肃立,环视四周。
    他有刀削一般的五官,鹰眼一般的双目,劲松一般的腰板,威武不凡,气势十足,但是看他的面容,不过而立之年左右。在他身后,跟着数名将校,和一队全身覆甲的亲兵,他们看金甲将军的眼神,无不充满敬畏。
    金甲将军便是朱温,他没有开口说话,他身后的人也不敢出声。
    坍圮的女墙上血迹斑斑,倒落的旗帜破败不堪,但城头已经没有尸体,到处都是疾走的士卒和民夫,正在往城墙上运送木石等物,修缮被他们亲手毁坏的城墙,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打下邓州,他们费了不少力气,打下后要守住,需要耗费更多力气。
    不时有一队道人来到城头,向朱温走过来,遥遥施礼,这队道人有五个,为首的人怀抱拂尘,是一名半百老者,后面四人都背负长剑,看面容差不多都是四十多岁。
    朱温认得他们,这些是终南山的道人,而且是成名已久的“终南四剑”,跟随黄巢南征北战已经多年,平日都是护卫黄巢左右,曾今多次在乱军中保住黄巢性命。
    作为黄巢曾今的亲军统领,朱温对终南山道人再熟悉不过,也知晓他们的厉害之处,这些人可以作为尖刀可以冲锋陷阵,作为猛将可以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说一句神威莫测也不为过。
    不过朱温自己也是练气九层的实力,对同为练气九层的终南四剑,并不如何仰望,他虽然自知在对方的剑阵中,他根本走不了几个回合,但他是领兵将领,可不是江湖杀手。
    “几位道长不在长安护卫陛下,到邓州来所为何事?”朱温略微抱拳,声音洪亮的问,终南山道人在义军中地位很高,但朱温却没有敬畏他们的意思,哪怕不是血战成名的军中宿将,只是还未从军的泼皮无赖,朱温也不会敬畏任何人,他真正佩服的强者,只有他自己。
    为首的道人脸长肤白,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但看起来仍旧细皮嫩肉,保养的比千金少妇都好,这人自号无涯子,是终南山道门的长老,修为深不可测,但朱温向来不喜欢他,总感觉对方像个太监。
    怀抱拂尘的无涯子面带微笑:“关中的战事,有陛下亲自坐镇,诸位宰相辅佐,又刚击败了郑畋,自然没有大碍,朱将军独在关外,面对中原南北劲敌,为关中守卫大门,紧要得很,我等特来相助。”
    朱温面无表情道:“如此,谢过诸位了。”
    他嘴里说着谢,但满脸都是不以为意的表情,显然在他看来,沙场征战堂堂正正,根本用不着这些道人,他朱温率领麾下精锐,足以攻城掠地,独当一面,这是他最基本的底气与自信。
    无涯子自然能够看出朱温所想,不过他也不恼,微笑不减:“将军据邓州,西靠群山,北依东都,南逼襄阳,的确是大有可为之局,然则邓州毕竟是山南东道节度使的辖地,襄阳的兵马未必会坐视不理,当其时也,将军为扼南方唐军北方之咽喉,必须保证东面侧翼之周全,而东面.......”
    无涯子在这之乎者也长篇大论,朱温却有些不耐烦,他本就是泼皮出身,没读过什么书,哪里受得了这些,不等对方说完,摆手打断:“襄阳刘巨容,缩头乌龟而已,我不去攻他的襄阳,他就烧高香了,要他发兵北上来攻我,断无可能。”
    坐镇襄阳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就是说了那句“今放贼远去,日后或有我等再立功勋之机”,然后放弃追击良机的家伙。
    朱温接着道:“至于东面的忠武节度使......”他哼了一声,“去年我大军过境,他就投靠了我们,也是一只缩头乌龟,现在本将占据邓州,他来拜见还来不及,焉敢对我用兵?”
    朱温脾气如此火爆,无涯子也不生气,看对方指点江山,眼中反而有欣赏之色,就像在看一块璞玉,他笑容愈甚,“忠武节度使周岌,或许不用顾虑太多,但监军杨复光,朱将军总该记得。”
    “杨复光?”朱温当然记得,王仙芝就是被对方诱降的,他略微皱眉,“一个阉人,能翻腾起什么浪花来?不是本将瞧不起阉人,事实就是的说,阉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也没一个能做大事的,那神策军中尉田令孜,也不是草包一个?”
    田令孜嚷嚷着要把守潼关,却无法约束部曲快速行军,临出发了更是粮秣辎重都没安排好,结果还没走到潼关,潼关就宣告失守,他只能仓惶逃窜。
    天下无人不知神策军,更无人不知神策军中尉,那可是连皇帝都要受其掣肘的存在,但就是那支神策军那个中尉,连义军的面都没见着,就溃败了。这件事在义军之中,早已成为笑谈。
    在朱温眼里,这种饭桶,也就能在长安作威作福,真到了战场上,没碰到能打的还好,碰到了能打的,那就是送人头的。
    无涯子却是摇头,肃然道:“别的阉人或许不值一提,但这个杨复光,却不是一个简单人物。宦官多出自福州,杨复光也一样,他是在福州被净的身,而后千里迢迢到的长安。进宫之时不过十几岁,已经练得一手不错武艺,很快就得到赏识,认了一个大宦官做义子,短短数年便在宫闱斗争中脱颖而出,身居高位。但他不满现状,想要更大前程,便主动要求到藩镇监军。”
    “到了藩镇,杨复光以阉人身份,却很快赢得藩镇军部分将士认同,这不仅是因为他修为高,更是因为他慷慨有节义,为人光明磊落,不同于一般阉人。而每逢有战事,他都亲临前线指挥作战,手法十分高明,屡有胜绩。朱将军自打从军,便跟随陛下,跟杨复光交手很少,但王仙芝所部,却是深受杨复光之害,每每与其对阵,都损失惨重。”
    说到这,无涯子顿了顿,给朱温透露了一个秘辛:“我终南山仙门,屹立于要害之地,方位千里的道观,都听从我们的号令,所以眼线众多。许州的道观,已经不止一次上报,说是杨复光有歹心,自打忠武节度使周岌投靠义军,他三番五次与之密谈,平日更是屡有表露出异心,此人不得不防。”
    朱温整了整兜鍪,显得有些不耐烦,他也不怎么相信无涯子的话:“照道长这么说,这哪里还是什么阉人,分明就是世间难得的英雄!一个没种的家伙,连男人都算不上,除了阴谋诡计争权夺利耀武扬威,能成什么大事?”
    朱温话说的已经很明白,要他把一个没几把的家伙放在眼里,那是天大的笑话,这可是沙场之争,不是权力场的阴谋算计。
    无涯子正色道:“做不成男人,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这怪不得他。福州那地方,偏僻穷弱,百姓生活艰难,穷苦人家连饭都没得吃,命都保不住了,还要受到大户人家欺压,活得连狗都不如,这个时候,胯下那玩意儿又有什么用?对大丈夫而言,活得有尊严,受人敬畏,比什么都重要。不瞒朱将军,福州那边的阉人,都是父母找人帮他们净身,然后托人送到长安的,他们自个儿也是身不由己。”
    朱温怔了怔,这事他倒是不怎么清楚,他还以为净身都是入宫之后的事,没想到在入宫之前就自个儿切了,然后才跑去长安。
    朱温摆摆手:“好了,本将已经派人去了许州,跟周岌联络,让他过来见我,如果杨复光真有什么异心,到时候就知道,现在怀疑也是无用。”
    他之所以一直不把杨复光看在眼里,不愿多费口舌,也是因为这个,他既然已经做下安排,那么只需要看周岌来不来邓州就行。
    无涯子却道:“只怕到了那时,一切都晚了。”
    朱温怫然不悦:“道长什么意思?”
    无涯子却不解释,微笑道:“不如贫道代将军走一趟许州,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也好防患于未然,力求不给将军添麻烦。毕竟沙场大局,容不得丝毫差错。”
    无涯子愿意去受累,朱温当然乐见其成,只要别跟他要兵要将,妨碍他修缮城防,安排邓州防务就行,“既是如此,那便有劳道长。”
    “好说,好说。”
    无涯子带着威名赫赫的终南四剑,直接掠出女墙,上了拴在城门前的骏马,策马上了官道。
    行不多时,终南四剑中的老大,皱眉问无涯子:“朱温如此倨傲,我们为什么要为他跑腿,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无涯子笑容依然:“但凡大才,谁不倨傲?朱温那点小脾气,并不算什么。至于其它的,你们就不要多问。”
    终南一剑欲言又止。
    无涯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道:“我只能告诉你们,以往的时候,咱们终南山是全力辅佐黄巢,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们要让朱温对我们有好感。”
    终南一剑想了想,陡然意识到什么,不由得悚然一惊:“师兄的意思是?”
    无涯子轻叹一声:“这是师尊的意思。黄巢,有乱天下的气运,但没有坐天下的气运。”
    忠武五州,许州是治州,其它四周为属州,节度使衙门就在许州城内。
    入夜,乔装打扮成贩夫走卒模样的周岌,从后门离开节度使府邸,低着头上了一辆刚卸完货的送菜车,坐上板车车尾,那名送菜的农夫从管事手里接过钱,也没看周岌一眼,就拉着板车从小巷离去。
    板车走街串巷,专挑人少的地方,大半个时辰之后,来到一座深宅大院的后门,农夫上前敲响了房门,对里面探出头来的人低身道:“来了。”
    府宅里的人对周岌点点头,后者便侧身进了大宅,在先前那人的带领下,穿廊过院,很快来到一座偏僻的屋子前,领路人敲响了房门,里面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何事?”
    “人到了。”领路仆役低声说了一句,便让到一旁,让周岌进门。
    周岌压着帽檐走进房门,左右迅速打量一眼,这房间应该是下人住的地方,并不宽敞,除却挨着墙的床榻,就只有一张硬木四方桌,四条长板凳,一名锦衣华服,身长六尺的伟岸男子,就站在桌旁,那便是监军杨复光。
    周岌脱下帽子,露出一张坚韧但略微不悦的脸,他朝杨复光抱拳行礼,苦笑道:“杨监军,咱们可是在许州,非得如此见面?”
    杨复光面白无须,但五官轮廓颇为厚实,看起来阴气很少,倒是颇有几分粗狂大汉的意思,不过到底皮肤细腻,所以略显怪异。
    杨复光招呼周岌入座,从茶壶里给对方倒了杯水,寒声道:“咱家也是迫不得已,今日廉使见过朱温的使者了?”
    “见过了。”周岌喝了口水,放下茶杯,看着杨复光道:“朱温让我去见他,这个要求的确有些过分,但这值得监军如此大动干戈?”
    杨复光坐了下来,看了周岌一眼,不急不缓道:“廉使之所以愿意来,不只是因为咱家一句话吧?廉使若是没有发现异常,没有感到诡异和威胁,又怎愿如此来见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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