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的站立位置，很快就变成了唐娇和汪美丽在前面，姚玉芬是往后躲的，而裴雅则是被保护起来。
    眼看着张春走过来，汪美丽心里都想好了，这女人要是敢当着她的面对文文动手，今天她也豁出去了。
    “文文，回家了。”然而张春忽然停下脚步，冷冷的调子说着，“走吧，回去了。”
    裴雅从包里摸出纸巾，把掉在地上的雪糕捡起来，自然是被母亲责备脏兮兮的干什么，可现在弄堂里年纪大的人越来越多，这踩在上面滑一跤不得了，她不能就这么丢下不管。
    气氛虽然很尴尬，汪美丽总觉得该说些什么，可既然张春没发神经病，没对她的女儿动粗，自己出师无名，只好把路让开了。
    “汪……”裴雅想向三人道别，到底没敢说出口，只是挥了挥手，转身跟着妈妈回家去。
    “她会不会打文文？”唐娇问汪美丽，“会不会关起门来打？”
    汪美丽也是一身正气，吃完最后一口雪糕，说道：“我们在门口听听再说。”
    姚玉芬轻声劝：“还是……”
    两个人一同转身看向她，姚玉芬立刻闭嘴了。
    但裴家安安静静，就算张春把女儿的嘴巴堵起来打，打人总归要发出声音的，可她们等了半天，什么都没听见。
    此时娇娇的手机响了，是文文发来的消息，她说她没事，让大家早点回去。
    汪美丽抬头一看，小姑娘正在窗口，窗是开着的，可她不敢出声，只是弱弱地挥着手。
    “走吧，有什么事冲过来也就几步路。”汪美丽对娇娇说，“你放心，阿姨会听着的。”
    唐娇叹了口气，挺好的一个周五晚上，就这么被张春扫兴了，好在她们在林西成家时，是真正开心的。
    楼上卧房里，裴雅拿了替换衣服，准备下楼洗澡，妈妈还在浴室里，她就安安静静坐在钢琴凳上。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裴雅已经很熟悉了，在过去的二十三年里，已经发生过无数次。
    妈妈对待她的惩罚，向来是两个极端，暴怒时的大声责骂，又或是无视，彻彻底底地无视，直到年幼的她忍无可忍，哭着哀求妈妈原谅。
    长这么大，裴雅还真没怎么挨过打，顶多是被戳戳脑袋，被拍几下背让她挺起来，可尖锐的骂声也是可以撕裂耳膜的，鄙夷冷酷的无视，更会带来无穷无尽的恐惧。
    当小时候，第一次向爸爸求助，得来一句：去给你妈妈认个错，她不原谅你，你就一直认错，态度要好。
    再后来第二次、第三次……并没有第四次，因为小小的她已经明白，爸爸不会保护她，爸爸不会为了她去劝说妈妈。
    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她也完全可以无视妈妈的无视，可做不到，她努力过，但在那些日子里，被风吹动摔上的门，都会让她心惊胆战。
    此刻，浴室里水声戛然而止，裴雅的心就急促凌乱地跳起来，她不能惹怒妈妈，她必须向妈妈服软，为了稳住妈妈的情绪，为了不牵扯出更多的麻烦。
    比如，不能让她发现房产证没了。
    裴雅捧着衣服，走到浴室外，张春擦着头发走出来，哼笑一声，冷冷地瞥了眼女儿。
    果然，她什么话也不说，径直走向冰箱拿饮料。
    “妈妈，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你不是很开心吗，跟她们马路兜兜，雪糕吃吃。”
    裴雅抓紧了手里的替换衣服：“我去倒垃圾的，半路碰到她们，硬是拉着我一起走的，我胆子小不会拒绝，妈妈，下次我一定拒绝她们，我保证。”
    张春一愣，倒也消了一大半气，刚才在弄堂里，她其实气得想上去就给女儿一耳光，可汪美丽和唐娇都在，这一耳光下去，肯定打起来，她一个对两个哪里有胜算，明天还有重要的人要见面，把脸抓花了不值得。
    本打算冷着女儿，让她好好反省，没想到她态度这么诚恳，认错这么快。
    “离她们远一点，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张春说，“有什么不好拒绝的，你直接扭头就走，话也不用说，听见了吗？”
    裴雅点头：“我记住了，妈妈，对不起，我下次一定离远点。”
    张春本来今天心情就挺好的，也就无所谓了，拿了一罐汽水，念叨着：“你爸爸单位里，怎么发来发去这几样汽水，没意思。”
    她喝着汽水回卧室吹空调去了，裴雅松了口气，她又撒谎了，在妈妈面前撒谎已经变成了常态，她都不记得这些日子以来，有没有对妈妈说过一句真话。
    不过，无所谓了，她总得有一条可以喘息的缝隙。
    这一边，唐家母女也排队洗澡，姚玉芬洗完上来，敲女儿的门说：“浴室我冲洗过了，你快点洗，人家也要洗澡的，要多考虑考虑别人。”
    唐娇懒懒地答应：“知道了。”
    不久后，等她再洗完上楼，妈妈在阁楼门口喊她去喝绿豆汤，唐娇说：“我要做脸，你给我送下来吧。”
    姚玉芬没法子，只能给女儿端下来，见她裹着干发巾躺在床上，脸上贴着黑漆漆的面膜，不禁念叨：“吓死人了，一天到晚做这种东西。”
    唐娇不能动嘴巴，口齿不清地说着：“不做怎么变好看，你不是怕我嫁不出去吗？”
    姚玉芬则唠叨：“你这头发不吹吹干吗，裹在毛巾里寒气都包在里面，吹干了再做面膜不行吗？”
    唐娇看了眼妈妈，嘿嘿笑道：“妈妈，你帮我吹吧。”
    姚玉芬瞪了眼女儿，可还是熟门熟路地找到她的吹风筒，解开干发巾，小心翼翼地梳理女儿的长发。
    唐娇口渴得厉害，把半边面膜掀起来，喝了两口绿豆汤，擦擦嘴再盖上。
    姚玉芬皱眉头：“这样子做面膜，有用吗？”
    唐娇说：“当然，很贵的好吧……”
    姚玉芬叹气：“你就一天到晚，在这上头花钞票。”
    唐娇说：“我给你买的你又不用，都放过期，你看看汪阿姨，你们明明就差了一岁，她看起来比你年轻多了。”
    姚玉芬不客气地说：“你以为年轻怎么来的，是花钱堆出来的，林西成什么都自力更生，不花她一分钱，她当然有心思打扮了。”
    唐娇转身看着妈妈：“我和唐姚也没花你们的钱。”
    姚玉芬把女儿掰回去，拿起吹风筒准备吹了，指了指桌上的绿豆汤：“你以为你一千块，够吃？”
    唐娇不服气，也懒得辩解，能有人吹头发多舒服，而且妈妈吹头发格外小心，比她自己弄都温柔，每次吹完又顺又柔软，可她也不好意思次次都辛苦妈妈，只有今天这样逮着机会，偶尔撒个娇。
    妈妈是爱她的，对她也是无微不至的照顾，那一千块伙食费不够妈妈拿来养活她，唐娇心里都明白。
    但妈妈偏心儿子，也是铁铮铮的事实，是她从小就会争，才有现在的“幸福”生活，不然早就被遗忘了。
    唐娇的手机，刚好刷到大熊猫妈妈带仔的视频，举起来给妈妈看，姚玉芬新奇地笑道：“怎么像人一样的，还会抱小孩，这么好玩。”
    唐娇说：“那不一样，大熊猫生双胞胎几率很大的，但是野外的大熊猫，很少有两个都存活，熊猫妈妈能力有限，只能养活生命力强的那一个。”
    姚玉芬同情地说：“这么可怜。”
    唐娇撒娇道：“但是我有好妈妈呀，你把我养这么大。”
    姚玉芬浑身不自在，狐疑地打量女儿：“零用钱花光了，开工资前没钱花了？”
    唐娇不服气地哼了声，继续享受妈妈给吹头发，她只要一想到刚才弄堂里的情形，就觉得自己真是很幸福，她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好巧不巧，郭旭东发来了微信，说他吃过饭，已经回酒店休息了。
    妈妈就在身后，唐娇不敢放肆，就忍着没回复，可心情因此更好了，眼角眉梢都是笑。
    姚玉芬看见镜子里的女儿笑眯眯的，不禁问：“什么事这么开心，你这两天一直都笑眯眯的，今天早上叫你起床，你也没发脾气。”
    唐娇嘿嘿一笑：“在公司里被领.导表扬了呀，妈妈，我们公司只要做满一年，就可以去应聘上面的职位，对外招聘之前，会给现任职工机会试一试。就哪怕你是新人，哪怕你是跨部门的，只要应聘的时候，面试官觉得你可以胜任，就可以直接升职了，当然应聘的成功率很低。”
    姚玉芬听得很认真，说道：“那你要多努力，多长点本事，光靠嘴巴说没用的。”
    唐娇说：“等我升职了，我给你伙食费加到两千块好吧。”
    姚玉芬嗔道：“你少买点化妆品，什么都有了。”
    唐娇转身对妈妈说：“林西成那个女朋友，是真有钱啊，我今天好奇他卫生间的壁柜做得有多深，没忍住打开看了眼，就看到她女朋友的护肤品，那几样东西，好几万块。”
    姚玉芬感慨：“那是不好比的……”
    她没说下去，只是一叹，拿起梳子，轻轻疏通女儿的头发。
    唐娇说：“你怎么不开心了？我可买不起这么贵的，你不要瞎想。”
    姚玉芬欲言又止，汪美丽那点心思，她还是不要对女儿说了，慢点传到林西成耳朵里，造成母子间的误会。
    她是知道的，汪美丽面上支持儿子，心里头很不赞同，要不然她告诉老公时，唐志明怎么会玩笑说：“弄堂里一点风声都没有嘛，成成买房子的时候，从南门到北门没人不知道的，这次怎么这么低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