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雅愿意相信林西成说的，她从小对妈妈的讨好并不是喜欢而是求生欲，但她也相信自己，她从小就喜欢眼前的这个人，是千真万确的。
    有120急诊进来，林西成拉着文文让到一边，顺势一路带着她到车前才松开手，开了车门，用手挡着车顶，好让文文不磕着碰着。
    “我们……去一趟超市吧。”文文打起精神来说，“家里的生活用品快没了，备用的牙刷也没有了。”
    林西成坐进车里，一面系安全带一面说，“你还真给唐娇准备吗，郭旭东能让她三天两头往我们这里跑？”
    文文说：“那……也可能姚姚哥哥来住，马上要动迁了，买房子什么的不可能衔接得那么顺利，他们多多少少要在外面借房子过渡一下，能省钱就省钱，姚姚哥哥搬过来住多好？”
    林西成宁愿贴唐姚两个月的房租，也不愿他跑来打架自己和文文，当然如果情况特殊，照顾兄弟那是义不容辞的。
    他笑道：“走吧，去买生活用品，接下来我们都要忙了，裴老师，你今晚要加油，未来两个月的生活费，就靠你了。”
    文文学着唐娇的霸气说：“包在我身上。”
    林西成的车缓缓从医院离开，与此同时有一辆车开进了新康里，张春虚弱地从车上下来，形单影只，孤零零地站在路口。
    车子开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过来。
    “看什么看，你们也不会有好下场的。”张春低声咒骂着，走到家门前开门，但是手抖的厉害，竟然无法把钥匙对准钥匙孔。
    边上伸出一只手，胳膊上的皮肤雪白细嫩，手背上却皱的厉害，是常年被洗洁精洗衣粉侵蚀的痕迹，指甲也剪得短短的，是一只烧饭做家务的手。
    汪美丽不由分说拿过钥匙，迅速把铁门打开了，然后把钥匙递给张春，说：“刚刚烧好虾仁咸泡饭，我给你送一碗过来。”
    张春接过钥匙，没等她说不用，汪美丽就走开了。
    “莫名其妙……”她烦躁地念着，进了家门，但回头要锁铁门时，看着对面门里公共厨房的灯光，她放下了手，转身回家去。
    自然，开落地门又废了很大的劲，张春手抖的厉害，昨晚她低血糖被送进医院，早晨又被叫去派出所，除了在医院一位女民警给她买了碗盖浇饭，到现在就什么都没吃。
    一进门，她就冲进浴室去洗澡，汪美丽端着虾仁咸泡饭，上面盖着两只临时煎的荷包蛋，拎了几只香蕉苹果，在外面敲门后没反应，转动里面的把手，见门开着就直接进来了。
    家里阴森森的，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汪美丽放下食物，皱了皱眉头，那么好的房子，要是给她住，真是做梦都要笑出来，这夫妻两个，却把好日子作得一干二净。
    临走时，她看见用红色天鹅绒罩子罩着的钢琴，这红彤彤的颜色，给死气沉沉的家里带来一点点鲜亮，文文本该是这个家的希望，他们却把女儿都逼走了。
    “吃的东西我摆在桌上了，你要吃一点，别忘了吃脑梗的药。”汪美丽喊了一声，就走了。
    在洗澡的张春隐约听到声音，可关了水外面安安静静，她匆忙把自己洗干净，裹着浴巾出来，便见桌上一大碗咸泡饭，上面还有荷包蛋，用保鲜膜盖着，边上袋子里是香蕉和苹果。
    她很饿很饿，走来揭开保鲜膜就捧起碗喝了一口汤，虾仁和青菜熬出的鲜美汤水，柔和地淌进胃里，整个人像是活了过来。
    张春跑去厨房拿了勺子，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吃，汪美丽给吃的很大方，用的该是平时盛汤的大碗，可是张春竟然吃了个底朝天，留了半只荷包蛋一口吃下去，圆满了。
    吃得累了，迅速升高的血糖也带来晕眩感，她倒在沙发上，吃力地喘息着，沙发对面钢琴罩子的红，变得很刺眼。
    “文文，你在哪里……”张春蜷缩成一团，哭了起来，“文文，爸爸不要我们了，妈妈怎么办。”
    裴厚德脑袋开花，自然是请了病假没去单位，昨天晚上从派出所离开后，他径直来了赵小娟家里，一开始赵小娟不肯开门，后来不忍心他站在门外，还是把他放了进去。
    此刻两个人对坐着吃饭，赵小娟也请了假不去上班，她睡到现在才刚起来，吃的东西都是裴厚德弄的。
    但坐下没动几筷子，儿子就打电话来，再三关照她，不要再和裴厚德有往来。
    她顿时没了胃口，靠在椅背上看着裴厚德：“现在好了，儿子不答应我跟你在一起，你离不离婚，都跟我没关系了。”
    裴厚德说：“我拿到动迁款，都给你……”
    赵小娟气道：“我不要你的钱，我们家缺什么吗，我儿子缺你的钱吗，裴厚德你怎么搞不清楚呢。”
    四目相对，裴厚德的眼神晃了又晃，最终说：“我吃好饭就回去，我跟她离婚。”
    赵小娟别过脸道：“吃好就走吧，下次再来，没有离婚证，我不会给你开门。”
    她拿起筷子开始吃东西，吃着吃着就哭了，裴厚德赶紧绕过来，抱着她说：“你不要哭，都是我不好，小娟，都是我不好。”
    赵小娟很伤心：“你早点离婚，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算什么，我清清白白的……”
    裴厚德哄着她：“我一定离婚，我马上就跟她离婚。”
    赵小娟停止了哭泣，问道：“她会跟你离婚吗？”
    裴厚德语塞，天知道为什么，张春不肯放过他，口口声声说心里只有他一个人，却给他过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那个家他连一分钟都待不下去，连喘气都很痛苦。
    裴厚德说：“打官司我也要离，反正房产证上只有女儿的名字，现在彻底闹翻了，我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待他吃过饭，叫了辆车回来，因为不想被邻居指指点点，也是直接到小路口下车，下了车就进门。
    家里静谧无声，桌上有一只空碗，没洗过，结了一层干涸的汤汁，边上几只香蕉和苹果，还有一块香蕉皮。
    裴厚德皱着眉头，推开卧室的门，张春正在睡觉，微微打着鼾。
    他想了想，还是算了，回身把垃圾收拾了，把碗筷也洗了。
    那之后，他就坐在落地门前，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直到太阳渐渐西去，渐渐失去力道，暮色降临。
    今天是文文在琴行第一次试课，上课的是明年的艺考生，家长和学生来之前一定看过她的演奏视频了，文文便没有多介绍自己，上来就让孩子弹一首自选的备考曲目。
    家长和老板都在一旁听课，文文从强弱、节奏、感情和技巧各方面修正学生的错误，陪伴孩子学了十几年钢琴的家长，也是能听懂些门道的，短短一个小时后，同一首曲目，孩子的弹奏效果有了质的飞跃，和刚进门时完全不一样。
    家长的惊喜溢于言表，他们没有条件让孩子去学几千块一堂的课，普通的老师又无法满足他们的需求，万般无奈找来这里，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花了点钱试课。
    本是无法信任视频里一个那么年轻的姑娘，很多琴行里这个年纪的老师甚至连车尔尼299都弹不下来，只能教教小孩子启蒙，但是视频里的裴老师弹奏水平很高，见到本人，就更真实了。
    这位妈妈，立刻给孩子定下了三个月的课时，就怕裴老师被抢走似的，走之前把文文的微信也加了。
    开张第一笔生意这么顺利，老板说他知道自己的眼光不会差，和文文再详细谈了薪酬，他很想正式招聘文文，给她加金交保险，待遇什么的都能谈，而且不会给文文增加销售的任务。
    但文文并不打算一直在琴行工作，对她来说眼下的一切都是暂时的，等动迁款下来，她很大可能要继续念书。
    于是这件事没有定下来，老板也很看得开，姑娘那么年轻，前途无量，他的琴行注定是留不住的，但文文能做一阵是一阵，他可以继续去寻觅人才，但愿文文在的时候，可以帮他把名气打响。
    试课时间比上课要短，文文离开琴行时，林西成还在学校，如之前说好的那样，坐地铁去找她，文文在面包房买了两只面包，安静地坐在教学楼下的长椅上。
    唐娇发来消息，她到林西成家了，练完钢琴她就走。
    文文便和娇娇视频通话，远程指导她，之后两个人就聊了起来，唐娇说，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但现在就很想做一些能让郭旭东感到幸福的事。
    文文问：“是我那天说的，四十岁之前，给他留下点记忆吗？”
    唐娇收拾东西，离开了林西成家，一路走去公交车站，说道：“可有什么是值得一辈子去记的呢，反正我会一直和他在一起，就算是旅行什么的，也不稀奇吧。”
    文文玩笑着说：“结婚呢，如果郭总监能在四十岁之前结婚，是不是就……啊，娇娇，我是开玩笑的，你不要误会，郭总监自己都想通了，不能为了结婚而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