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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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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莹亮洁白的新米顺着豁口滑出,齐钺随手抓起一把,摊在林诗懿面前。
    饱满的米粒迎着皎皎月光,泛着温润白皙的色泽。
    “北境大营,就算是我——”齐钺的摊开的手掌骤然收紧,米粒在他宽大有力的手掌中摩擦出“咯吱咯吱”的细响,又从他指缝中一点点地泻出,“也吃不上这么好的白米。”
    林诗懿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齐钺的手心里那点白米一点点被攥紧。
    她忽而觉得自己这两世,总错过的太多,知道的却又太少。
    那些再也寻不到的,想要放弃的答案,有太多太多;在此刻,这些求而不得的答案再一次令她狐疑,让她忍不住想去追寻。
    关于齐钺,也关于旁的,一切。
    日子在马蹄下一天一天被踏碎,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一场温柔的早春,而是越发凛冽干燥的空气。
    面对满目越来越萧索荒凉的景色,即便不问,林诗懿也知道,北境前线,近在咫尺。
    这天一早,她照旧捧着齐钺奉上的热粥坐在马凳上细细地饮着,齐钺每天会抓紧这会功夫,躲到马车里小憩片刻。
    装作小斯的亲卫们各司其职忙活着各自手中的活计,猎猎寒风过境,掩盖了狭窄驿道两旁齐腰高的连天枯草里窸窸窣窣的声响。
    突然一小团黑影自草中蹿出,几乎是贴着地面滚到林诗懿的脚边。
    林诗懿心下一惊手上便是一颤,手中坦口的土碗坠地,裂成了两半。
    粘稠的白粥混进干燥的黄土里。
    “白米!奶奶!是白米!”
    林诗懿定睛瞧着地上蜷缩着的黑黑的一小团,瘦弱得像是一只雪地里即将冻死的猫崽儿,若不是对方出声,她决计猜不出地上趴着的是个男孩儿。
    但她想不到的事情大概还有很多。
    地上的孩子突然扑到碎碗边,伸出一双黑得已是看不出肤色的手,徒手捧起地上和着黄土的粥就往嘴里送。
    林诗懿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起身拽开孩子的手,嘴里喊着:“这不能吃!”
    可地上的孩子仿佛是着了什么魔障,不管不顾的趴回地上,一手捡起地上破掉的半边土碗,一手把地上已经糊成泥浆的“粥”往那半边土碗里赶。
    土碗的裂口划破了孩子的手,鲜血混进泥浆子一般的“粥”,醒目的红与令人作呕的土黄色混在一处。可那小小的孩子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还是趴在地上仔细地扒拉着。
    林诗懿正要上前阻止,一旁的亲卫听到动静赶了过来,挡在林诗懿与地上的孩子中间,藏在后腰的利剑眼瞅着就要出鞘。
    “不要!”林诗懿急忙阻拦,“他只是个孩子。”
    “柱子?柱子……”
    刚才小男孩蹿出的方向飘来一个老者声微力颤却又焦急的呼喊,林诗懿抬头,看见一个瘸腿的老妪拄着跟歪头木棍摸索着朝这边走来。
    身边护卫正欲上前拦阻,而林诗懿正盯着准备拦下身边听了齐钺吩咐而过度紧张的护卫,此时地上趴着的小男孩却突然起身,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半个破碗里和了鲜血的泥浆子,朝着老妪走去。
    男孩嘴里还乐呵呵的喊着,“奶奶,是白米!”
    隗都不是没有穷人。
    要饭的,卖身的,遇上年景不好,还有逃难的。林诗懿活了两世,特别是做了大夫后,多多少少也见过。
    可眼前的场景,她却是连想都不曾想过。
    她顾不得思虑旁的,急忙上前打落了男孩手中已经递到老妪面前的破碗,“这如何能吃得!”
    “姑娘?姑娘……”老妪伸手在空气中颤颤巍巍的寻摸着,似是不知道身边还有旁人,急急地解释到,“是不是柱子偷了你家吃食?对不起,对不起姑娘,他才九岁,他还不懂的,对不起……”
    九岁?
    林诗懿又在低头仔细打量着身前的孩子,她两世都不曾生养,对孩子的岁数没有太直观的概念。
    只是在上一世,她也曾在将军府后巷捡回过一个差点饿死的乞儿,就在齐钺出事,雪信失踪后的几个月。
    后来那孩子一直养在付妈妈房里,从了林家的姓氏,取名林康乐,一直到林诗懿离开。
    从三岁到六岁,付妈妈偶尔带着小康乐到林诗懿院中玩耍,少不更事的林康乐偶尔还会错唤林诗懿一声“娘亲”。
    那几乎是那八年将军府内唯一的欢笑声。
    可即便只有六岁的林康乐,看着也要比面前九岁的小男孩高大壮实许多。
    念着念着,林诗懿便觉得自己的双眼被北境干冷的风沙吹的酸涩,她瞧着老妪一片浑浊发白的双眼,柔声问道:“大娘,您眼睛瞧不见?家里没有旁人了吗?”
    “都死了。”听到林诗懿的问话,老妪一双瞎眼里泪水扑簌簌地落。
    “我三个儿子,上面两个战死,小的一个饿死,就剩下这么个独苗的孙子……是我这个孤老婆子没有用!哭瞎了眼睛也不能下地,现在村里能逃的都逃了,地里撂了荒,我带着柱子连讨饭都寻不到地儿……他也是饿坏了,才会偷你的东西……”
    “叫柱子是吗?”林诗懿掏出一方帕子为老妪拭泪,“他没有偷东西,他是个好孩子。就是刚才那晚粥脏了,我叫人再去取些干净的吃食来。”
    说罢,她唤来身后的亲卫,吩咐着把车里备下的干粮都取来,身后却传来了齐钺低沉的声音——
    “不许去。”
    作者有话要说:  齐钺:夫人听我解释!
    阿鱼(打断):下一章再解释。
    今天才学会用感谢功能,貌似错过了之前的小天使,抱歉啦~阿鱼之后会更加努力的呢!
    第14章 北境大营忽生变
    “齐钺,原来你对谁都如此冷血。”林诗懿回头刺了齐钺一眼,转身便要自己上马车去取了干粮来,只留下一句:“之前算我瞎了眼!”
    齐钺抬手一把抓住林诗懿的腕子将人留下,并不马上解释,而是转头对身边的亲卫小声吩咐了几句。
    林诗懿两世娇生惯养出的那把子小力气,即使灌满了怒气在齐钺跟前也还是不够看,折腾了半天也只能被人拽向道边。
    齐钺拽着林诗懿走到无人处才松了手,“我说你这性子怎么比枣雪还烈?”
    “和着在老爷眼里——”林诗懿白了齐钺一眼,“我也就配和马比了。”
    “上了战场,马可能比亲兄弟都亲。枣雪可是我的大宝贝儿!”齐钺哈腰偏头盯着林诗懿一张怒气满满的脸,突然觉得有点想笑,“不过谁都没你宝贝就是了,你别吃醋。”
    “齐钺。”齐钺的笑话逗不笑林诗懿,她眉头深锁盯着齐钺,似是要洞穿对方的魂魄,“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你知道我以前的样子?”齐钺敛了德性忽而正色道:“以前,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多少?”
    齐钺的问题各个荒唐,林诗懿也觉得自己问得荒唐。
    前世的齐钺是什么样子,这一世的齐钺又如何会得知。
    林诗懿偏头不言,齐钺也背过身去,负手而立,“我吩咐人去烧点热水,把车上的干粮泡一些给那对祖孙送去。他们饿得太久了,你一包干粮递过去,他们会活活把自己噎死,或者撑死。”
    久经饥饿的人进食时最好先辅以流食,清淡为主。林诗懿作为大夫不至于不知道这点常识。
    可人能活活把自己噎死、撑死的事情她却是从来没有想过。
    她抬眸看着齐钺的背影,眸中第一次放开了恨意和距离,只想看清楚这个她前世的爱人,想要看清齐钺身上她两世都不曾有机会看清的东西。
    相门嫡女活了两世,她曾以为自己尝尽了人世间最深重的苦难,关于父亲,也关于齐钺。然而在战争的疮痍面前,那一切的苦难和仇恨都变得微末渺小。
    她看不穿齐钺身上还有多少未知的秘密,亲历过多少她未曾想象过的苦难;更不知道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到底在这个国家的土地上撕裂了一道多么深长的疮疤。
    齐钺默立良久,转身对身后坐在一块大石上的林诗懿伸出了一只手,“我们走吧。”
    林诗懿垂眸,盯着齐钺伸过来的那只手。
    手掌宽大,十指颀长,骨节分明,劲瘦有力。
    这一只手上每一道细小的疤痕和薄茧,似乎都在述说着一段她不知道的、关于齐钺的、甚至是关于整个隗明王朝和北夷的几世纠葛。
    她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的瞧过,不言不语,一动不动的瞧着。
    “我们还要几天才能到达北境大营,干粮需得自己留下。”
    齐钺叹了口气收回手,自觉并没有得到林诗懿的谅解,继而解释道——
    “我会吩咐人把车上的白米分一些给他们,留下两个人把剩下的白米包成小包。这里有吃食的消息只要传出去,马上就会又大批的灾民前来,到时候便可以把白米分出去。但你要知道,在生死面前,人们很难再守着你所熟知的那些规矩与道理,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娘子留在这不安全,即使是我也未必护得住你。在大批灾民来之前,我必须先带你走。”
    “你见过北境战争前的样子吗?”林诗懿忽然抬眸,“我记得荆望是北境人,他可曾与你说过。”
    “荆望出生的村子就在这一片,可他也没见过战乱前的北境。”齐钺的眼神飘远,向着荆望家乡的方向,“但我希望有一天,我们能看见。”
    齐钺收回眼神对上林诗懿眸中的怜悯与忧愁,“一个没有战火的北境,没有战乱的隗明,你我共与。”
    林诗懿瞧着不远处刚刚熄灭的柴烟又再起,听见齐钺同自己说:“再有几天就入营了,此处已算战区,我教人备下了男装,你等会上马车便换上吧。”
    上一世的将军府也曾今萧索,这一世的驿道也历经荒凉,但真的进入了北境大营,一切却不似想象中的样子。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若是不想流离失所的百姓,若是没有没入黄土的血泪,林诗懿站在北境大营的门前,看见的当是北境山河那种不可言说的壮美辽阔。
    将军帐内,一坐一立正在遥遥对峙。
    “这是军营!上上下下的都是一群糙汉子……”齐钺急得在帐子里直打转,“这帐篷就一层棉布帘子,连个门都没有,我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住!”
    林诗懿也不言语,瞪罢齐钺一眼,拎起斗篷就要朝帐外走。
    “诶!姑奶奶——”齐钺急忙把人拉住,“你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啊?一会是要做随军的大夫,一会还要自己开帐子单住,你……”
    “齐钺,你别忘了,我随你来北境是来做什么的。”林诗懿不留情面地打断了齐钺的絮叨,“我成日躲在你的帐子里,便能查清奇毒的真相了?”
    “我身上的中毒症状渐轻,这一路上几乎已经好了。”齐钺松开了手,眸色一沉,“你关心的不是我的身子,可你为什么这样关心这毒?”
    林诗懿抬眸,目似寒潭,“不劳侯爷费心。”
    “可我是你夫君。”齐钺声冷似刀。
    林思懿不为所动,“保不准儿哪天就不是了。”
    说罢她习惯性的提了提裙摆,这才想起自己早已换了男装,恹恹地甩了甩手,这便要出帐去。
    “我答应你。”齐钺与林诗懿背对背,“明日起我唤两个路上与你熟识的亲卫带着你熟悉营内布局,等你摸清了路线规矩再去安乐堂照顾病患。”
    “约法三章在前。”齐钺走到林诗懿跟前,矮身双手撑着膝头,平视着林诗懿的双眸。
    “第一,每晚你还是要回到将军帐里歇息,我命人去寻了屏风来,你睡里间,我不进去;第二,跟着的亲卫你不准撇下,去哪都要带着;第三,只在大营内,暂时你还不能出去。”
    林诗懿也不多言语,盯了齐钺片刻便转身回到大帐最里间的行军榻上,背对着齐钺就这么躺下了。
    多日来林诗懿只是在安乐堂做些问诊开方的活儿,齐钺率领的北境大军之前已经收复了被北夷人侵占的十三座城池,而北夷人也退守最后一座北方重镇——丹城已久。
    双方停火数月,原本的重症伤患已经全部转移回城,轻症的大部分业已痊愈;目前余下的大部分不是外伤,而是染病,林诗懿尚算清闲。
    齐钺每日巡查防务,整顿军事,还要看着一群兵痞子操练,深怕他们这几个月歇散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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