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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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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真正的陆眠风,未经风霜,如同野火熊熊燎原,他死后遭人偷盗神志,尸身被挖了眼睛,到如今才算是真正的神魂归位。
    周溯站在门外,哽得说不出话来,眠风,她比任何一刻都要更强烈的感受到了他汹涌的灵气。
    也对,那是陆眠风啊,嘉陵陆汀州座下钟灵毓秀的弟子。这样的风骨芝兰,是她偷来的。
    月华猛地从碎裂的青石板上拔了出来,青白色的灵流丝丝缕缕缠绕在剑身一旁。光影像是飞絮流霜一般,陈旧的铁锈在半空中碎裂开来,露出了原本银白的剑身。
    群鬼在被月华照到之时露出了瑟瑟的神情,一时间那样的血气弥漫竟被生生压制了下去,原本悬停在上空的青鸟似乎有了感应,低头长鸣,向月华俯冲了过去。一青一白灵力交织,一时间这一方小院被照得亮如白昼。
    群鬼的尖啸声几乎刺穿整个夜幕,陆嘉遇的耳朵落下鲜红的血液,可他一步不退,睁大了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前面那个青光缭绕的背影。
    鬼啸对钟翮没有影响,残破的黑影在四周爆开,鬼气如同利刃一般向陆嘉遇扫来,可那傻孩子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动不动。
    钟翮皱眉避过一个人脸的残肢体,猛地上前将陆嘉遇拽离了之前的位置,下一刻,他原本站着的地方就爆开了一阵黑气。
    钟翮不得已紧紧将陆嘉遇按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堵住他的耳朵,顺手蒙上了他的眼睛。
    面具人的脸色开始变得很难看,她被剑气震地退后了两步,口中溢出血迹来。阴翳地盯着那道青光,“华风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就算神魂俱灭也能重创于我,在下实在是倾慕,可惜了,眼神不好。”
    那样的震荡也只维持了片刻,小院中便干干净净。月华飞舞悬停在了陆眠风身前,青鸟也展开翅膀落在了钟翮的肩膀上,尾翼之上熊熊烈火生生不息。
    “是么?若不是这么些年我身在地狱,你以为你能在我儿身上做什么手脚?”陆眠风笑得清朗,如同一轮皎皎白月。
    “我残躯尚能够为他挡你十年,而如今,你又有什么胜算?”陆眠风眉眼含笑,和煦地像一捧春风。
    面具人擦了嘴角的血,站直了身体低低冷笑,“你那残破的魂火,还能烧多久?”
    陆嘉遇在钟翮怀里被捂得严严实实,可偏偏将这一句听得清清楚楚,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钟翮的手却像是铁钳一般将他困在怀中。
    陆眠风似有所感回头看向陆嘉遇,不出他所料,他那小儿子咬着牙眼泪落了满脸,看那颈侧暴起的青筋,若不是钟翮的手臂,他早就扑过来了。
    他赞许地看了一眼钟翮,钟翮做得对,破碎的气海与燃烧的魂火让那点残破的灵气滚烫得如同焰火,贸然过来是要被烫伤的。
    陆眠风走近了些,废了些力气将一只手冷却了下来,轻轻放在了陆嘉遇的头顶,“能看到了?借别人的眼睛不要那么久。”
    陆嘉遇的眼泪有决堤之势,“爹……”
    陆眠风笑了笑,“嘉遇,那就好好看看爹长什么样子,记住了,明白没?”
    陆嘉遇猛地往前一扑,试图像小时候那样拽住他的衣摆,可陆眠风早有察觉飞快退后了一步,陆嘉遇扑了个空。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伸手在空中挥舞,“你跟我回家……回家……”
    陆眠风愣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神中满是慈爱,“嘉遇,哪有事事都随了你的意愿的。”
    他顿了顿,细细描摹陆嘉遇的脸,他瘦了很多,大概自己不在的日子吃了许多苦吧,“跟她走,去什么地方都好。”
    他转过身,将月华横在身前,有细碎的光华闪过,锐不可当。他最后看了一眼周溯,目光中没有怨怼,只是漠然。他衣袍周身的烈火燃烧得更加热烈,连发丝都在飞舞。
    “我是回家了。”
    二十年前的嘉陵翡翠湖平如镜面,竹林一望无际。月华带着一道白光从天际落下,静谧的湖面先是有了细微的裂痕,片刻之后湖面像是被月色劈开,巨浪倒转,像是要将湖面掏空一般向天际激起一个巨大的环形。
    而在这巨浪中央站着一个青衣少年,少年周身真元猎猎燃烧,一双明眸可比星辰。
    二十年倥偬而过,少年身量抽长,眉眼开阔。人世间诸多苦厄似乎没能在这片残魂上留下半点痕迹。
    北方的风太冷,雪埋得太深。南方的候鸟不习惯,他要回去了。
    陆眠风仰头看天上那一轮细细的残月,眼角有细碎的灵力开始燃烧,他眼里满是快意,望着面前的面具人,“不用太久,片刻就够了。”
    误落尘网中,一去二十年。人间多病舸,一剑震山川。
    困了他二十年的躯体成了灰尘,陆眠风从未觉得月华是这样轻过,长剑横扫,凛冽的剑意向那人扫去。
    月华剑仿佛带了山雪间的剑意,剑尖所指,青石成灰。面具人一时间连连后退,竟被逼得无路可退。
    那人心下一横连退三步,应生生用血肉之躯撞开了青鸟的封阵,以牙咬破了手腕,深红的血液像是毒蛇一般缠上了那棵枯死的树,那棵枯树忽然慢慢活了过来,早已死去的人脸在枯树中狰狞旋转着睁开了漆黑的眼睛,惶惶然盯住了陆嘉遇。
    “华风公子果然是华风公子,是在下力所不能及,恕不奉陪了。”她轻笑一声,带着血迹的手在破损的封阵中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随即整个人向夜色里一退,如同烟雾一般消散了。
    钟翮松开陆嘉遇,用空闲的一只手在地上飞速画了一个符,那一小块染了血的地上忽然长出了一条漆黑的枝干,将摇摇欲坠的树干死死勒住。
    可鬼脸更加疯狂,不消片刻那些枝干上就出现了裂痕,眼看就只撑不住了。
    剑啸声骤然响起,月华一道白影闪过直直插进了树根,无数鬼影被月华的灵力重新锁回了原位。钟翮张开十指血迹渗进阵法中,额上落下冷汗来。那碎裂的枝干被层层黑气包裹住了,鬼气被锁成了一个蠢蠢欲动的旋涡。
    狂风将人影吹得模糊成一条线,陆嘉遇忽然挣脱了钟翮,向风暴中心奔去,钟翮分、身不及,眼睁睁看着陆嘉遇隐没在飞沙走石中。
    陆眠风看见他了,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拦他,大风将他的声音送得很远,足够陆嘉遇听到,“嘉遇,月华以后就归你了,别让它蒙尘。”
    说罢,他的身影模糊成了一团耀眼的火光,那团火像是一条巨龙,攀上了镇压了无数鬼魂的枯木。
    巨大的嘈杂声过后,天地间恢复了以往的宁静。陆眠风的面容似乎在夜空中一闪而逝,神魂俱灭之前他似乎望见嘉陵江默默流淌,风从竹林中飒飒而过,晚秋堂中师尊的影子一闪而过。
    唯一的遗憾,就是未曾有机会回去向师尊请罪,是徒儿不孝。不过好在这么久了,师尊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太伤心。
    我儿,你要好好长大。
    灰烬与尘埃在那个破败的小院子中飞舞,像是要将这些见不得人布满鲜血的过去都埋葬。
    钟翮的双腿都有些发麻,她深吸了几口气,然后缓缓站了起来,向陆嘉遇走了过去。
    陆嘉遇盯着面前的一片灰烬,像是短暂地失去了感知。钟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满是血迹,不好伸手拉陆嘉遇,只得低声喊了他一声,“嘉遇?”
    谁在叫他?哦,这个名字还是爹爹给他起的。像是□□中控制痛觉的机关被拨动了一下,那些新的、旧的、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伤口都开始作祟。他缓缓转过身,像个没了家的孩子那样。他已经足够坚强了,钟翮能够轻易地从他将哭未哭的表情中看出来,他太难过了,难过到放声痛哭都觉得无法表达。
    陆嘉遇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在楚星泽他们的欺辱之下小心翼翼生活的少年时代,父亲力不从心,而母亲只当他是威胁父亲的筹码。有一年他好不容易跟着家中孩子出门玩,路上看到看到了一盏漂亮的红灯笼,他攒足了钱,去买了一盏灯笼。可他刚挂在结了冰的房檐下,就被二房的哥哥姐姐们撕扯了下来,当着他的面踩碎了。
    陆嘉遇坐在墙角哭了很久,陆眠风那时候病重,听见他的哭声披衣起床走了出来,将他抱起来安静地听完了事情的经过,然后温柔地为他擦干净眼泪,“灯笼只能挂在家里,这里不是家,所以别伤心。”
    如今,他终于回家了,陆嘉遇被遗落在了这个冰冷的人间。
    突然就下雪了,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冰冷的小东西跌进陆嘉遇的衣领,他缩了缩肩膀,然后落下泪来,他紧盯着钟翮,忽然就开口了,带着克制的哭腔道:“钟翮,我冷。”
    他的四肢像是都冻僵了,连擦一擦眼泪都做不到,只能任由眼泪从睫毛上落下,他的挑了最轻的一点,风马牛不相及,却无师自通的将他鲜血淋漓的心脏不动声色地捧给了钟翮看。
    钟翮望着陆嘉遇滚烫的眼泪,饶是她自诩心如铁石,仍旧被那双泪眼砸了心口,她跟着抽了抽。
    钟翮缓缓走近了像是被冻僵的陆嘉遇,然后伸出手将他的眼泪擦干净,可惜给他的眼尾抹上了一道红痕。
    陆嘉遇却不在意,他像是被冷气呛了一口,咳得弓下了身子。他停不下来,只能蹲在地上,用双臂环住了自己,“咳……咳咳……”
    钟翮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将陆嘉遇抱进了怀里。陆嘉遇闭紧了眼睛,眼泪都落在了钟翮暖如春日的怀抱里。
    钟翮轻轻拍着他的背,将他抱紧了些,低声道:“嘉遇,你的眼睛受不住了。”
    陆嘉遇抓着她的衣襟,愣愣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满是灰暗,然后顺从地闭上了眼睛,钟翮将手覆盖在陆嘉遇的眼睛上,一阵轻微的刺痛过后,他又回到了那个没有一丝光线的世界。
    那样没有尽头的黑暗给了他莫名的安全感,“钟翮,我冷。”
    “嗯,我听着呢。”钟翮抱着他的手臂又紧了些。
    陆嘉遇像是在钟翮的体温中缓缓的暖了过来,“我想回家。”
    钟翮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嘉遇,去吧月华□□,那是你的东西,明白么?”
    像是从钟翮的体温里汲取到了站起来的力量,他扶着钟翮站了起来,钟翮知道他想自己一步一步走过去,也就松开了陆嘉遇,张开双臂护在他的身后,像是青鸟一般,踩着他的影子跟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插在灰烬中央的月华剑旁。
    陆嘉遇像是多了一双眼睛,准确无误地将剑拔了出来。剑身上的铁锈尽去,剑身落在飞雪中,而入手却是温热的,像是他父亲的那双手,连冻伤他都是舍不得的。
    陆嘉遇低声道,“我能看到这把剑。”
    月华在他眼里,像是一团月光,闪烁着柔和的光。
    钟翮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以后这就是你的剑了,我会教你怎么用,别怕。”
    陆嘉遇侧了身,“钟翮,我爹爹走了。”
    钟翮轻轻握住他的手,“前辈在天上看着你呢,嘉遇,我带你回家。”
    他的手在钟翮手心轻轻动了动,然后像是来时一般牵住了钟翮的衣角,“好。”
    周溯跪坐在门口,像是一个祭拜礼,大雪落在她肩头。陆嘉遇似有所感,停下了脚步。
    “你不过是仗着他的喜欢有恃无恐罢了。”
    他与周溯都心知肚明,这她漫长的一生再也找不到心安处了。
    人间多别离,陆眠风的别离来得太晚了些。
    北风朔雪送君去,人间始是别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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