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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云梦谭_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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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想已给他哄散脾气,和缓地说:“听口音就是这儿的。”
    熊胖喜赞:“你娃可以哦,这盘硬是为国争光了撒。”
    “争啥子光?”
    “早先他们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抓到我们国家的妹儿当慰安妇,现在你跑到日本来,啥子事都没做就让他们国家的男娃儿跪舔,鸡、巴比八路军的冲锋、枪还猛哦。”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成都自古是闲散之地,居民丰衣足食生活安适,无聊时就靠说笑逗趣解闷,熊胖自小浸淫其中,也生就一张快嘴,平日里好弄口舌,几位前任现任都是被他的花言巧语勾到手的。孟想缺乏幽默细胞,没能承袭巴蜀民风,跟熊胖聊天总被他调侃得哭笑不得,这次亦然。
    “你硬是找起话来说哦,要比猛还是你更凶,不止让小日本跪舔,还把人家艹来翻起,我是冲锋、枪,你就是迫击炮。”
    言辞直指熊胖上一段风流史,立时惹他不快,啧嘴埋怨:“喊你不要提这个事了你砸还是要提呢?那个是老子这辈子做的最大错事,误中日本特务圈套,背叛了盟军,这阵还时不时悔过。反正老子是把日本人痛木了,再好看的老子都不得要,日一下就烂鸡、巴。”
    孟想自知失言,暗暗吐舌头,当年熊胖和那日本小三搅缠时曾夸对方很有女王feel,他在那小鬼子跟前犯过不少贱,明面上的大家都知道,私底下的情况也能猜出一二,跪舔肯定是必然的,估计舔的还不是一般部位——熊胖亲口说过,他喜欢给小受舔菊花……
    谈话进入错误节点,须及时调转方向盘,到底是熊胖反应快,主动换话说:“你最近咋样?学费结清没有?”
    孟想郁闷地交代近况,这阔少便饱汉不知饿汉饥地感叹:“你咋越操越挫哦,人家像你那样一天到黑打工都发财了,你还穷得学费都交不起。”
    孟想跟他认识多年,早习惯他的作风,不以为忤,自身又是大度宽容的性格,还配合他自贬:“我也不晓得我为啥子操这么撇,遇到的留学生好像个个比我宽裕,都申请得到学费减免,一问在学校的成绩还没得我好。”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嘛,你现在的情况是本末倒置,一天只晓得打工打工,不会跟学校教务处的老师拉关系,又不跟同学来往,日本人最讨厌不合群的人,当然不安逸你了。”
    在日本的大学想申请学费减免,各门功课全优固然是刚需条件,但老师的评语也至关重要。孟想入学后打工不息,无暇同主管教务的老师建立良好关系,也从不参加各位教授旗下的研讨会,久而久之就不幸落了个“孤僻冷漠,不善沟通”的差评,次次在学费减免名单上落榜,被迫陷入只能靠打工支付高昂学费的恶性循环。
    “有啥子办法嘛,我不打工生活就开不起走,学习任务又重,平时连觉都睡不够,哪儿有时间搞交际嘛。幸的好奖学金只按成绩评定,不然我更恼火。”
    “你先不忙打工,喊你妈老汉多寄点钱过来,拿一学期专门处理人际关系,先把减免名额豁(骗)到手再说撒。”
    “不得行,我来日本第一年就没要家头的钱了,我爸妈都退休了,身体又不好,前年又给我按揭了一套房子,每个月要还3000多的月供,我哪儿忍心再喊他们拿钱嘛。”
    想到远在家乡的双亲,孟想思念之余唯有愧疚,以前的同学大多都已步入工作岗位,赚钱养家,再不济也能独善其身,比较之下直令他汗颜。小时候他品学兼优,人人都夸他将来有出息,他也立志要当个有作为的人回馈父母,谁曾想如今老大不小了还在异国挣命。爸妈为他付出无数,抚养读书自不消说,买那套按揭房也完全是为了他今后能够顺利成家,首付30几万花光家中积蓄,还背上二十年的房贷,本来他想自己还月供,二老也怜他挣钱辛苦,坚持用养老金替他还贷,整日节衣缩食,生病了就自己斟酌着买点药吃,不到万不得已不敢上医院。这一笔笔恩情债时常令他夜不能寐,恨不得立刻拿到学位,结束日漂生涯回国开创事业,再不做爹妈肩上的负担。
    熊胖对平民阶层缺乏同理心,可身为一个有良知的富二代,同情心还是不少的,朋友有难理当相助,当即豪爽表态:“喊声爸爸就拿十万円去润到。”
    “喊爸爸”什么的是成都人特有的幽默,并非嗟来之食,但孟想不愿接受。一是之前已借过熊胖好几钱,至今尚有25万円未还,新债压旧债,以后偿还更吃力。二是熊胖本人并不慷慨,还是同学们公推的“啬家子”,属于“越有越抠”那一类。人生格言是“我的钱只有我的老婆能用”,外人想吃他一根冰棍都不容易。小时候他对孟想也很悭吝,但从高中开始突然翻然转变,送礼请客处处豪气,逢年过节还不忘发红包,全是666、888、999这样的吉利数字。
    孟想曾怀疑这基佬是不是对自己有不轨企图,后来确认自己想多了,可又找不到别的理由解释他另眼相待的原因,最后强行得出结论:熊胖是真拿他当哥们才会破格善待。
    俗话说“朋友交谊,事在双方”,做人要将心比心,不能把别人的仗义当成依赖取巧占便宜的捷径,这是孟想的家训,也是他处事的原则,是以处境再艰难,也不能收这十万円的援助金。
    “算了,我自己还可以解决,明天去找学校求下情,可能还拖得到两个月。”
    “再拖得久最终还是要还的嘛,不然我再给你想个办法。”
    “啥子办法?”
    “我跟你说过的嘛,我上回在东京认到一个有钱的御姐,最喜欢搞中国男的。前天她又在喊我介绍男朋友,那婆娘出手大方得很,一耍朋友就发副卡,账单几百万几百万的签。我看到过她前两个男朋友,都长得怂眉怂眼矮矬矬的,简直跟你比不得,我估计她看到你口水都要滴到胸坎上,你不妨跟她勾兑两个月,编到她帮你把学费缴清了就脱手。”
    这主意如同在三伏天里放了一星期的皮蛋瘦肉粥,馊得有盐有味。
    孟想勃然大怒:“你想喊老子当鸭子唆?滚你妈的个脚!”
    熊胖连忙劝解:“哎呀,你娃儿就是想不通,那个鬼妹儿不光是个富婆,人材也好,高高瘦瘦漂漂亮亮的,本来多的是有钱男的追求,不晓得脑壳头是不是有包,就喜欢包养中国男的。找到她纯粹是耍,又不用谈感情,就当是嫖高级鸡,还可以倒拿钱,哪点不好嘛。”
    “好锤子!熊瘟丧,老子给你说哈,老子再穷也穷得有骨气,不得干那些污猫糟狗的事,再跟老子打胡乱说,老子从此以后不得甩视你!”
    孟想激怒下爆发怒吼,忘记此刻夜深人静,也忘记老旧的日式小楼隔音效果奇差。吼声尚在壁间回荡,楼下一个凄厉的尖叫声接力般穿透楼板窗户,在阒静的小街上呼啸盘旋,惊飞附近栖息的鸦群。
    那变调的嘶吼里夹杂着哭喊谩骂,孟想识得那声音,是房东家备考的长子,听他声嘶力竭语无伦次地骂着“该死的中国人”、“把他们全杀光”,情绪已极端失控,而失控的原因孟想也猜着了。
    众矢之的的危机感瀑布似的砸向头顶,他惶悚呆怔,眼看着又一个险情拖着臃肿的身躯一步步朝他逼近。
    第4章 驱逐
    凌晨2点半,孟想骑车沿着近海的羽田道奔赴筑地市场,风声潮声行车声,声声入耳,大事小事麻烦事,事事糟心。两侧街景飞快变换,唯有房东太太那恐怖电影大反派式的狞恶嘴脸不停在眼前刷屏,还有她高频率的锐利发言,也时刻在耳边回放,不知不觉激起民族仇恨。
    “孟桑,我儿子马上就要参加高考,这是关乎他一生命运的大事,我们全家都严阵以待,可是您每天半夜都在楼上闹出很大动静,吵得人无法安睡,这对一个因学习压力而导致神经衰弱的考生来说是多残酷的折磨,您知道吗?您别跟我赔笑脸,这不是几句道歉能敷衍的,我估计你们中国人都没有顾虑他人的习惯,在你们的国家无所谓,可在日本就得遵守我们国家的规矩。我们日本人从小就被长辈们教导不能给他人添麻烦,就是幼稚园的小孩子也不会在有人的地方大吵大闹。您的做法实在太欠缺教养,我们家已经无法忍受,只好在这里跟您道歉,这房子不能再租给您了,请您在今天之内搬出去,我会退您押金的。”
    半小时前孟想在和朋友通电话时高声喧哗,惊动了正在挑灯夜读的房东长子,那孩子大约学习紧张,心理负担沉重,在这一刺激下来了个歇斯底里的大爆发。房东家异常震怒,由房东太太出面,毫不留情地向孟想下了驱逐令。孟想早知自己每日夜间出行会招致不满,平时尽量轻手轻脚,无奈这栋楼的墙壁比纸还薄,再小的声音都关不住,仍然不停拉仇恨。今天遭际特殊,心烦意乱忘却禁忌,一不留神就犯了人家的忌讳,被扫地出门也无话可说。
    那小日本发疯时熊胖在手机里也听到了,他不放心,隔了一会儿来电过问,孟想正骑车,用蓝牙耳机跟他通话。得知房东要撵人,熊胖大为光火,骂道:“这个日本老嬷嬷也太嚣张了嘛,当初租房子签了合同,合同没到期,她凭啥子喊你走?”
    孟想苦笑:“合同上写了的,如果侵犯到房主的人身权益,人家有权终止合约。现在他们就以这个为依据,喊我今天必须收拾东西走人。”
    “狗、日的,这个条款才霸道嘞,他们说啥子就是啥子,你也是瓜得遭不住,咋会签这种背时合同?”
    “哪个喊我跑到人家的地盘上来了嘛,想租相因房子,只有听人家摆布撒。说起来也确实是我不对,天天晚起打工,在人家脑壳上踩得乒啊乓的,久了哪个都要叫唤。人家的娃娃马上要高考,日本高考比中国竞争还激烈,上不到好学校就找不到好工作,哪个希望自家娃儿一辈子打烂账呢,还不都盼到他有出息,我影响人家复习睡觉,万一考试考撇了,不耽误人家一生啊?还是个人知趣点,早点撤退算了,免得二天担责任。”
    “唉,你硬是个烂贤惠哦,自己屁儿上的鲜血都没揩干净,还要给别个医痔疮。算了嘛,那你今天啥子时候去找房子呢?”
    “还不晓得嘛,只有等下午放学了再看。我跟房东说晚上8点前回去搬东西,她答应了。”
    “那搬家的钱你准备好没有呢?这一下起码要遭脱20几万哦。”
    在日本租房第一次得交六个月租金,其中两个月房租是礼金,再两个月房租是押金,另一个月房租是给中介公司的,剩下的才是头一个月的租金。退房时礼金不退还,押金得看运气,留学生经常遭遇耍无赖的房东,还往往投诉无门,闷声喝黄连的大有人在。
    孟想现在是负资产,哪有余财搬家?可面对熊胖主动伸出的援手,他仍执拗地选择拒绝。这有一半是在跟房东太太斗气,刚才听到她那些贬低中国人的言论,他简直气涌如山,只苦于理亏,不能直言反驳。此刻不接受朋友支援,是想以实际行动证明,并不是只有他们日本人才具备“不给别人添麻烦”的素质,中国人也有穷不移志的气节,宁可身骨苦,不叫皮面羞,大不了学流浪汉去公园搭帐篷睡觉,男子汉大夫要是这点坎都翻不过,还能干什么大事?
    “对嘛,既然这样你就个人先顶到起,心头过不得就发短信找你的田田妹儿摆一下,不要一个人闷起。”
    “晓得了,你也快去陪你的灿宝宝嘛,今天耽误你们过夫妻生活了,跟他说声对不起哈。”
    “哈哈哈,你娃娃又洗我脑壳哈,他也多担心你的,这个电话还是他催到我打的,有空带他去东京找你耍,我晓得银座开了家四川火锅店,据说味道还多正宗,哪天我们一起去搞一盘。”
    “哪个去银座吃哦,那边的东西都是豁土老肥的,非贵八贵浪费钱,你想吃火锅,到我住的地方来我弄给你们吃,整鸳鸯锅,徐灿不吃辣可以吃白味的。”
    “要得嘛,那你这盘要租个巴适点的房子哦,钱不够找我,滚去睡了哈,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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