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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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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看到谷长龙寂寞地坐在书房,便会特意来陪伴老人,下盘象棋或聊聊国家大事,十年前申明就是这样跟丈人套近乎的。谷长龙收藏了不少古籍善本,九岁的男孩很感兴趣,其中就有金圣叹批注的元稹的《会真记》。谷长龙毕竟做过大学校长,倒是个爱才之人,便大方地送给他一套绣像本《天下六才子》。
    有天周末,司望在书房陪老爷子做报纸上的填字游戏,谷秋莎与路中岳都有事各自出门,连菲佣都临时请了病假,偌大的别墅里只有这一老一少。谷长龙正在惊叹这孩子的聪明,连他都难以填出来的字谜,司望一眨眼全部搞定了。
    忽然,他的心口绞痛,天旋地转--心脏病突发。
    谷长龙痛苦地倒在地上,额头冒着冷汗,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手颤抖着指向抽屉。
    司望慌张拉开抽屉,全是各种药瓶,清一色国外进口药,密密麻麻写满外文,根本不知道哪一种才是救心脏病的。他低身去问老爷子,谷长龙却快要翻白眼了。生死攸关的十秒钟,司望将所有药瓶扫视一遍,迅速找到正确的药,并看懂了说明文字,掏出两粒塞进谷长龙嘴里,又解开他的衣服,压住胸口做心脏恢复的抢救,从鬼门关上救回这条老命。
    当晚,谷长龙同意了收养这孩子的计划。
    第二部 忘川水 第八章
    2005年,清明节后。
    何清影第一次来到豪华别墅,儿子牢牢牵着她的手,坐进客厅的犀牛皮沙发。他看起来对这里熟门熟路,知道卫生间在哪里,电灯怎么开,各种电器的遥控器用法……
    谷秋莎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又送给何清影一套迪奥的限量款香水。虽然,何清影穿了套相对体面的衣服,头发也去店里弄过,脸上化着淡妆,在街上足够吸引男人回头。但她的气色不太好,几个月不见,眉眼有几分发青。
    迎接这对母子的,还有谷秋莎的丈夫与父亲。看到谷家全家出动,何清影惴惴不安,连声感谢数月来的关照。
    寒暄一番之后,谷秋莎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请求--
    “何小姐,请让我们家来收养司望吧。”
    “你在开玩笑吧?”
    何清影的面色变了,她转头看着儿子,司望正在吃进口水果。
    “不,我是认真的。我知道这非常唐突与失礼,毕竟司望是你的亲生骨肉,是你含辛茹苦地将他养到十岁,但以你们家现有的条件,一定会埋没这个天才,不觉得太可惜?而我会给他幸福的生活,让他得到最精英的教育,这不是所有母亲的心愿吗?”
    “望儿!”何清影一巴掌打掉儿子嘴里的水果,“你答应了吗?”
    儿子摇摇头说:“妈妈,我不会离开你的。”
    她欣慰地抱紧司望,对谷秋莎断然回绝道:“对不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们必须回家了,以后请你不要再跟我儿子见面。”
    “何小姐,其实司望也很喜欢我们家,为了给这孩子一个美好的明天,我会补偿给你一百万元。将来完成收养手续后,你并不会失去这个儿子,司望仍然可以叫你妈妈,你也随时随地可以再见到他,你我甚至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如果你想要有自己的事业,我会尽一切可能来帮--”
    “再见!”
    她没让谷秋莎把话说话,便拉起儿子冲出门外。
    谷秋莎踉跄着跟出去,路中岳却在身后说:“算了吧,哪有妈妈愿意卖儿子的?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你要么从我家滚出去,要么答应收养司望。”
    谷秋莎停下脚步,冷冷地扔给丈夫这句话。
    此后的半个月,她没再见到过司望,这个家里仿佛失去了什么,重新变得像墓地般死寂,就连谷长龙也总是来问她:“司望什么时候来陪我下棋啊?”
    然而,在月底的某一天,谷秋莎接到了何清影的电话:“谷……谷小姐……请原谅我上次的失礼,我想再问一下,你真的会全心全意对望儿好吗?”
    “当然!”谷秋莎欣喜若狂地握着电话,“请你放心!我会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绝对不会比你对他的爱少一分!”
    “以后,我还能经常见到他吗?”
    “我们会签署收养协议
    ,律师帮你作证,你任何时间都可以来看他。”
    “那么,望儿就拜托给你们了!”
    何清影在电话里痛哭起来,谷秋莎安慰了她一阵,完了又给律师打电话,吩咐立即开始法律手续。
    其实,谷秋莎早就预料会接到这个电话。
    这个秘密是不可告人的--谷秋莎通过朋友关系,七拐八弯找到何清影的债主,让他们以更卑鄙的手段去逼债,甚至公开扬言威胁司望,高利贷债主要派人到学校门口“保护”司望放学。半个月来的每夜骚扰,早已让她精神衰弱,濒临崩溃。
    何清影当然舍不得儿子,但在这种状况下,与其让他面临黑社会的威胁,不如送到有钱人家里,至少安全无虞。就算自己出什么意外,也绝不会连累到孩子,大不了跟这些混蛋同归于尽。这样看来,何清影并没有出卖儿子,而是以暂时的离别,以自己的牺牲来保护他。她相信谷秋莎对司望的爱是真诚的,确实会如她所说的那样,给予这孩子美好的明天。而且,司望不管住到谁家里,他永远都是司明远与何清影的儿子,十岁的孩子怎会忘记妈妈?
    他还会回来的。
    虽然,谷秋莎并不这么想。
    三周后,司望完成了收养手续,户口迁移到谷家,成为路中岳与谷秋莎的养子。
    他改名为谷望。
    第二部 忘川水 第九章
    “望儿,快来认识一下这几位教授爷爷。”
    谷秋莎牵着他的手,来到这些着名学者面前。老头们都很喜爱这小孩,刚听他背诵了一遍白居易的《长恨歌》,又让他辨认出了几百个金文与甲骨文,更听他说了一番对于摩尼教与诺斯替主义的见解。
    有位国学大师抱起这十岁男孩,激动地说:“此子必成大器!复兴国学有望矣!”
    “我看他更适合研究西方宗教学!我预订他做我的博士生了!”
    “你们都错了,尽管这孩子学贯中西,却未必要进入我们的象牙塔,而是在为将来的宏伟人生积累知识储备,依我看他是志在庙堂啊!谷校长有这样的孙子,功德无量!”
    最后这位教授一语中的,将谷长龙说得心花怒放,而他们并不知道这孩子是收养来的。
    望儿是在五月份搬进谷家的,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卧室,独立卫生间,价值十万元的按摩浴缸,真人体感游戏机。
    开头几周有些不适,尽管表面上非常乖巧,接受了谷望这个新名字,驯顺地对谷秋莎叫妈妈,对谷长龙叫爷爷而不是外公。但他就是不肯叫路中岳爸爸--反正也不跟他的姓,路中岳乐得跟这孩子没关系。
    他有时闷闷不乐暗自伤心,谷秋莎知道他是在想妈妈,担心妈妈一个人会不会寂寞。她大度地把何清影接来过几次,又为弥补母子分离的痛苦,三个人一起去海南岛旅游过。谷秋莎不介意他继续管何清影叫妈妈,因为她早已仁至义尽--何清影拿到了一百万的补偿,顺利还清所有高利贷债务,并且多了一笔储蓄。
    不过,谷秋莎毕竟是个女人,有特别的第六感,发现每次何清影来到家里,见到路中岳的时候,眼神都有些奇怪,似乎在刻意避开他。谷秋莎没有往深处多想,想必何清影是出于对儿子的关爱,担心这个“继父”并不喜欢望儿,说不定还会处处刁难孩子。
    路中岳还是老样子,几乎不跟妻子说一句话,偶尔去向岳父汇报工作。他对新来的“儿子”非常冷漠,看起来处处提防。到底还是望儿有礼貌,会主动向路中岳打招呼,甚至请教些理工科的问题,却从未得到过他的回答。
    这一切都看在谷秋莎的眼底,但她不想去改变丈夫的态度,这个男人已经彻底废了,而他自己还不知道。
    她有一个秘密。
    几年前,当她告诉路中岳自己不能怀孕后,很快就感觉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但她觉得没必要跟这个男人离婚。作为一个离婚女人,自己倒是没什么担心,但会惹来别人的怜悯与同情。何况作为尔雅教育集团的继承人,她在台面上还是需要有一个丈夫的,虽然离婚是对于出轨的报复,但毕竟没证据,未必能让这个男人净身出户,说不定还被他分
    去一半财产。
    谷秋莎想到了一个更绝的报复手段。
    这是她出国看病时得知的,并私自携带了一批违禁药品回国。其中就有促黄体生成素释放激素(lhrh),可以刺激脑垂体释放黄体生成素。人工合成的超活性lhrh类似物(lhrh a),可以使脑垂体的lhrh受体下降调节,受体减少,抑制黄体生成素的释放,导致睾酮的产生减少,最终使睾酮下降至去势水平,从而起到与手术去势相似的效果,称之为药物去势。
    对于正常的男人来说,这是一种无形的阉割。
    从此以后,她悄悄在丈夫的食物里添加这些药物成分。比如路中岳在冬季每天都要喝的虫草汤,还有夏天必吃的绿豆汤。若在春秋两季,她就下在全家人都要喝的汤里,反正自己是女人吃这个也无所谓,爸爸都六十多岁了,清心寡欲还有助于长寿。最后,她对自家的饮用水系统做了手脚……
    谷秋莎对丈夫的“化学阉割”持续了三年,按照正常的科学规律,这样的阉割是不可逆的,结果将使男人永久性地丧失功能。
    最近一年,路中岳频繁地去各种医院,而她掌握了丈夫的银行卡信息,可以查到去看的都是男性科。路中岳知道自己不行了,却永远无法查出病因,而且是不治之症。医生只能将之归于环境污染乃至基因缺陷,反正现在有这毛病的男人也不少。
    每次看到丈夫萎靡不振的脸,冒不出半根胡须的下巴,上厕所要花很长时间,她就希望这个男人到死都在自己身边,就好像判处了他无期徒刑。
    但她的心里很清楚,如果让路中岳知道了这个秘密,毫无疑问会杀了她。
    第二部 忘川水 第十章
    2005年6月6日。
    飞驰拥挤的地铁车厢,移动视频在播出新闻,来自美国广播公司abc,最近发现一个叫詹姆士的男孩,竟是“二战”中牺牲的海军飞行员转世。这孩子打小拥有飞行员的记忆,包括“二战”战机的零件专业名称和服役的航空母舰,而这位飞行员从来默默无闻。飞行员的姐姐说,男孩到她家后就认出了她母亲的一幅画,此事只有她和死去多年的弟弟知道。
    他沉默而平静地看着这段视频,又从地铁玻璃反光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三号线到虹口足球场,从地铁下来,走到到处响着周杰伦歌声的街头,穿过几条狭窄的马路,进入绿树成荫的巷子,有栋灰墙红瓦的老屋,他轻轻按下了门铃。
    铁门打开,是个六十岁左右的男人,又高又瘦,头发全白了,疑惑地问:“你找谁?”
    “请问--这是柳曼的家吗?”
    对方的神色变得很怪异:“柳曼?你找柳曼?”
    “对不起,我是代表我哥哥来的,他是柳曼的同学,因为生病住院不能走动,所以特别委托我上门来的。”
    老头子不免又多看了他几眼,这是个漂亮的男孩,十岁左右,目光令人难忘,只要平静地盯着你的眼睛,你就会产生某种程度的畏惧。
    “你哥哥是她的同学?当年柳曼走的时候,你应该还没出生吧。”
    “哦,我和哥哥是同一个爸爸,不同的妈妈,所以……”
    “明白了,我是柳曼的爸爸,快请进。”
    客厅里没什么生气,底楼采光也不太好,老式红木家具令人压抑,柳曼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1995年的今天,清晨时分,柳曼被发现死在南明高级中学图书馆的屋顶上。
    十周年忌日。
    在客厅正中最显眼的位置,是一张黑白相框,十八岁的柳曼摆出一个姿势,在风中迷人微笑--那是高中的春游,因为高考临近,只去了半天动物园,柳曼坐在草坪上拍了这张照片。
    老头给男孩拿了一杯饮料,他也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口,点头道:“是啊,我哥哥特别叮嘱我,让我今天必须要过来,给柳曼上三炷香,祈祷她在天堂安息。”
    “唉,太感谢你了,没想到我女儿死了十年,居然还有人记得她!”
    他说着说着就掉下了眼泪,从抽屉里拿出三支香,点燃后交到他手中,灵位前已供上了香炉与水果。
    男孩缓步走到柳曼的遗像前,看着照片里她的双眼,恭敬地将三炷香插进香炉。
    忽然,遗像里的柳曼似乎狠狠瞪了他一眼!
    香烟缭绕在遗像与灵位间,男孩低声问道:“十年来,柳曼的案件没有任何进展吗?”
    “没有。”他叹息一声坐下,眯起眼睛翻出一本相册,打开就是张黑白照片,一对年轻夫妇抱着个小女孩,
    只有三四岁的样子,“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她--照片里是她妈,女儿七岁那年,我们就离婚了,柳曼一直跟着我长大,因此性格有些古怪。柳曼的死,让她妈得了抑郁症,这些年多次想要自杀,现在在康复中心,等于关监狱。”
    他往后翻了几页,柳曼从幼儿园到小学直到初中的照片全都保留着,平常人看一个死去十二年的女孩的照片,恐怕也会后背汗毛直竖。
    最后是高三那年,全体同学在学校操场上合影,背景是那片鲜艳的夹竹桃花--春末夏初,粉红色与白色的花朵相间,柳曼想不到自己竟死于身后的花朵之毒。
    照片里还有班主任申明老师。
    这个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男人,站在合影第一排的中间。他的身形与脸颊都很瘦削,留着男老师所能有的最长的发型。照片里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依稀辨别他的目光,看起来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其实隐藏着某些焦虑与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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