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恐怕不太方便。”叶岚委婉地回绝了。战神号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不去挺可惜的，”陆琛倒是没怎么介意，淡淡说，“不过既然你有事，就以后再约吧。”
    回去的途中，天色将好转暗，长夜将至，呼啸而过的冷风剥夺着身体里的暖意，体温一点一点流失。
    叶岚忽然觉得没来由的悲伤，一路上都沉默着没有出声，直到听见林达令叫了他一声。
    “想谁这么专注？”林达令装作漫不经心，懒懒问道。
    叶岚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地去看他。
    夜色下，所有映入眼中的景都多了一丝冷意，唯独林达令的棱角分明的轮廓被月光渲染得柔和。
    叶岚第一次仔细端详他的脸。五官分明，眸子里藏着冷冽，嘴唇单薄有如利剑，表情淡漠，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有些冷峻，却从没让他感觉到隔阂。
    夜幕降临时，片云阴沉，星斗暗，却偏有微弱光芒洒落，似流星曳着尾巴，与空气擦出点点火花，化成斑斓彩色，点燃了万家灯火。
    感觉到叶岚的目光，林达令瞥了他一眼，悄咪咪戳了戳他的腰：“我有这么帅吗？不然你怎么一直在看我？”
    “马马虎虎吧，”叶岚白了他一眼，“我就是想量量，多厚的脸皮适合裹着巨叉放到油锅里炸一炸。”
    “说实话就是脸皮厚？”林达令无动于衷，甚至和他认真地讨论了起来，“就你未婚夫帅是吧？我比不了？”
    叶岚忍无可忍，“你干嘛老提他？”
    林达令眼里都是笑，答非所问：“你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否认他是你未婚夫……”
    叶岚冷下脸：“闭嘴！”
    林达令立刻闭嘴，反正口头上已经爽过了。
    过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气氛尴尬才没话找话，叶岚问：“你叔叔的眼伤还没好？”
    林达令微微一怔，神色黯淡了几分：“嗯。”
    叶岚没再说话。
    “会好的。”长久之后，林达令忽然再次出声，声音很轻，落在他心头却似乎有着千斤重量。
    像是在说林悦，也像是告诉叶岚。
    虚无缥缈的一句话，隐隐约约抚过叶岚心上，带着神秘的治愈力量，让他感觉到心安。
    “当然，我相信。”叶岚笑笑。
    回到别墅后，叶岚眼睁睁看着林达令走进大门，脑中一道闪电闪过，忽然意识到一件被他们遗忘的事情，猛地腾出手想要拉住林达令，却正好擦过他的衣袖，没能阻止他走进沙发上躺着的某大型生物的视线。
    米拉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从沙发上跳了下来，骂骂咧咧道：“我靠，你们去哪了？饿死我了，什么时候能去吃饭？林达令同学你那个机器人肚子里没储备粮了……”
    叶岚很默契地和林达令对视了一眼，相对无言：真是灾难啊！
    好不容易安抚好惨遭抛弃的米拉，叶岚回到房间，疲惫地往床上一躺，几乎是一闭上眼就回到了五年前。
    刚结束一场星际大战的首都米洛星还没有恢复它往日的生气，就已经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细雪纷纷扬扬飘散在地上，越积越厚，仿佛要将这颗星球所遭受过的创伤给全部掩盖掉。
    首都广场外，围观的人群将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一道道冰冷的目光如同锋锐的刺刀一样闪烁着寒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平静地走上广场，很快就有几名士兵围了过来，粗暴地把他按在了执行死刑的特制座椅上，紧接着按下了隐藏开关，让金属铐自动锁死他的身体。他甚至不得不矮身，被迫维持着一个低头忏悔的姿势无法动弹，像是一个被随意摆弄的人偶，只待命运最后的裁决。
    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细细听去，每个字都带着深深的恶意。
    “听说他跟帝国军密谋要摧毁整个米洛星的防御网，真歹毒啊。”
    “连自己的搭档都害……真是个负心汉！”
    “他犯的可是叛国罪啊！整个远航舰队都被他给害了！”
    “没想到叶凛上将收养了一条白眼狼……”
    “你们相信他会做出那些事吗？”
    “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不信的？”
    “呜呜呜，没有了哥哥，我以后该怎么办啊……”
    质疑声有，谩骂却也不少，联邦最有前途的军官之一沦为了万众指责的罪人，他曾经为联邦立下的无数功劳，一夜之间便被遗忘。
    执行死刑的军官用极尽了冷漠的声音宣布他的罪名，直到枪声响起，一切戛然而止。
    五年后，他再次回到这里，父亲死亡，弟弟失踪，从父亲那里继承的远航舰队变成一盘散沙，最后的线索，就只有……
    敲门声突然响起，叶岚突然间清醒过来，跳下床，走过去把门打开，看见林达令抱了一盒零食靠在门外，还端着个水杯在若无其事地喝水。
    这是……给他的？
    “知道你不饿，先收下，”林达令懒懒把东西递过去，没给他回绝的余地，“就算以后再吃也行。”
    “谢谢。”叶岚接过零食，随意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所有的零食都……不是一般的贵！光是那几颗来自娜美西斯星系的彩果，就价值三万星币，比米洛星军事学院的住宿费还贵。
    叶岚头一回体会到因为金钱心跳加速的感觉。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该不会……林达令真的喜欢他？
    林达令这样无声付出的男人，简直就是白月光一样的存在。
    虽然林达令是个很好的搭档，为他提供了住处，“借”给他风泽，还帮他摆平了莫名其妙的桃花，但是……
    哨兵都很容易把和自己搭档的向导当做恋人来处理，可他们之间不应该是这种关系。
    “走了，早点休息。”林达令纯粹是来送零食的，没想打扰他。
    “等等。”叶岚突然叫住了他。
    林达令转过身注视着他：“还有什么事？”
    叶岚动了动嘴唇：“谢谢你带我去星系主题餐厅。”
    林达令对叶岚心思的转变毫无察觉：“一顿饭而已，不用客气。”
    “也谢谢你为我提供工作和住宿，还有……借我风泽。”
    “举手之劳。”
    叶岚深吸一口气：“你是个好人……”
    林达令一口水喷到了他的脸上。
    有、有这么扎心吗？
    叶岚连忙改口：“那个，明天的体训课帮我请个假吧，我有个很重要的约……”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么暗示，他应该懂吧？
    谁知道林达令特别直白：“和男朋友约会啊？”
    叶岚一愣，很快回答：“啊，对，是男朋友，没错。”
    林达令微笑：“好，约会愉快。”
    **
    跟段璟去往第三星区之前，叶岚特意使用了面部伪装技术，虽然段璟也有这个意思，但是……现在使用的这张脸似乎有点高调了——啊不，简直就是辣眼睛！
    五官不正，鼻歪眼斜，皮肤黝黑，奇丑无比。
    “你确定要这样出现在第三星区？”段璟恍惚了一会儿，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接受了事实。但作为联邦人民心中完美的代名词，段璟显然不希望自己有一天因为某种奇葩的原因被议论。
    “丑到极致也是一种美。”叶岚努力说服着他。
    “敢情对着这张脸的人不是你？”段璟尽可能让自己保持着理智，他刚才甚至想象了下这张脸如果批量出现在战场上可能会有很大的杀伤力……
    “能够衬托您的英俊是我的荣幸。”叶岚此刻毫不吝啬对段璟的赞美，为自己营造起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设来。
    “谢谢，不过——我应该不太需要衬托吧？”
    叶岚说不过他，只好换了种方式：“我错了少将。”
    面对这猝不及防的服软，段璟一时语塞，无奈之下选择了让步：“真拿你没办法。”
    第三星区是首都星的军政要地，守卫非常森严，许多重关卡都需要验证晶卡，如果不是跟在段璟身边，叶岚几乎没有可能顺利进入。
    段璟答应带他来第三星区，却没有保证不会派人看着他。当段璟的副官边铄实在有些难以面对自己那张脸的时候，叶岚就知道，时机到了。
    尽管段璟嘱咐过自己在原处等他开会结束，但叶岚显然不是为了听话才跟他来的。
    “你这伪装真是绝了，我觉得以后整个不死军团都可以……”边铄的话说了一半，对上叶岚目光，忽然说不出话了。
    目光交汇的刹那，大脑被强行灌输进一道命令——“我上厕所没带纸所以麻烦凌川同学帮我去拿纸”。
    是精神暗示。
    “抱歉了。”叶岚轻声说着，让边铄抱着一棵树勉强站立，然后转身离开。
    好在段璟原本就把他们留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再加上第三星区原本就很冷清，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刚才这里发生过什么。
    刚到机甲库门口，就看到了一个熟人，叶岚立刻躲了起来。
    居然是……桑塔？
    据叶岚所知，远航舰队在他死后进行了一场人员的大换血，但是作为他副官的桑塔依然选择了留下来，并且在一年后因伤退居三线，接手了一片军部的机甲库，每天的工作就是对机甲进行视察。
    正好是视察时间，桑塔例行着日复一日无差别的工作，准时来到了军部机甲库的巨门前。
    “桑塔少校，这么多年来，您对机甲库的工作还是这么上心。”机甲库的看守兵面带笑意上前迎接，看上去十分热情，毕竟他加入远航舰队的申请书还要得到桑塔的批准。
    远航舰队早已不是那个从五大军团挑选出的佼佼者组成的精英舰队了，现在的远航舰队几乎是一盘散沙，据说那位桑飒长官最近有意将舰队重新整顿，扩大规模，这才给了他们这些只能看守机甲库的人递交申请书的机会。
    桑塔虽然几年前就已经退居三线，在远航舰队却依然有着一定的话语权，比起另一位绝不可能从他身上讨到好处的桑飒长官，已经算是好相处了。
    桑塔冷哼一声，显然清楚他的心思：“没有什么异常状况吧？”
    “没有没有，”看守兵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每天除了您来检查，压根没有人——呃……”
    看守兵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了看桑塔，欲言又止。
    桑塔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知道自己的表现骗不过他，反正也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看守兵索性就一起交代了：“你们前队长的前男友还有现队长先后都有来过……不过我一直谨记您的教诲，绝对没让人进去过。”
    桑塔知道他说的是宋诚和桑飒，不想听他为了献殷勤对自己介绍那两个人的来意，及时挥了挥手：“行了，知道了。”
    “您请您请，”看守兵跟桑塔接触了这么多年，知道他视察的时候不喜欢有人跟着，“我就在外面给您看着，不过今天总部举行战神号相关的会议，后面会有人来也说不定。”
    桑塔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嗯，我知道了。”
    已经很久没有上过前线了，这几年来，军部机甲库就是他最熟悉的地方，里面的每一架机甲都像是他的战友一样，就算没有开灯，他也能轻车熟路地摸索到要去的地方。
    只有置身于黑暗中，他的良心才会体尝到一丝安慰，这些年来，一个人孤独地守着没有人知晓的秘密，他和黑暗渐渐融为一体，或许早已经活成了黑暗本身。
    “战神号都损坏成这样了，还有必要检查吗？”
    黑暗中有个声音幽幽传来，令让桑塔感到异常陌生，辨别出声音的来源，他侧过头去，隐约看见一个人影，瞬间提高了警惕：“谁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