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那句话的刹那，整个世界的声音消失，心跳骤停，连血液都静止流动了。
    这里的一切让他感到莫名熟悉，种种恐惧都源于腺体中的那一枚芯片，以及面前这个人的眼神，令他不得不直视残酷的往事。
    记忆一下子倒退回二十多年前。
    叶凛为了请那名医生给他治病，一次次带他进入军塔，牵着他的手在黑暗中行走，提醒他要小心。
    他追着时间的河流，一路返回，在长达一千多年的历史长卷中，看见曾在这里惨叫着死去的人，感受到身体衰竭的痛苦。
    他看不清他们的面孔，每一张脸上，似乎都有着一样的表情。
    叶岚的身体轻轻颤抖着，仅有的一点意识让他试着挣扎，却在无意间触发了某个按钮，闵寒身后的监控屏幕上显示出军塔某个方位的画面。
    黑暗中，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
    叶岚蓦然间清醒过来。在那个人来之前——他必须保护好自己。
    他转过头，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了面前的人，一个箭步绕过了巨大的实验台，手按上腰间的枪。
    这个地方，他分明早就来过无数次。
    身处黑暗，他理所应当对这里很熟悉。这里的每一个台阶他都走过，每一个仪器他都接触过。
    “你逃不出去的。”闵寒一步步朝他走来，声音缥缈，眼神空洞，犹如一台会动的蜡像，令人不寒而栗。
    叶岚没有理会他的话，举起枪，对准了其中一盏灯。
    “砰”的一声，灯被打落。枪声接二连三响起，实验室陷入了一片黑暗。
    **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前。
    首都星中心医院，负一层。
    这里是医院的最低楼层，也是最特殊的楼层。与首都中心医院仅一墙之隔，却并不相通。
    自二十多年前，军塔被封锁后，军部便在首都中心医院下方设立了地下研究院，建立起一个新的牢笼。
    红外线扫描与精神力检测系统交织出密不透风的网，似乎在等待蛰伏于黑暗的猛兽露出獠牙，却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
    走廊两边，所有的门都上了锁，除了精神力研究中心。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漆漆一片，只有面前的虚拟屏幕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照射在男人的面庞上，交错出一道道没有温度的伤痕。
    段璟倚靠检测机器旁，注视着屏幕上显示的结果，脸色不定。
    天然信息素，60%匹配薄荷提取物，20%特殊合成物，20%无法鉴别，a类药物过敏，b类药物过敏，k类药物过敏，s类药物过敏，精神力级别鉴定为ss级。
    林悦打印了一份纸质报告作为留存，目光扫过上面的字，面色难得凝重：“那个白牧恐怕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复杂。”
    “天然信息素……”段璟低声重复了一遍，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意料之中，”林悦指了指第二行，让他注意看，“这过敏体质……啧啧，真惨。”
    “20%的特殊合成物，比例有点高，过敏源太多，很大可能是失败的研究品，”林悦翻阅着报告的详细说明部分连连摇头，“比如中途暂停啊什么的。”
    段璟眉头紧皱：“失败率会这么高？”
    “这你就不知道了，你以为高精神力的向导很好找吗？当年芯片共感实验缺乏实验素材，只要是检测精神力有越级可能的弱鸡向导也被划分进符合标准的范围。而且，据说有个秘密研究项目是跟军部合作的，初期要选择最合适的人体，很可能不分种类，全都试了一遍。”
    “也未必是二十多年前从军塔送往埃克塞尔星的那一批，”段璟从他手中接过报告，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这些年来，芯片共感实验从未停止过。”
    “具体的情况有待核实，”林悦拿起笔，在报告上做了个标记，“后面盯着他一点，总之不是个善茬，肯定有问题。亏得他进是我老爸的军团，不然想从他身上取点样本还真不容易。”
    “刚才在宴会上，很可能是他在用自己的精神力去推动棋盘下的开关。”段璟忽然记起叶岚说的话。
    林悦沉默了好一会儿：“你觉得会是帝国？还是兰塔国？”
    “就我们目前了解到的信息来看，白牧与兰塔国不存在交集，但如果是帝国方的意思，那他们的目的……”段璟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察觉到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卡鲁蹲在他脚边，四处张望着，明显心不在焉。
    林悦无语：“别闹，现在有正事。”
    卡鲁像是没听到一样，四肢忽然立起，在研究室里溜达了几步。
    “回来！”段璟冷冷吩咐，眸中一片寒意。
    卡鲁闻声，不敢违抗主人的命令，又跑回段璟脚边，蹲了下来，时不时看看他，似乎有些焦虑。
    卡鲁的反常引起了段璟的注意，他拿出通讯终端看了眼时间，确认了一遍没有消息，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先通报给我老爸吧。”林悦说。
    “嗯。”段璟低声，试着联络了下林波元帅，却意外发现无人接通。
    “可能还在陪库里总统和王后他们。”林悦耸耸肩。
    段璟重新看了眼通讯终端，忽然意识到一个可能，心往下一沉，试着联络叶岚，却以失败告终。
    在同样无法联系到陆琛和迪尔之后，段璟心中渐渐有了一抹不好的预感。
    段璟转过头去，语速很快：“你这里有多余的终端吗？不要你随身带着的那个。”
    “有。”林悦不明所以，从实验台上找了一个旧的递过去。
    段璟取下感应智能钏的芯片，嵌入终端，微弱的黄色光芒时而闪现——是一个小时前的定位分享。
    段璟迅速查看了叶岚主动发来的定位，发现叶岚就在第七星区，但他所处的位置却非常奇怪。那是一个几乎没有人会去的地方——早已被封锁的军塔。
    他怎么会在那个地方？
    他忽然想起今天宴会上那名叫契尔曼的公爵在叶岚面前驻足时的眼神，危险，冰冷，且充满了挑衅。
    “发生什么事了？”林悦隐约意识到事情不妙。
    “他的目的，是阻断通讯终端的信号接收。”段璟低声说着，目光扫过终端上的时间——距离叶岚发来定位，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我去一趟军塔，麻烦你通知元帅。”段璟留下话，离开了研究室。
    半个小时后，黑隼在军塔附近安全降落。
    夜色浓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一个小时内，有可能发生些什么？他会有事吗？
    军塔的封锁让周围地带都变得异常萧瑟，如今寸草不生的荒芜景象让人很难想象这里在联邦的历史上曾经经历了一千多年的繁华。
    段璟将江言留下的微型终端放在门口的感应机关上。
    “一级权限验证通过。”军塔大门缓缓打开。
    军塔内部没有通电，昏暗的衬得墙壁更加惨白，空气里灰尘的味道呛人，每一声脚步声都会在空旷的楼体中发出回响，气氛异常阴森。
    每一间实验室的门都是紧闭的，但是并没有上锁，里面空空如也，没有留下任何的相关资料。
    定位显示叶岚的位置已经与自己无比接近，但段璟找遍了军塔每一层每一间实验室，却没有发现任何的人迹。
    是自己疏忽了吗？
    他关上最高层的最后一间实验室的门，回到了军塔的一层，重新走进了其中一间狭小的实验室，门外不起眼的指示牌上，“资料室”三个字依稀可辨。
    记得曾经无意间听江言父亲提到过，二十多年前，军塔一夜之间被封锁，他和叶凛上将在进行最后的清扫工作时，发现过一个十分隐蔽的地下通道，通往一个庞大的地下实验室。
    警觉被完全调动了起来，段璟在资料室内踱步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任何疑似通道入口的存在，仅剩的一点耐心渐渐消失，想要找到叶岚的心越发急切起来，他半蹲下来，拉紧了黑色的手套，探出一只手触碰到冰凉的地面，集中注意力注视着地面，哨兵的3s精神力炸裂开来，在地面上硬生生破开了一个窟窿。
    下方隐约透露出微弱的光芒，段璟的冰蓝色的瞳孔陡然间收紧，地下果然是空的！
    五感的敏锐程度几乎达到了巅峰，段璟从破开的窟窿处跳了下去，凭借着微乎其微的脚步声和光线的来源锁定了目标位置。
    资料室下方是一个很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由一扇需要门禁卡才能打开的大门隔绝开的实验室，是整个军塔唯一通电的地方。
    段璟微微皱起眉头，缓缓抬起手，触碰到地下实验室的门，发现这道门能够完全屏蔽精神力。
    段璟退后，注视了它一会儿，将微型终端匹配上了门前的感应装置。
    “嘀”的一声，一行红字显示在屏幕上——
    “检测到军塔最高权限，联邦高级情报员江言身份验证通过。”
    刚一踏入实验室，段璟就感觉到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阴冷气息渗进了身体——是残留了二十多年来都没有完全散去的奇怪药水味。
    巨大的密闭容器映入眼帘，早已停止的机械反射着冰冷的光泽，营造出一种还在运转的诡异假象，灰尘伪装成跃动的萤火漂浮在空中，却毫无温度。
    偌大的空间不见任何人影，段璟迈开一步，正准备深入查看，却有一只手探了出来，稳稳牵住了他的手。
    温热的触感沿掌心的脉络，与他身体里汩汩流动的液体发生了共鸣。
    段璟身体渐渐僵硬，心猛地抽紧，转过头去，看见叶岚浑身是血藏在实验台下，衣衫不整，破损的皮肤上满是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