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曜的拳头撞进了谢玥的手掌中，他用了狠劲，但再也无法向前一步。空气中有焦味还有滋滋的响声，赵曜拳头上的血正在腐蚀谢玥掌心的皮肤。
    谢玥皱了皱眉，有点惊讶赵曜具有这么强的战斗力，差点就被赵曜打中了。两人在空中僵持，慢慢的发生了一点变化。赵曜的拳头在一点点被挪开，一寸又一寸，直到他的胳膊被谢玥横着按在他胸前。
    赵曜咬着牙，眼睛里好像有细碎的金光，忽明忽暗，一言不发的盯着谢玥，像是一只龇牙咧嘴的小狼。
    “放手！”
    谢玥没有放手，一把抱住了赵曜。赵曜太小了，他还不懂得怎么照顾自己，不懂得怎么处理自己身上发生的变故。
    赵曜表情微微发愣，他这样光溜溜的被谢玥一把抱住，人类赤条条的来到世界上，现在他被谢玥这样抱在怀里。
    “睡吧。”谢玥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听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里，像是某种咒语，“睡吧。”
    他挣扎了片刻，最后选择放松了自己的身体，完完全全把自己暴·露在他面前。
    赵曜在发抖，妖怪的拥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用处，妖怪的身体可真冷啊。但他眼皮子使劲儿耷拉着，似乎是无法抗拒自己的命运，最后在谢玥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赵曜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七岁的赵曜，他站在洗手台前。这是个专门为孩子设计的矮台子，他手撑在洗手台两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镜子。
    “喂，长大了就可以离开这里了。”赵曜在跟自己说话。
    “可是我不想等长大了。”赵曜笑了一次，他小时候笑起来也很可爱，像个小小的糯米团子，他在做一个巨大的决定。
    他下定了决心，接下来的动作就变的简单了，他朝后退了五步，浴室足够大，能给他一定的助跑，他用力的撞在洗手台的尖角上，跌倒的时候打翻了洗手台上的东西，噼里啪啦的散落了一地，而他本人也磕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赵曜疼的呲牙咧嘴，但没有喊疼，他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在倒吸气。
    他撩起裤腿，观察小腿上的伤痕。膝盖上和手肘上的伤痕没有意义，因为这些地方的伤可以解释是赵曜自己摔倒的，他需要一些看上去被殴打的伤口。他卷起自己的毛衣露出腹部，那里是一大块淤青，这个还不错。
    “很好，赵曜小朋友，你做的很不错。”赵曜自我鼓励，语调轻快像是要自己给自己颁发一朵小红花。
    “千万别把胃弄坏了。”赵曜撞的有点狠，稍微碰一下就疼的全身痉挛，他之前看一本科普书，一个赶着去上班的男人在路上被车撞了一下，他以为肚子上只是淤青，不舍得去医院看病，但当时脏器破裂，一个人死在可怜的出租屋里。赵曜不想做那样的人，他希望自己不要那么倒霉。
    赵曜又去照镜子，他撩开前额的头发，露出一小块伤口，“有伤口，颜色深，可以留到明天爸爸回来了。”吴婉玉每次都会在赵付舟回来的前两周停止家暴，还会给赵曜敷药给他揉身上的淤青。赵曜刚开始还以为她是想在爸爸面前表现一下，后来想明白了她只是聪明的不想给自己惹事。
    “现在你要做更棒的事情。”赵曜眼神很坚定，他具备了成为一个大人最优秀的品质——说谎。
    他掏出美工刀，那是他自己偷来的，管家不会让他带在身上。
    泛着寒光的刀剑对准胳膊外侧，不能伤在手腕，因为看上去不像是别人做的，赵曜像是在玩一个司令命令士兵的游戏，说：“注意了，要看清楚，不要伤到动脉，你只是要一道伤口，你不是去死。”
    鲜血滴落在白色的洗手池中，有点触目惊心，赵曜捂住了胳膊，他不能碰毛巾，在毛巾上留下血迹就没办法消灭证据，他割的不是很深，只伤到了表皮，他只需要一道伤口而已，他把伤口放在水龙头下，看着水的颜色从鲜红变成粉色再变白。
    赵曜浇了酒精上去，他知道会痛，但没想到会这么痛，差点就叫出声，但他咬住了牙，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可以了，”赵曜深呼吸，嘴唇都在发抖，对自己说：“可以了，现在去包扎，不要吵醒妈妈。”
    赵曜的梦到此为止了，他老做这个梦老回忆这件事，有时候让他分不清这到底是一个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过去。
    不过应该是真的，因为他左手小臂上还留着一道疤，而且他记得赵付舟大发雷霆的那一天，他们吵架离婚的时候赵曜一直在哭。赵曜哭的撕心裂肺，他并不难过，他只是知道那时候需要哭声。
    他的自由是自己争取到的，他不是一个好孩子。
    ·
    赵曜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二点，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发现他头并不疼，估计是什么妖法让他好好休息，他竟然感觉到有点轻松。
    他走出房门的时候还有点犹豫，不知道怎么面对谢玥。
    但他出去绕了一圈，并没有发现谢玥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怕赵曜尴尬走掉了，还是回老年大学的乐队练习了，总之谢玥并不在家。
    这种贴心让赵曜好受了不少，他现在不想面对任何人。他在沙发上坐着发呆，等手机响了三次之后才反应过来。
    打电话过来的是赵付舟，他说：“曜曜，生日快乐啊。”今天是阴历十六，他的生日，中秋节他莫名其妙的就过去了。
    赵曜嗯了一声，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去伪装出一副笑脸。
    赵付舟那边也顿了顿，说：“不知道你想要什么礼物，我让锦音给你带过去了。”赵锦音是赵曜的堂姐。
    “谢谢爸爸，”赵曜揉了揉眉心，说：“还有事吗？”
    赵付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问出来：“你又去找吴婉玉了？”赵付舟嘱咐赵曜不要去，但赵曜还是去了，吴婉玉的老管家给赵付舟打了电话，说赵曜昨天走的时候受伤了。
    “嗯。”赵曜觉得头疼。
    赵付舟显然对赵曜不满，说：“给我一个理由。”
    “她是我妈，”赵曜说：“这个理由够吗？”
    赵付舟估计打电话过来第一句话开始就压着火气，这时候说话都变得难听了，“我不知道你还有自虐精神。”
    “那你要重新认识一下你儿子了。”赵曜说话也开始带刺儿。
    这两父子平时说话也没大没小的，但很少像今天这样针锋相对，赵付舟说：“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你就说。”
    “没意见。”赵曜拒绝沟通。
    赵付舟跟赵曜的脾气差不多，说：“你这句话就挺有意见的，我看你从小到大一直憋着，你有什么意见，今天一口气说出来，我听着。”
    “没意见。”赵曜第二次拒绝。
    “老子让你有意见就说！”赵付舟生气了，他一连骂了好几个f开头的句子。
    赵曜死死捏住电话，他本来隐藏的好好的，今天在逼问下却有点无法自控：“我对你意见大了！”
    万事开头难，赵曜说出第一句话之后就有点自暴自弃：“她打了我七年，第七年你才出现，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
    “……我不想你一直做生意到处跑，我妈打我的时候我希望你在我身边，我想你再找个女人，我希望你能重组一个家庭，我想有个爸爸有个妈妈有个正常的家庭，我不想从小到大总是搬家，我不想一直在转学做班里最突兀的那个人，我想在一个地方稳定的生活，有朋友有邻居，有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我想像正常的孩子那样上学放学，我想放学回家的时候有人等我，对说我你回来了。”赵曜说了一连串我想，有点语无伦次，说话间还带着点委屈。
    “我不想你觉得我有多特殊，我不想你觉得我受了多大的伤，然后不敢管我，我做多出格的事情都不说话，我吸引你的注意力，是想你有一天能说，你不能这样，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希望你能把我从歧途拉回来！”
    赵曜成绩不好，赵付舟不说。赵曜混蛋的时候抽烟喝酒打架，赵付舟不说。因为赵曜跟别人不一样，从小就不一样。
    “我想要的只是……”赵曜说着说着自己累了，他捂住自己的眼睛，说出后面两个字：“正常。”
    赵曜只想要正常，他想要平凡，别的小孩有的东西他都想要。
    凭什么啊？凭什么别人有的东西只有他没有？
    赵付舟愣了，赵曜一直是一个没有意见的人，他把赵曜从吴婉玉家里接出来的时候，赵曜没有说话，那段时间赵曜特别沉默，身体上带着伤，心理上有些ptsd的症状，他接受了一年的心理治疗才慢慢转好。
    因为生意的原因，赵付舟去哪里就把赵曜带到哪里，虽然是带在身边但也完全没有心力去照顾他。
    他怕赵曜敏感，以为自己不去管他是对他好，他不给赵曜任何学习上的压力，他以为是赵曜自己期望的那样，做一个自由而快乐的人。但没想到赵曜竟然一直在怨他，怨他忙于生意没时间关注他。
    赵付舟沉默良久，他开口的时候很艰难，他逼问赵曜的内心，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去面对，“你知道的，我做不到，我不能因为你放弃我的人生。”
    说他自私吧，赵付舟做不到，年轻的时候忙着赚钱，后来会牺牲巨大的东西。是要赚钱给赵曜更好的物质生活，还是单纯的陪在赵曜身边让他拥有完整的爱，这两个选择不论怎么选都一定会后悔。赵付舟感到抱歉，但他做不到。
    赵曜听到赵付舟说做不到一点都不意外，赵付舟的教育方式一直都是这样，他不隐藏自己的难处，有什么就去说什么，不会用大道理去包装自己的无能。
    赵曜说：“算了，没事了。”说完他不等赵付舟的反应就把电话挂了。
    赵曜不恨赵付舟，相比吴婉玉赵付舟简直就是赵曜的救世主，不给压力随他长大。但人想要的总会更多，尤其是对你的亲人，无条件的索取，总觉得对方能做的更好，一个悖论，永远无法和解。
    不过这也是赵曜第一次对赵付舟说出他的意见，以前俩人之间的关系像朋友一样，从未吵过架，第一次赵曜说出来了。但就是这样，提出诉求，但无法解决，对赵付舟有意见又能怎么样？什么都改变不了有什么好说的？
    只要长大就会变好？长大不会变好，长大只会变得更加糟。
    赵曜收拾了一下自己，换好衣服骑上车，最后的目的地是把谢玥钓上来的那个古湖，他找个长椅坐下来，旁边有遛狗的老大爷和四处奔跑玩耍的小孩，他们的母亲眼睛一直追随着他们，眼神慈爱，嘴角的笑容很温柔，像是赵曜梦想中的母亲。
    他又回忆了一会儿找到谢玥的那一天，从窦唯听到霉霉，后来蹦出的那首情歌。
    想到谢玥总觉得有点对不起他，明明跟他没什么关系，明明对方还挺关心他的，结果却要接受赵曜的怒火，他打开手机给谢玥发了一个微信定位，附上一条消息：我在这，你过来。
    他迟疑了两秒，才慢慢打字：我把我的事情告诉你。
    谢玥来的很快，快到赵曜怀疑他根本也在湖边，一直在等待赵曜的召唤。谢玥看他第一眼竟然说：“你怎么穿了这么个玩意儿？”
    赵曜穿着花衬衫，跟上次方律师的衣服异曲同工，一副直接能去海滩的样子。赵曜上次穿是因为没得选，只能那么穿，这回是上瘾了？竟然自己买了一套。
    赵曜笑了笑，谢玥的关注点永远这么奇怪，估计自己这样在他眼里又是有伤风化，说：“心情不好的时候要穿的花一点。”
    谢玥没想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关系，心情跟衣服怎么会相互影响，他坐在赵曜旁边。
    赵曜偏头，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喂，我帅吗？”他这个时候就想先听到一些小事上的肯定。
    谢玥认真的看了他一眼，他这件衬衫上还印着海绵宝宝和菠萝，之前谢玥在电视上看过两集，说：“挺可爱的。”
    赵曜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人要么美要么丑，夹在中间的才是可爱。”
    谢玥不自觉的就被赵曜绕走了，完全忘记自己是过来干什么的，问：“谁说的？”
    赵曜说：“年轻气盛里的台词。”
    谢玥没听明白，问：“什么？电视剧？”
    “电影，算了，说了你也听不懂，再问你一次，帅不帅？”
    谢玥看着他，天人交战了半响，实在是无法说出违心的话，最后吐出了一个字：“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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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曜曜：想听我的过去吗？那你得先夸我略略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