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曜的状态很糟，谢玥有很多事想要问他，但都没有问出来，不知道赵曜什么时候就是临界的边缘，浴室里水声响起，谢玥想到他刚来赵曜家里的时候也曾在外面听着他洗澡。
    赵曜只打开了水龙头，他没有踏进去，反而撑着洗手池，他想了很多事情，想到了自己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身体里的力量总会出手。但他是个人类，思维是人类式的，他的脑袋还是很混乱，理智在即将崩溃的前夕。
    他手里有一把刀，他走到哪儿都带着这把刀，因为小时候的经历让他在这方面有点偏执，哪怕是上学的时候他都会带着刀具。
    刀尖泛着寒光，他直视镜子里的自己，有点像是小时候为了逃出家时的情景，他对自己说：“你可以的。”
    “你很棒。”
    七岁的赵曜和十八岁的赵曜身影逐渐重合，七岁时赵曜一刀划在自己的左手臂，十八岁的赵曜刀尖对准的是自己脖子的大动脉。
    刀锋划过的时候他没有感觉到有多疼，他看到自己的鲜血喷涌而出，像是血布一样从脖子上倾泻下来。
    他感觉自己的血管像是漏风了，他呼吸的时候会有一股嗬嗬声，应该是划破了气管，听起来很真实，正常人类现在应该已经死了，但他没有，他还好好的在呼吸，甚至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邪恶，放肆，像是要去毁灭一切。
    毁灭一切的开头是毁灭自己。
    那一刻他才发现这个场景很眼熟，是八宝斋镜子里的自己，那个梦，自我残杀，一遍又一遍的把自己杀死。
    门被豁然打开，赵曜隔着水蒸气看到了模糊的谢玥站在门口，绿色的眼睛注视着自己，赵曜感觉对方好像是生气了。但他不太清楚谢玥为什么生气，他大多数时候都弄不懂谢玥的想法。
    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就被抱了个满怀。谢玥紧紧把他抱在怀里，让赵曜感觉有点疼，与此同时，他的右手狠狠压在赵曜的脖子上，赵曜很熟悉这种感觉，他知道这是在给自己疗伤，但他没有痛感，所以感觉不是很明显。
    “没有下一次了。”谢玥箍住赵曜的肩膀，把他抵在背后的瓷砖上，赵曜手里的刀还没松开，他的手还紧紧握在刀柄上，你判断不出下一刻他是要杀了自己还是要杀了谢玥。
    “没有下一次了。”谢玥重复，他紧紧捏着赵曜的下巴，让赵曜跟他对视，赵曜直视着那双绿眼睛，才发现谢玥应该是很疼的，“听见没有？”
    赵曜很难看到谢玥生这么大气，第一次看到觉得很新鲜，他从小到大总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力，好让他们多注意自己，但只有谢玥真的在注意自己，他看赵曜的时候是真的在看赵曜本人，不是在看一个怪物。
    赵曜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笑了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问：“你疼不疼啊？”
    谢玥的右手在被灼伤，这样的出血量远超平时，脖子上的鲜血流淌下来，沾满了赵曜的前胸，沾满了谢玥的身体。滋滋的响声过后，他终于闻到了另外一个人鲜血的味道，从谢玥的衬衫领子看到了他的身体，侵蚀了皮肤，腐烂掉了的血肉，露出白色的骨头。
    就是这样，拥抱赵曜的下场，两个人一起血肉模糊。
    谢玥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尤其是这些伤口来自于另外一个人的血，更甚者这是自己自找的。
    “疼。”谢玥一向很诚实。
    “疼干嘛要抱着？”赵曜感觉自己的伤口好像在逐渐愈合，而谢玥的伤口正在扩大。
    “疼也要抱着。”谢玥感觉到了疼，钻心的疼，身体的痛苦甚至比不上内在溃败的程度。
    赵曜听到这个回答，感觉真好，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在乎自己，哪怕他心里还有谢无悔，他对赵曜是真的。
    他松开了小刀，带血的刀掉落在地板瓷砖上，他微笑着环上了谢玥的肩膀，隔着鲜血和伤痛拥抱他，下巴轻轻放在谢玥肩膀上，说：“我喜欢你。”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想要听回应。
    谢玥没有在意赵曜为什么要突如其来的告白，他总是这样，随心所欲，想到什么就说，于是谢玥抱着他，说：“我知道。”
    赵曜以为他不信，继续说：“我喜欢你。”
    赵曜告白过两次，这是第三次，跟前两次完全不一样，带着鲜血的味道，带着伤痛，带着一颗破碎的心。
    谢玥的身体在颤抖，他分不清自己跟赵曜到底谁更可怜一些，他放弃了思考，本能的回应他：“我也是。”
    赵曜听了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问：“是在可怜我吗？”
    “没有。”谢玥直视了自己的内心，他说：“赵曜，我喜欢你。”
    当赵曜是个普通的人类的时候，谢玥不敢说喜欢，当赵曜破碎成这样的时候，他才敢小心翼翼的露出自己的真心，他说出来之后轻松了不少。
    “你是在可怜我吗？”赵曜又问。
    “没有。”谢玥又一次回答这个问题。
    赵曜问：“你为什么突然喜欢我？”
    “不是突然。”谢玥觉得赵曜好像很没安全感，他说：“以前喜欢，现在也喜欢，以前不敢，现在敢了。”
    “为什么敢了？”赵曜问，是因为他快死了吗？
    谢玥知道他在想什么，去摸摸他的脑袋，说：“要珍惜现在。”林也说的对，他不会谈恋爱，他把事情想得很极端，想要生生世世，但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东西。后来他想了想，觉得自己想要现在。
    他松开赵曜，但对方紧紧挂在他脖子上，他只能说：“先收拾下，你的血真的很疼。”
    赵曜脖子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像是转移了一样，谢玥的胸前有大片的伤痕，表皮已经被腐蚀，露出肋骨的形状，上面粘连着红色的血肉，他能感觉到对方隔着胸腔的心脏在跳动，但谢玥没有去管这些。
    谢玥小心翼翼的撩开赵曜的衣服下摆，帮他脱掉了沾满鲜血的黑色卫衣，然后把他抱进浴缸里，拿着花洒在他身上冲刷。
    赵曜像个乖孩子一样任凭谢玥摆布，他特别擅长扮演一个乖孩子，小时候为了讨吴婉玉欢心，他就一直很乖巧。
    冲刷下来的鲜血汇聚成一股然后消失不见，谢玥拿着雪白的浴巾把赵曜捞出来，这样他就又是一个干干净净没有受伤的赵曜了。
    他感觉有点累了，谢玥把他抱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说自己要去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
    赵曜躺进温暖的被子里，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在谢玥身边真好啊，甚至不需要考虑自己的状态和背后的利害关系，因为他总会站在你这一边。
    他感觉自己在发热，有点晕乎乎的，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谢玥好像说喜欢他。
    他不太信，因为被拒绝过两次，老觉得是自己的幻觉，事实上他对自己的精神状态预估的情况一直不乐观，他害怕自己醒来之后还在吴婉玉家里，这一场逃亡，酒吧中的相遇，浴室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精神上为了补足宿主的情感缺失，不至于因为这件事而整个崩溃，所以帮他幻想出了谢玥的存在。
    他对浴室里的谢玥说：“你刚才说喜欢我，是真的吗？”
    浴室里的谢玥说：“真的。”
    谢玥的声音真好听，赵曜相信他是天生擅五音，赵曜像是听不够，又怕自己太矫情，但谢玥似乎是在安抚他，说：“别多想，我喜欢你。”
    谢玥的声音很认真，让他觉得这是真的。
    赵曜笑了，他的胸膛大幅度起伏，似乎觉得自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也行。谁说青鸾是恋爱脑，真正的恋爱脑明明是赵曜自己。
    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所谓的幸福，所以看到床头柜上谢玥的手机亮起来的时候想也没想就过去看了一眼，一条短信，冰冷的手机屏幕光映在赵曜的脸上，他看到了上面的绞杀令。
    三阴府发布的，目标任务是赵曜，执行人是谢玥。
    赵曜的笑容消失了，他把手机放回去，像是没有看到这条消息一样。
    他对浴室的方向询问：“三阴府那边打算怎么处置我？”
    浴室的毛玻璃映衬出谢玥的身影，放大他的动作，他身材修长，但富有力量，他被称作是无坚不摧的战神，在妖界人们叫他阎王。但赵曜觉得谢玥是个很温柔的人。谢玥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动作顿了顿，然后流畅的穿上自己的上衣，他说：“不用担心。”
    赵曜没说话，谢玥又说：“有我呢。”
    谢玥会好好保护他，天塌下来也不需要赵曜来担心，因为有他呢。
    赵曜露出一个笑，但没有再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谢玥拉开门的时候，只看到了赵曜背对着他的背影，少年的身体有点太瘦了，在被子里隆起的只有小小的一团。
    “这么快就睡着了？”
    没有人回应他，赵曜像是真的入睡了，他听到了赵曜浅浅的呼吸声。
    谢玥正在擦头发，他望着赵曜的背影想起了林也的话。
    “接下来这句话，是我站在朋友的立场上说的，”林也说：“趁他没有分化之前，杀了他。”
    “这样对你和他都很好。”
    他看着赵曜的背影，他脑子里想了很多事，然后慢慢伸过手。
    “他不是人。”林也说：“不要用人的思维去衡量他。”
    赵曜没有睡，早在谢玥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他静悄悄的躺着，手里握着刀，非常平静。他感觉旁边的床垫下塌，有重物压上来，他能感觉到谢玥的手距离他越来越近，马上就要碰到他的脖子。
    谢玥发尖的水珠滴下来，掉落在赵曜的脖子上，像是荷叶上的水珠，然后快速的消失在衣领中。
    他被冰冷的水激的一个激灵，颈动脉疯狂跳动，似乎在迎接接下来的盛况。
    最后一条手臂环住了他的腰，谢玥的额头抵着他的后脑勺，一身湿气的谢玥紧紧怀抱着他，他听到谢玥发出了小孩一样的呢喃：“没关系的，我也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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