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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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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氏银堂是太原最大的银号, 每年存入兑出的流水大几百万两,建在太原最繁华的太原街上,经营的场所占了小半条街,为了取绝佳的风水, 和护城河内河较近。
    余情今日里在余氏银堂打理承兑了不少业务,绝大多数是落井下石打落水狗的, 却也不乏雪中送炭者。
    她这一天都在迎来送往, 不禁有些疲惫,天色快黑了才复完了今天所有的账目。
    由付商留守银号以备处理应急不时之需,她则独自一人步行走出了银号,出了大门夏日傍晚的冷风一吹, 酸胀的头颅稍微清醒了些。
    这才想到自己从早到晚一口东西也没吃, 她抬头四处望了望,摸了摸饿瘪的肚子, 随随便便找了个吃面的小馆子。
    小面馆店面不大, 只有两排二十几张桌子,窗明几净收拾的倒也干净。她许是累的眼花了, 眼角余光扫了扫,见角落里坐着一个人低头看什么东西,身形特别像凌安之。她揉揉眼睛本打算再看一眼,却被自己逗乐了, 估计是自己每日胡思乱想,加上太累,眼前出现了幻觉, 西北侯镇守边关在千里之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苍蝇馆子里。
    她对自己摇摇头,对着店门坐下,找店小二点了碗小面,打算填填肚子。
    面碗端上来,却是店里分量最足的大碗,面条压的满满的,余情笑道:“小二哥,你搞错了,我怎么吃得完这么多?小碗即可。”
    余情自从蒲福林雪山困了几天,冻饿不堪的回来之后,就再也见不得浪费粮食的事了,当时要是有几口吃食,她小黄鱼儿和凌安之何至于差一点被困死,变成了饿死鬼。
    小二端着碗的手没拿走,人不说话站着也不动,余情本来乏累了,不想抬头,却见面前这只左手有些眼熟——一只长爪,骨节冷硬奇长,用两个手指头随随便便捏着这个大碗,稳的却像千金的秤砣压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她心中一动反射性的抬起头,果然见梦里那手的主人满面春风的看着她:“我也没吃晚饭,饿的要死,索性借你的光,填双筷子两个人一起吃吧。”
    余情不可思议,反射性的“嗖”的站了起来,两只眼睛像是被点了火的火把,瞬间就亮了,眼中流光溢彩:“三哥?我…我…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
    余情想到上次分别时,凌安之还面如死灰的躺在文都城凌霄别院里的床上昏迷不醒,再看眼前之人笑语晏晏,有劫后余生、恍如隔世之感。
    一时情难自抑,忘了这周围熙熙攘攘的全是人,一个调皮差点直接扑到凌安之的怀里,凌安之一手稳稳的放下面碗,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在了凳子上,向四周转头眨眼示意了一下:“这么多人看着呢,老实点。”
    余情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耳朵一吐舌头,银堂附近熟人众多,被人看到估计很快就通报给她爹。
    她抬头从下而上打量凌安之,看他一身深蓝色便装,整个人神采飞扬,恢复的比她还好些,才芳心甚慰的问道:“三哥,你怎么在这?”
    凌安之把军务和印章交给凌霄去处理,他自下午开始已在余氏银堂外边闲逛等她,余情一出银堂大门他就跟了上来。
    余情恢复的也不错,看着英气精神,不过应该是最近很少出屋,整个人苍白了一些,整个人又瘦了一点,小腰更细了,看的他心里有些发疼。
    他坐在小面馆朴素的凳子上,手肘支着桌子挑着高低眉奸笑:“你鸿雁传书不是说太原有十里荷花吗?我来看看。”
    余情左顾右看,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有点紧张,说话贼兮兮的:“你西北侯擅离边疆,可是能杀头的大罪。”
    本朝对武将管理甚严,出了辖区的行程必须报备给朝廷,否则可以直接按照谋反处理。
    凌安之憋不住乐:“太原是我定边总督统领的辖区,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余情总觉天上掉下个凌哥哥的事不是真的,吃一口面,抬头看一眼凌安之确认一下,看了一眼心安一些再低头吃一口面,又再抬头瞄上一下,也觉得自己直愣愣这么看不太矜持,脸色羞成了粉色。
    凌安之含着筷子和她坏坏的对瞅:“你老看我干吗?”
    余情咬了咬指尖,笑着说她发现的小情况:“那个,我看你脸色挺好的,恢复的好像不错。”
    边吃边随口瞎聊:“三哥,我小哥哥在安西军中真的随军出击了?他又杀敌了吗?我问他他又不说。”
    凌安之摇头嘲笑:“没轮到他伸手,不过翼王的确是能吃苦的,这次把那个整天琴棋书画诗酒花的花折冷了够呛,后期我看他那直着脖子咽干粮的样子,觉得他也怪可怜的。”
    ——不过那飘忽的眼神和戏谑的口吻,可一丝也没看到真心实意的可怜来。
    余情最后一口面条挑进嘴里:“他哪吃过苦?他也就是看着阳刚,再说精致典雅的美男,哪个不是锦衣玉食堆出来的?”
    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到在她对面放下筷子正在如牛饮水的凌安之,马上又嘴甜的补了一句:“三哥是丽质天成的美男,不用修饰自带风流。”
    凌安之一口水差点笑喷出来,不夸他这个西北战神能打,整日里夸他好看的,也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小黄鱼儿了。
    ——全天下剩下的人也没谁敢盯着他这个鬼见愁看。
    这碗面终于见了底,凌安之顺手弹给小二两个大子,之后两个人像是巡视领地的天鹅似的,从小面馆里信步走上了太原街。
    太原是中原重镇,发达繁华,行人如织,小商小贩遍地,街道两边各家商户华灯初上,也有一些年轻的男男女女在街上没羞没臊的乱逛。
    两个人并肩徐徐而行,余情知道凌安之一向军务繁忙,整日里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平日里行走如飞,问他:“你一会去哪?”
    凌安之松了松衣领:“太原军事务凌霄去帮我处理了,你不是说有十里荷花吗?要是不忙的话带我看看去?”
    余情这才意识到凌安之今天晚上的时间安排给她了,笑的眉梢弯弯:“护城河里的荷花才开,晚上月色下芙蓉出水最是好看,我带你去河边走走。”
    夏日河边清风阵阵,护城河旁石栏上的灯笼已经全部点燃,由近及远沿着护城河蔓延,像两道光墙。河边各种树木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凌安之平日里金戈铁马,绝少享受这平静恬淡的时光,觉得时间好似慢了下来。
    灯光下两道影子拉的颀长,凌安之看着余情,余情眉目含情,更觉得她娇俏动人:“看你好似瘦了些,伤好了吗?家里知道吗?”
    余情自小在太原长大,心下有些埋怨自己是不是一向粗心,护城河边景色这么美,为什么今日才发现,侧首冲凌安之嫣然一笑:“我的伤本来就浅,早就好了。我不让侍卫们说,家里根本不知道我去过蒲福林雪山的事。最近家里事情多些,父亲二叔三叔带着人已经到各地忙了。我守着太原这一摊事,瘦了可能是因为三餐不及时罢。”
    余情一向如此,对发生了的事轻描淡写,蒲福林雪山里九死一生,听她说的好似只是摔了个跟头擦破点皮似的。
    凌安之闲庭信步,和余情接触的愈久,愈能发现她性格中仁义大气之处,还能逗得周围人都开心,偶尔调皮捣蛋也让人气不起来,想到这,他整个人目光也柔和了下来。
    凌安之不在军中,有意将一身煞气收起来,换上了包裹全身的慵懒气息,看起来只觉得是世家公子哥的纨绔。余情挽着他的胳膊,轻轻往他肩上靠了靠。
    感觉到她挽着,凌安之伸长手臂捋了捋她的秀发,想到余家家里变不出万贯的现银来、几近破产,他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好似无所不能,在商场上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看着,也帮不上什么忙。
    想到这他不好意思了起来,觉得自己有些无用的笑了笑:“你家里最近事情多,本来想劝你别把自己弄的太累,可是说这些也没用,我这个穷鬼丘八只会花钱,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人家遭此大难,轻描淡写的劝说别太累了简直是隔靴搔痒,就像是劝病重要死的人静心养病一样,谁能做到心静?所以说者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听者觉得这话像狗放屁一样又司空见惯又没法子。
    余情有点没听懂,不知道他这含蓄的歉意哪里来的:“家里生意就那样了,我三个爹现在全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我也是胡乱做一做,不会太累的。你上次消减那么多,没有落下什么胃病吧?”
    凌安之带着她徐徐往前走,说话少有的温柔:“上次苦了你了,差点跟我一起陪葬。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九泉之下怎么和你家里人交代?”
    余情总觉得凌安之今天行为说话全不对,弄的她如在云端,“三哥…”
    两个人少有这么悠闲的在街上晃悠,十里荷花不小心就看了快一半,余情担心凌安之有事情现在不办,到了晚上又要熬夜:“三哥,你和凌霄晚上在哪里住下?我带你过去。”
    凌安之嘴里咬着刚路边买的过油肉,站在街上东张西望,好像只是在和余情聊月色:“凌霄住在军中,我没地方住,你父亲不在家?有我能住的客房吗?”
    余情:“…”
    凌安之看天看地:“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余情从来对凌安之说不出半个不字,偏着头看着他:“哪有,我本来想请你回家坐坐的,担心你不来呢。”
    余情终于忍不住一探究竟:“三哥…你主动去我家,我可是要误会的。”
    凌安之有点脸红,他平生第一次说这种话,关键还和自己日前道貌岸然的话完全相反,有种自己在打脸的感觉:“那个,今天先去你家看看,我前些天在黄门关置了一套别院,文都城凌霄也有两座宅子,你愿不愿意有时间也去住住?”
    他索性一说到底:“这样方便些,你有时间愿意的话,就能来陪陪我。”
    余情睁大了眼睛,半天没缓过神来,她路过一棵大树下,忍不住在树荫下停了下来,微微转身回眸不可思议的看着凌安之的眼睛,眼睛里全是问句。
    凌安之双手握住她的手臂,缓缓开始低头,深潭似的眼睛、薄薄的嘴唇越来越近,看她没有反应,又问了一遍:“…你先前在北疆说的话,还做数吗?我有时间,也会经常来太原看你,太忙的时候你愿意去别院住一住吗?”
    余情整个人像做梦一样,她先是想笑着点头,不过想想这应该不是真的,凌安之和许康轶均说过她的行为像个嫖客,想嫖的还是人家威名赫赫的西北侯,她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凌安之的额头:“三哥,你又发烧了?”
    这位从去年在北疆到今年可是连续拒绝了她无数次,自荐枕席都没搭理她的主。
    凌安之拉下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笑道:“三哥有疾。”
    余情心里小失落,看来这人确实是病了。
    凌安之握住她的双手,笑的又坦荡又坏:“三哥好色。”
    “…”就像闻到了蒙汉香,余情有点晕了。
    凌安之一双明眸之中不再深不可测,仿佛只装了两池清澈见底的春水,看着她的眼睛继续深情款款的说终于想明白了的事:
    “我…最近心中一直是你这条小魔鱼儿,入了魔似的想你;情儿,等过了这更迭不稳的两三年,天下大局定了,我凌安之再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迎你过门,到时候我们太原、文都两边跑,好不好?”
    几句话排着队在余情脑海中反应,她见过凌安之这样说话,终于反应过来他这样讲话讲的俱是深思熟虑后决定了的事。
    第112章 心许诺言
    余情是会投胎的, 生下来便已经什么都有,可能余生所缺的,只是心上人一个,可惜利益牵扯太大, 这么多年来二人之间横亘了千沟万壑,勉强在一起要给凌安之招来杀身毁誉之祸。北疆之时, 话已经说尽, 所以不再触碰他那坚硬的底线,开始自我安慰,不能长相厮守,当个兄妹也挺好的, 骨肉亲情可能更长久。
    可此时此刻, 这人却在她的面前,问她是不是点头。
    瞬间一股温热的感觉充盈心脏, 两行热泪不由自主的扑簌簌落了下来。
    凌安之一看余情的样子, 已明她心意,温情一笑:“情儿, 三哥以后,就又有家了。”
    他站在太原街护城河旁大树的树影下,低头缓缓的吻了下来,余情见他星眸半闭, 心都醉了,不可置信和欣喜若狂同时涌上心头,她抬头迎合他不断深入反复琢磨的吻, 双臂紧紧环上他紧窄的后腰。
    太原虽然民风较为开放,但这种在夜色掩映下当众亲吻的也不多,凌安之沉醉的品绛唇不知道过了多久,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上来的几个半大小子打扰了:“这位大哥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凌安之被像猴似的围观之后心下不爽,心下忘了他也是由小猴子长成了西北侯的事了,伸长臂一揽,把余情的脸伏在了自己胸前,用手背擦了擦嘴唇,陡然间换上了杀神在世的气势,目光如剑恶狠狠的瞪向几个小崽子。
    他沉着嗓子,似有金石之音:“半夜三更的不回家,在外边和孤魂一样晃什么?!不怕碰上鬼吗?!”
    几个小孩不知道刚才还深情款款的大哥哥为什么一瞬间凶神恶煞一般杀气腾腾,胆子最小的已经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面有土色的嗷嗷哭了两嗓子,之后全连滚带爬的跑了。
    余情看着几个小孩吓破了胆四散奔逃的背影,笑的伏在他怀里直不起腰:“你太坏了,大半夜的吓唬小孩子做什么?”
    凌安之眼珠一撇,“从小教教他们不该看的不看!”
    凌安之抬头看了看月亮,觉得时间还早,他想到了太原军的事,指腹的薄茧轻轻抚摸着余情的脸颊笑:“情儿,太原军的一个驻地离此处也不远,走一趟用不了一个时辰,去你家之前先陪我去太原军驻地看看?我想看看他们晚上警戒的怎么样。”
    夜色幽暗,太原军围墙高耸,营区外种了不少大树遮掩,墙外每隔一百多米一个值夜的士兵,靠着墙拄着长刀歪歪扭扭的站着的算好的了,大多数全搬个凳子打着哈欠站岗,还有几个凑合在一起闲话家常的。
    长夜漫漫,这站岗时光果然难打发,凌安之看了冷笑,拉着余情的手一边小声聊天一边转着心思想怎么收拾他们。
    正在这盘算着,却看到墙外树影下站着一个胖子向他招手:“老弟,老弟!”
    凌安之扭头望去,见这个胖子挺胸叠肚的穿着太原军的军服,竖着好许有五尺多,横着倒有三尺,皱眉道:“是喊我吗?”
    那胖子在黑暗中嬉皮笑脸:“对,老弟,就是喊你,你过来一下?”
    余情强憋住笑,她久居太原,一看那胖子的打扮就知道是太原军晚上值班的士兵,这管大帅喊老弟,以后可怎么混?
    凌安之倒也听话,捏了捏她的手小声嘱咐了一句在这等一会,还真小步走过去了:“军爷,喊老弟过来什么事?”
    胖子挺猥琐的双手作揖:“老弟,我看你带着小娘子闲逛,好像也没什么事,前边往左,拐角一两百米有一个晚上卖酱牛肉的铺子,劳烦你跑腿,帮大哥买两斤去?”
    凌安之在月色暗影中稍显为难的摸了摸额头:“军爷,这么几步路,你自己不就行了吗?再说老弟是出来找点乐子,时间有限。”
    胖子继续作揖,龇牙咧嘴的为难道:“老弟,我这穿着军装,过去铺子不好,我给你十五个大子,能买两斤半的牛肉,半斤给你跑腿,当喝花酒的填头,你腿长,用不了半柱香时间,行不?”
    说着把手伸进怀里,还真摸出了十五个大子递给了凌安之。
    胖子看不清楚凌安之,凌安之却看得清这个胖子,脖子上的肉一圈一圈的,隔着军服就能看到胖子凹下去的肚脐,他恨不得伸手掐住头和腿拧一拧,看能挤出多少肥油,他迟疑道:“那也行吧,军爷您贵姓?”
    胖子蒋仲轩看他同意,大喜过望:“我姓蒋,你管我叫蒋哥就行,快去!”
    和跑腿的老弟一起拐过了街角,余情即使不敢大声笑,还是笑的肚子疼:“老弟,我看到卖酱牛肉的铺子了,到时候分两个油纸包,别忘了你还饶了半斤。”
    凌安之掂了掂手上的十五个大子,此起彼落一个不乱,在空中穿成了一个铜钱串:“我给他买个屁。”
    余情偏头娇笑逗他:“那不是不讲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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