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节
看着许康乾好像稍微有点安慰的眼神,凌安之稍微弯腰,用仅能许康乾听到的声音说道:“许康乾,泽亲王许康瀚的血脉,尚在民间。”
心满意足的看着二阴毒的脸色变得比鬼还难看,他也不想看许康乾在这里或暴躁或求饶,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才想回头?
——夺得帝位,他只向许康轶提出了一个请求:要手刃许康乾,为凌霄报仇。
许康轶可是思索了良久,才忍痛割爱把这个机会让给他的。
——那位对许康乾的仇恨,并不比他少,弄不好还会更浓烈一些呢。
仇恨像是毒药开始不受控制的在四肢百骸蔓延,凌安之终于可以放纵一把,他几乎将银牙齿列咬碎,轻轻击掌,轻声道:“来人,请小将军。”
凌安之自在昆仑山养伤开始,屋中便摆着一个巨大的琉璃罩,其中是巍巍昆仑的摆件,平时珍惜无比,擦拭全是亲力亲为,他在哪里安定了呆的时间久些,这个昆仑摆件就跟到哪里。
而今四个亲兵轻手轻脚,将这个昆仑摆件放在空地上准备好的四角桌子上。
凌安之将亲兵挥下,轻柔的伸手,将琉璃罩上罩着的布幔掀了开来。
做工太精致了,昆仑的崇山峻岭、山间雾霭大气磅礴,山顶点缀的似白雪皑皑全部栩栩如生,绵延着山的脊梁像是西北儿郎不屈的骨架。
这座昆仑摆件是他自己无声落泪亲手所制,用的是凌霄的骨灰。他手指轻轻拂过昆仑山的山峰和山峦,就像那个人还在他身边一样。
“他没走,看着我们呢。”
——他的师弟打小不离开他的左右,最不喜欢一个人在黑暗中睡觉,也不愿意一个人呆着,他怎么忍心能把他留在松柏长青的墓室中呢?
长相忆,摧心肝。
有一种感情,比袍泽义重,较挚友无间,若兄弟情深。
天可怜见,给他机会,让他能亲自手刃仇人了。
看来正义并没有缺席,只是有些迟到。
凌安之脱下外衣,内里穿的竟然是雪白的素衣缟服,这是天子登基的一天,不过他和许康轶商量好了,不算大不敬,他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太久太久了。
他拉开长弓,三支陨铁箭上弦,冬日的阳光照进他水汽氤氲的眼底,更显得眼中风雷滚动、云雾万重,盛得下锦绣河山的千山万水;千山万水的尽头,那列松如玉的少年已经青春不老、岁月长生。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世上确实有那么多事,除了流泪,好像无力到什么也做不了了。
胸口一口恶气吐了出来,这么多年剜心的苦楚让他泪眼含泪:“我们家凌霄要是还活着,过几天的正月十五,也才二十九,当年还不到二十五岁,混账东西,我先送你一箭,你…还我凌霄!”
无视这个废物下跪讨饶的下贱样子,不能千刀万剐真是便宜了他。
一箭飞出,正中腹部,穿了一个透心凉,许康乾惨叫到底,哀嚎不止。
周青伦跟着大帅一起掉眼泪,谁人不想小将军?他看着箭过去的方向,擦了擦泪眼:“大帅,继续按照计划行事吗?”
凌安之眼中含泪,嘴上又带着狠笑,看着凶残恐怖,周围人全被冷气冲撞到了,两个人跑过来,一块板子抬起重伤血流满地的许康乾进了地下牢狱,又跑上来一个心腹,手上拿着的——是一条长长的烧红了的铁棍?
利剑洞穿了许康乾的胃部,血流不止、五脏六腑疼得刀搅一样,胃部洞穿,人不会马上就死,需要再流血挣扎一两个时辰,许康乾脸已经由于疼痛而扭曲,流着热汗瑟瑟发抖,了无求生之意,养尊处优的指甲因为抓地太狠已经合着血卡进了石板缝里,地上一闪一闪的血道子:“凌…安之,你…给我一个痛快吧。”
凌安之哈哈大笑,笑声就在天牢里回荡,字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许康乾,我怎么可能让你痛快?我现在要的是…我痛快。”
他生平第一次,只听从内心的指引,什么自制和人伦大常,全不存在了,凌安之冲心腹一示意,告诉他动手。
许康乾挣扎着勉强手肘支地,眼睛中盛满的尽是彻骨寒的恐惧,盯着烧红的铁棍:“你要做什么?我是…大楚国的皇帝,你…啊!!!”
几个人按住许康乾,在杀猪一样的惨叫声中,烧红的烙铁自下而上,缓缓插入了他的体内,肠穿肚烂,烈火似的灼烫和翻滚,人生最痛苦,莫过于此。
凌安之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等着他惨叫咽气:“铁棍嘛,我觉得这么用也好,是凌霄的朋友帮你出的主意。”
许康乾团成了一个球,竟然哭了起来:“是…花…花”,他无力再说话了。
凌安之戏谑冷笑,走近了伸手拨弄了一下陨铁箭的箭尾,在刺耳的嚎叫声中,开始诅咒:“尊贵的二阴毒,你说陨铁箭算是一横,铁棍算是一竖,组成一个十字,算不算把你钉在十字架上?之后,永世不得超生。”
恶人不能用善终,是他凌安之的原则,他脖颈上的玉坠子本来常年冰凉,可是此刻却开始发热、变得滚烫,他反射性的攥住了玉坠子,眼睛里风雷滚动,伴着许康乾的惨嚎,举步踱进了监牢里边一间。
身边一个心腹刚想跟着,却被周青伦伸手臂拦住了:“让大帅单独呆一会吧。”
那人挠挠脑袋:“再半个时辰陛下就要去天坛祭祀祖先了,担心大帅直接赶过去也来不及。”
凌安之每一步全有千斤重,走了十来步就再也抬不动腿了,他靠着墙停下来,把额头抵在了昭狱斑驳陆离、灰蒙蒙的墙壁上。
从十五岁入军营以来,他觉得半生全在金戈铁马中度过,多少次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咬着坚持,那么多眼睛看着他,那么多人指望他,他就是屏障,要壁立千仞,不惧死、不愤怒、不失智、不伤心,情绪的失控,对于他都是奢侈。
兄弟、挚友、袍泽,那么美好的感情系在那么美好的人身上。
那个人去后,他好像依无可依。
而今,千秋大业已成,他双肩抖动,放任自己的眼泪滑落,自言自语,哽咽出声:“小凌霄,师兄做到了,师兄对得起凌氏家训,对得起我们流血流汗的万里河山,师兄给你报仇了,你看到了吗?”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他们进京之后放松片刻的时候,互相开玩笑打趣,许康轶踱步在物是人非的泽亲王府,看着病重离京那年随手栽下的一个桃核,已经长成了比他还高的桃树,感慨道:“我们之所以还没死——”
裴星元由衷答道:“是许康乾技不如人。”
凌安之折了一段桃树枝,拧断成几截,虽然是冬季没有枝叶,可还是能感觉到水润,他随手往风中一抛:“陛下是真龙天子,王者不死;我们在你庇佑之下,属于借光。”
许康轶淡淡地,摘水晶镜捏了山根:“是陪在彼此身边,舍命成全。”
第290章 初心不忘
花折也在太和殿内, 不过倒没有位列朝班,他被勒朵颜重伤之后又重新清理过伤口,无法久站久坐, 大年夜去拜访了一下旧相识许康乾已经是勉力支撑。朝服太厚重, 而且礼节众多,时不时就是三叩九拜,他折腾不了,所以今天许康轶登基大典, 也不能跟着文武百官一起朝拜。
不过他心中痒痒, 想看看君临天下的康轶是什么样子的,让代雪渊扶着他,代雪渊当日也被夏吾骑兵所伤, 不过伤的比他轻些,悄悄藏在雕梁画柱的太和殿殿后,偷偷掀起金黄色帘幕的一角, 隔着层层翡翠珠帘向殿内看去——
左手边是武将的位置,第一个位置却空着,难道不应该是凌安之身穿紫袍站在那里吗?
但听到金銮殿上许康轶垂询的声音:“凌安之还没有回来?”
是元捷的声音,了解元捷的人能听出压下的喜悦来:“启禀陛下, 今日登基大典,日子特殊, 刚才京中有叛党作乱,凌帅临时带兵平叛去了, 已经派人回来禀告, 说一会直接赶去天坛参加祭祀。”
接着礼乐停止,百官跪拜后起身,声音顿了一下, 是中书舍人宣读圣旨、分封百官的声音:“封凌安之为司空,安国公,四境统帅,掌管兵符帅印和全国军务;赐安国公府居住。”
“封裴星元为裴国公、东北驻军总督、协领山东提督;赐居裴国公府。”
“…”
金銮殿威武雄浑,三层高高的汉白玉台阶带着历史的厚重,蜿蜒而上形成了一条通天之路。龙、凤、狮子等瑞兽和彩画交相辉映,汉白玉的地面光可照人,那人果真山河在肩、身披星辰,龙行虎步,珠帘摇晃,是帝王之相。
花折心中有所触动,扶住代雪渊的手臂,不自觉的向许康轶的右手边看去,一排红袍文官林立,六部尚书的位置上,也空了一个。
中书舍人的声音继续:“封花折为礼部尚书,协领中原军将军,协领太医院提点,赐原翼王府居住。”
“花尚书由于重伤在身,还未痊愈,暂时不能上朝。”
“封李勉思为内阁大学士,吏部尚书。”
“…”
许康轶九五之尊,左右手分别搭在金漆龙椅磅礴的扶手上,稳坐朝堂,接受文武百官三呼万岁,可不知为何,他心中并不喜悦,有三分的平静,和七分的哀伤。
可能万水千山走过,经历了所有的刻薄暗算与心酸努力,得到了可以活着的机会,心中也只有谨慎和感恩,所以勿用狂喜,平静即可。
哀伤是为了身边的亲人和兄弟们,如此盛况,本来接受四方朝拜的应该是皇兄,可皇兄再也看不到了;如此位置,本来母亲是可以安享天下的,可虞贵妃没有等到这一天。
凌安之花折等人浴血征战辗转万里;西北社稷军热血从安西一路流淌到了京城;花折铤而走险、数次九死一生;求死容易,求生却这么难。
唯有励精图治、抚育万民、中兴大楚,才能对得起身边这些人的以死相随。
他面无表情,声音一如既往的静水流深,直觉感受到身后有看向他的目光,无意识的回首向殿后看了一眼,殿后金黄色的帘幕后,躲着一个正偷窥的花折。
许康轶看不见花折,他回过头来,稍微一举手,大殿下便彻底的安静了下来,掉根针也听得到:“盖得天下者,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愿朕与各位爱卿勠力同心,谨慎自制,时时自勉,反省己身,遵从法度,文要兴科举,武要建立讲武堂,改革世袭,以才以德选人。”
“朕四年开拓天下,十年静养百姓,十年致太平。”
“勿愧对列祖列宗、以及上天和万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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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新皇登基,老天爷温柔了一些,晴空万里,天蓝雪白,天气没那么冷了。折腾了昨天一大天和今天一白天,许康轶总算是完成了新皇上任的仪式,第一次上朝之后就出宫去了翼王府内。
许康轶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久居泽亲王府,翼王府以前多年来无人居住,而今已经是花折的宅子了。花折正左手抱着肉肉的小狗金斑点,倚着软椅里,在点了银炭取暖的花园里看这满园的梅花。
许康轶坐在他身侧的脚踏上,拉起他的右手仔细看他手指的伤好的怎么样了:“铭卓,手指弯曲几次给我看看?”
花折低头咬他手背一下,最近天下定了,经常在许康轶身上留下几个红印子,之后依次将几个手指依次弯了弯:“除了小指不能回弯之外,其他的倒是全好了。”
许康轶在日光下仔细看他手上横横竖竖的刀疤和缝合的痕迹,将花折的手贴在了脸颊上,呢喃说道:“仗打完了。”
他微微闭上眼睛,眼珠在薄薄的眼帘内颤抖,开始享受这平生才刚刚开始的心静安宁时光。
花折典雅一笑:“不用担心保不住命了,不过康轶这回要辛苦了。”
君临天下,不可能不劳心劳形了。
花折紧绷多年,许康轶登基之后,花折一口气松懈了之后,身心俱疲加上新伤旧伤,这几天有点身上沉重,出口气感觉也是热的。
常年活在生死线上的许康轶觉得能喘气便是恩典,还能忙一些有意义的事已经是上苍眷顾了:“铭卓,说今天上午,你的祖母派人来过了?”
花折答应了祖母,等许康轶大位定了之后回到夏吾继承大统,才能把夏吾骑兵借来。
——却又答应了勒朵颜将会让位,鼠首两端,招来杀身之祸。
花折敛起笑容,整个人表露出淡定和决然来:“来使是我祖母的心腹,我已经很明了的告诉他了,自从我祖母下旨让我姐姐自裁的那一日起,便是突破的家人的底线,不再像人,倒是像野生动物了。我不愿终生笼罩在尔虞我诈、汲汲营营之中,不想再当野生动物管理员,追寻的便是一份有底线、信任的感情,而今庆幸已经寻到,此生路途已定,已经回不去了。”
花折的父亲四十来岁正当盛年便驾崩了,死的蹊跷,花折刀刻的眼睑垂了下,语气中带着狠绝:“康轶,虎毒不食子,我父皇何等尊重荣耀,可当年也死的不明不白,我也已经点了来使几句,说不想走我父亲毕生战战兢兢的老路。”
许康轶笑的如同梅花上的清雪,他何尝不是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顺手摘了一枝花苞当做发簪插在了花折的发冠里:“勒朵颜的死因,你是怎么解释的?”
花折和许康轶四目相对,眼神比蓝天还要清澈些,平静道:“祖母没有问起,勒朵颜狂妄,祖母已经相信了是骑兵哗变杀了都督,未怀疑到你我。”
许康轶低眉思索片刻,带着丝不好意思的笑飞着眼角问他:“那夏吾的王位由谁继承呢?”
花折挑挑眉梢,眼角一汪诱人光芒里装着不以为意,心道爱谁继承谁继承:“旁系吧,总不能空悬着,我可不想案牍劳形,一辈子不自由。”
在花折口中,一切均举重若轻,许康轶耐不住伸手摸他雪白的后颈,之后盯着看个不停。
把花花公子看笑了:“怎么样?铭卓是不是比梅花好看些?”
许康轶轻轻嗓子,一只手探上他的额头:“我的铭卓,你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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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终于天下安静了,凌安之最近忙的事更多了,白天忙——忙国事工事,晚上忙——陪着孕妇。
他以前也幻想过,如果真能天下安宁就放纵形骸来一个夜夜笙歌,当一回混世魔王,那就是人生最大的乐事了。
可谁知道上苍垂怜,还给了他当爹的机会,肚子里多了一个天赐的小崽子,他每天全觉得云里雾里,不可思议的高兴,今晚二更天回来点着余情的肚子假装训斥小神兽:“你这个小妖怪,不仅耽误你娘风光大嫁,还耽误你爹的好事,看你出来后还敢缠着你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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