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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穷途末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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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又下起了雨。
    今年胶东半岛的雨量似乎特别充沛,都八月下旬了,还是一场接着一场,没完没了的下,而且特别冷,暴露在这样的冷雨中,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莱州通往登州的官道路上,数以万计的叛军正在跌跌撞撞,朝着登州踉跄而行。一阵阵冷雨将他们淋成了落汤鸡,路面湿滑泥泞,走上一段就要滑一大跤,几乎所有人都变成了泥猴子,很多人干脆连兵器盔甲都给扔掉了,即便是这样,还是走不快,咒骂声,抱怨声,此起彼伏,其狼狈惶恐,可谓到了极点,跟当初围困莱州纵横胶东半岛判若两人。
    孔有德对部下的咒骂和抱怨充耳不闻,只顾着骑着马,带着所剩无几的亲信赶路。沙河之役败得太惨了,两万精锐一朝尽丧,李九成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连他也险些被俘,多亏关宁军“帮忙”拦住了河洛新军,他才侥幸跳河逃生,只身回到莱州大营。虽说捡回了一条小命,但是他已经被打得胆寒,知道再在旷野上与拥有河洛新军这等精锐的朝廷大军对抗纯粹就是找死,还是赶紧缩回登州城里为妙。至于退回登州之后又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此刻这位纵横登莱,将这片仙境变成尸山血海的枭雄心中充满了迷茫和惶恐,他想过向官兵投降,他想过扬帆出海投靠东江旧部,他甚至想过东渡日本,但是细细推敲之后却不无悲哀的发现,这些策略全无可操作性可言,朝廷已经动了真火,非灭了他不可,东江军也不可能冒着跟朝廷对着干的风险收留他这些残兵败将,没把他交出去向朝廷请赏就谢天谢地了!至于东渡日本……他甚至不知道该走哪条航线,去喂鱼啊?
    天下之大,无以为家!
    孔有德心情郁郁,当初他在东江镇与耿仲明、尚可喜三人并称为“东江三矿徒”,纵横辽东辽南,在毛文龙的指挥下袭击后金屯堡,攻打盖州、金州,在旅顺、朝鲜与后金恶战,屡立战功,那是何等的威风,那又是何等的痛快!可是一转眼间,对无数辽民有着再造之恩的毛文龙人头落地了,他也成了朝廷的叛徒……造化弄人,真是造化弄人!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死在辽东呢!”想到这里,他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这时,一员副将浑身湿漉漉的骑着战马飞驰而来,神色有些惊慌的叫:“大将军,官兵……官兵正在朝莱阳、平度、黄县等地发动猛攻,进度极快!”
    孔有德苦笑:“我们的主力都让他们打残了,留守这些县城的也就一千几百老弱残兵,他们的进度自然快了!别管他们了,加快速度,早一日回到登州我们早一日安全!登州城高池深,有无数重炮,足以让官兵崩掉大牙,实在不行,我们还能退到水营乘船逃走!”
    为数不多的亲信骑着马过去发号施令,听到命令的叛军有气无力的应和着,勉强加快了速度。
    沙河之战已经把叛军给打断了脊梁,孔有德甚至都不敢尝试去守黄县、莱阳、招远、平度这些城市了,径直率领主力逃往登州。他这一举动让叛军人心惶惶,只觉得大难临头了,不断有人开小差,加入逃往登州的行列,这些城市的防御力量自然虚弱到了极点。这等千载难逢的良机,朱大典、高起潜等人自然不会放过,趁机指挥明军对各个被叛军占据的城市发起猛攻。原本一盘散沙的明军也脱胎换骨了似的,变得勇猛无比,战意昂扬,甚至连必要的攻城器械都不要了,直接蚁附蛾搏,恨不得将这些城市的叛军一个个抓起来塞进自己嘴里几口嚼个稀巴烂,再连皮带骨的吞下去!叛军还没有碰到过这么不要命的军队,给打得灵魂出窍,莱阳一鼓而下,黄县一鼓而下,招远一鼓而下,平度一鼓而下……捷报雪片般往京城飞去,不用说,这下崇祯该龙颜大悦了。
    当然,官兵现在也并非一团和气的。在收复失地的序列中,根本就找不到河洛新军的影子,倒不是河洛新军不想参战,而是高起潜压根就没有给他们上战场的机会,他们只能呆在后方,眼睁睁看着吴三季、刘泽清、邓圮这帮家伙表演。也幸亏如此,不然叛军此时肯定会败得更快,更惨。
    不过,明军只顾着收复失地,却没有派出主力去追击往登州逃窜的孔有德,那些总兵眼里只有攻克城池的功劳和叛军在城里搜刮到的财物,至于让孔有德他们逃回登州后是什么后果,没有人想过。孔有德一边逃窜一边收拢败兵,临近登州的时候,他手上居然又有了三千骑兵,一万一千步兵,再加上留守登州的六七人马,他有信心跟朝廷继续周旋几个月。从他亲自指挥的撤退来看,他还是很有军事才华的,叛军虽乱,但并没有崩溃,从这一点来看,他算得上是一员良将,戚虎对他虽有才华却成了帝国的敌人感到惋惜,是有道理的。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成功的将这万余大军从四面受敌的绝地给带了出来,现在他们离登州城也就十里之遥了。
    望着在细雨中若隐若现的登州城墙,叛军发出震天响的欢呼,孔有德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是回到登州了。可就在这时,蹄声骤起,数百骑兵飞驰而来,泥水溅起老高,叛军将领面色微变,孔有德眯起眼睛望去,只见这队骑兵盔甲不整,衣服脏乱破烂,狼狈不堪,他心里又松了一口大气,谢天谢地,自己人!
    果然是自己人。
    “孔贤弟!孔贤弟!”
    李九成洪亮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位叛军统帅浑身血污,头盔都不见了,狼狈之极,打老远就嚷嚷了起来,声音直发颤,好像后面的老虎在追他似的。
    孔有德赶紧迎上去,大声问:“大帅,怎么了?”
    李九成狼狈的勒住战马,胸膛急剧起伏,跟个风箱似的,带着哭腔叫:“孔贤弟,总算见到你了,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呢!”
    孔有德黯然说:“属下差点也见不到大帅了!大帅,这几天你去哪里了?怎么一直没有你的音信?”
    李九成神色恐惧的说:“别提了!当日在沙河,我军惨败,我带着千余骑兵拼死突围,那帮黑皮狗穷追不舍,怎么甩都甩不掉!好不容易将他们甩开了一段路,想折回莱州大营,谁知道到处都是官兵,杀散了其中一股,那帮黑皮狗又追上来了,没办法,只能继续逃……这几天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孔有德面色微变:“大帅的意思是,那帮黑皮狗一直在追杀大帅?”
    李九成恨恨的说:“可不是么!跟阻附在骨头上的蛆虫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他们要是落在我的手上,我非……”
    还没想好该怎么炮制那些险些要了他的命的河洛新军,远处隐隐约约的传来一声悠远绵长的海螺号,让所有人的心弦倏地绷紧了。这奇特的号声他们实在太熟悉了,因为当初在沙河畔,那些可怕的枪骑兵就是伴随着这样的号声挺着又粗又长的马槊,飓风般朝他们席卷而来,如同冲上陆地的洪水一样将他们大片大片的吞噬,如此恐怖的情景,哪怕是在地狱中也不会重现了,这些天,这一幕不知道多少次将他们从噩梦中惊醒!
    现在看来,他们似乎又要重温噩梦了!
    “呜————”
    过了片刻,海螺号再度响起,这次响亮了好多,地面微微震动,一道黑色浪潮从地平线后面漫了过来,铁甲和槊锋在细雨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森森寒光。
    河洛新军的枪骑兵!
    他们追过来了!
    李九成神情惊怖:“他们……他们又来了!来得好快!”
    叛军将士骇然惊呼:“是那群黑色恶鬼!那帮黑色恶鬼又来了!”
    “快跑啊,不然就没命了!”
    不得不说,河洛新军枪骑兵的名声实在是太响亮了,甫一露面,就让叛军陷入了恐慌,甚至有人不顾头目的斥喝,往登州方向逃去。再近一些,他们已经可以看清楚了,确实是那支已经成了他们的梦魇的黑衣枪骑兵,这帮家伙头戴钢盔,身披铁甲,戴着造型狰狞的铁面具,再加上那身黑色的军装,那冰冷的目光,仿佛一群从地狱中走出来,在人间大开杀戒的恶鬼。也难怪叛军会怕他们怕到入骨,面对这样一支恐怖的部队,谁能不怕?最让叛军绝望的是,这次河洛新军的多达四千余人,人人骑马!
    看到如此华丽的阵容,孔有德等人一阵晕眩,险些从马背上栽了下去。我的老天爷,几天前仅一千枪骑兵加三百猎骑兵就把两万叛军给冲得溃不成军了,现在一下子来了四千,还让不让人活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孔有德。他冲慌作一团的叛军咆哮:“列阵!列阵!弓箭手在前,长矛手在后,骑兵到两翼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等着他们冲过来将你们穿成肉串吗!?”
    李九成也反应过来了,挥舞着手中长刀怒吼:“列阵!赶紧列阵!慌什么慌,我们背后就是登州城了,你们慌什么慌!赶紧列好阵,挡住这帮黑色恶鬼的冲击,步步为营的撤入登州城,我们才有一线生机,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在元帅和大将军的咆哮中,叛军面色苍白,手忙脚乱的列阵。盾牌手举着高达一米三的大盾走到前排蹲下,组成一道盾墙,弓箭手握着湿漉漉的步弓,手里扣着一支同样湿漉漉的利箭,排成数排走到盾牌手身后,长矛手同样排成数排蹲下,后排将长矛架在前排的肩上,矛尖密如芦苇,凛然生威。骑兵分布在两翼,冲迅速逼近的河洛新军不安的打着响鼻,马背上的骑兵不得不想办法让它们安静下来。一万多人一旦结成阵,还是很可观的,置身其中,惊慌不已的叛军总算恢复了一丝勇气。
    只是,这样的军阵真的能抵挡住刀锋般锐利的河洛新军吗?
    答案马上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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