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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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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定主意后,我便去敲小弟和哑巴共住的房门。夜半时分,敲门的声音很响,小弟很快便出来开了门。我说我头痛,请他去找叶子那里帮我要点感冒药。见他犹豫,我又解释道,我这个人胆子小,夜里不敢上阁楼去,只好劳驾他了。小弟只好“嗯”了一声,出门上阁楼去了。我听着他的脚步声在楼梯上逐渐消失后,却并没有传来惊叫声,看来,我的恐怖遭遇是绝无仅有了。我只好无聊地站在那里等着小弟拿药拿来,可是,几分钟过去了,楼梯上没有动静,我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下楼来,我的神经又绷紧了,会不会,他遇到了什么来不及喊叫就晕倒了?我的心正悬着时,小弟却下楼来了。他说,叶子姐在抽屉里翻了好久也没找到药,后来才发现在床头柜里。说完,他将一粒白色药片放到我的掌心,便慌慌张张地回屋去了。
    第二天,我对冯诗人讲了此事,并指出他说我遇见梅子的个人原因并不能成立。说完,我盯着他,希望他说出一切都是幻觉这句话,这样我就轻松了。可是,冯诗人拖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要见到死去的人,还要那死人愿意才行,比如我和芹芹之间就是这样。而你虽说没见过梅子,但她先来找过你,是不是以前你屋里出现过一直冥鞋,我当时还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现在想清楚了,那就是梅子留在你屋里的。哦,那只鞋子你扔到哪里去了?
    我这才重新想起那只死人穿的鞋子,它曾经出现在我的床上,吓得我差点儿逃离了这墓园。后来,我分析出这事时叶子认为制造,目的是逼我离开这里,于是,我便毅然留下了,并在一个晚上悄悄地将那只鞋子扔回了叶子的房门前。再接下来,我便把这事淡忘了。现在听冯诗人讲起,我才意识到那事并不是我想的那样简单。
    我只好对冯诗人说,那鞋,我随手扔掉了。
    冯诗人大惊,你怎么能那样做,周妈不是对你讲过,要择一个日期,供上香蜡纸钱,把这鞋烧了。你随手乱扔,难怪梅子要找你了。
    我头脑里一团乱麻。以局外人看来,这事已发展到近乎荒唐的程度,但我想任何人要是像我这样深陷于墓园之中,谁都会敬畏这些怪事的。我胆怯地问冯诗人道,鞋子已扔了,那怎么办?他说,你只好去买一只这样的鞋来,重新焚香操办了。西河镇上的寿衣店,有卖这些东西的。我说买一只鞋,别人卖吗?他说那你就买一双吧。
    但是在买鞋之前,我还是想先问一问叶子,如果能找回那只鞋岂不是更省事。于是,午饭过后,趁叶子上楼去午睡,我便跟上楼去问起了此事。不料,叶子听清我的话后非常愤怒,她说,你怎么能那样做?把鞋扔到我的房门口,什么意思,害我呀?我也没看见过那只鞋,可是经常做噩梦,原来是你做得好事!你怎么会想到我将鞋放进你屋里的呢,我叶子从来不干害人的事。叫你离开这里的纸条是我写的,那我也是为你好,因为看见那鞋出现在你屋里后,我觉得你这个人挺招凶的,如留在墓园,可能会走上梅子那条路。
    事情都清楚了。我现在立即要做的事,就是去西河镇买鞋。因为我既然不能离开墓园,就只有竭尽全力逢凶化吉。
    西河镇的寿衣店在一条阴暗的小巷里,若不是摆放在门口的花圈比较显眼,还真难一下找到。我对店里的老太婆说,买一双鞋,要女式的。老太婆忙说,有,有。还有寿衣,你要什么档次的?我说,只要鞋。老太婆怔了一下,似乎不便向我多问,便说,女脚穿的鞋,也有三个档次,最便宜的十四元一双,我说那么贵呀?她说不贵不贵,人一辈子嘛,最后传一双鞋,怎么能说贵呢?我说,不多说了,就买十四元一双的吧。
    我拿上鞋转身就走,可就在这时,我听见老太婆在对屋里的老头子说,今天真是邪了,刚 才罗村长来,也是只买鞋不买衣,真不知道他们怎么给死人穿戴。
    我吃了一惊,转身问道,你说的罗村长,是哪里的?老太婆说,除了西土村,哪里还有第二个罗村长?怎么,你认识他?我说,是的,罗村长家里谁死了?老太婆说,我们只做生意,不问别人的事。不过,罗村长买的也是一双女鞋。
    这是怎么回事?罗村长家除了那个新娶来不久的老婆别无他人,难道那个十八岁的女儿会突然死去?我想到她给我开院门指路时幽幽的嗓音,想到了她被道士往身上撒米驱鬼的场面,我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我决定在回墓园的路上,先拐向村长家看看。本来,既然到了镇上,我还准备去紫花那里坐坐的,因为她两次在半夜打电话到墓园来找我,而说起这件事时她又一口否认,我得耐心地搞清楚其中的原因才行。不过,看看日头已经偏西,今天没时间见紫花了,我得先赶到村长家去。我这样做不是出于简单的好奇心,而是无端地觉得村长家的事与我有什么牵连。
    到达村长家时已近黄昏。远远看去,他家院门口清风雅静,不见有办丧事的迹象。院门时虚掩着的,我推门进去,在院里叫了一声罗村长,但无人答应。我走进堂屋,仍然没人。堂屋侧面有一条通道,连着不少房间,我听见其中一间屋里有动静,便走了过去,在门口一看,一个女子正跪在地上擦着红漆地板。看来这屋是村长的卧室,一张老式雕花大床在屋中,这种床有四根很粗的床柱,上面还横有床楣,这种架构使这张床看上去像一间单独的小屋子。
    擦地板的正是村长的年轻的老婆,她看见我时便从地板上爬了起来。她说,你找村长呀?他去西河镇了。他说话时手上还捏着抹布,额头上有汗珠。她穿着一件无袖小衫,我这才第一次发觉她有着很高的胸部。
    村长不在,这女子也健康或者,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话了。我支吾道,我找村长。我是路过这里,顺便进来看看。
    这女子便带我到堂屋坐下,给我泡上茶后,她说,这大热天的,你喝点水吧。不过你别在这里待久了,不然村长回来碰见,我会挨打的。
    挨打?我吃了一惊,女子说,他不让我和男人接触。有时在外面和村上的男人说了话,回来后他也会打我。
    女人的神情一下子黯然下来,低着头几乎要哭的样子。
    我不平地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嫁给他。况且,你的年龄比他的儿子还小,他凭什么?
    女子已抽泣起来,她说,我家在大山里,穷啊。我大哥三十多岁了还没钱娶媳妇,我是为了用彩礼帮大哥成家才嫁到这里来的。因为我们村里的梅子姐以前在你们墓园做过事,知道这边的人富裕。
    我心里“咯噔”一下,你认识梅子?
    她说,一个村的,怎么不认识,我叫莲子,梅子姐比我大六岁。村里说,我和梅子一个是夏天的花,一个是冬天的花。可我没梅子命好,嫁到这里是活受罪。村长想要个儿子,可他又不要了,便夜夜折磨我,连他儿子在家里都听得受不了,便搬到厂里去住不再回家了。
    莲子的境遇让我同情。她说梅子的命比她好,可是,我现在拎着的塑料袋里,正装着要烧给梅子的冥鞋。看来梅子的死,莲子并不知道。于是,我试探着问,梅子现在怎么样呢?
    莲子说,听她家里人讲,梅子后来去了城里做事。只是从那以后,梅子便和家里断了联系。家里人去城里找过,可是梅子做过事的单位说,她早离职走了。说道这里,莲子叹了口气,唉,这梅子也太狠心了,不管去了哪里,也该和家里人联系呀。
    我又问,我们那里的叶子,也是从山里出来的,你认识吗?莲子摇头说不认识,哦,听说你和她快结婚了,是不是?我说没那么回事,她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说。你可得要小心,村长的儿子说了,你们若是结婚,他会用炸药来炸你们新房的。
    我深感震撼。这段时间风平浪静,我还以为罗二哥对叶子死了心,现在看来,我和叶子以后还得对他有所防范才行。
    这时,院门口有人叫村长,莲子一惊,立即跑到院里去高声答道,他还没回家呢。
    回到堂屋,莲子有点慌张地说,天快黑了,你快走吧,要是被他回来撞见我可说不清楚。他这几天对我还好,因为过两天就是我的十九岁生日了,他说今天去镇上就是给我买礼物。
    我突然感到头皮发麻。礼物,什么礼物,就是那双冥鞋吗?村长的行为让我感到比坟山上的事还恐怖。起身告辞时,我没头没脑地对莲子说,这几天,你可要小心点。
    莲子随便地“嗯”了一声,显然并没听出我这话的分量。我于是又说,你知道我们墓园的电话吧?如果你有什么急事,就打电话给我,我会帮助你的。
    我出了院门,在渐浓的夜色中向墓园走去。我拎着的袋子里装着买给梅子的冥鞋,可是我已不感到害怕了,我有的是力量,我要在这坟山一带的迷雾中间找出一条路来。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只身来这里暗访,我现在所做的事比起在报社时平庸的采访和照本宣科的报道,不知要精彩多少倍。男人就应该像勇士一样活着,这是我很久以前就写在日记中的话。
    这天夜里,我在迷迷糊糊中看见了梅子,她坐在阁楼的楼梯上,脚上穿着我买的那双青布冥鞋。我正想走近一点去看清她的面容,一只绵软的手突然从背后搭到我的肩上。我回头一看,是莲子,她抬起一只脚问道,这鞋好看吗?我低头一看,莲子的脚上也穿着冥鞋。我大吃一惊,知道莲子已经出事了,便抓住她的手臂问,是村长害你的嘛?她不回答,挣脱我的手便跑了。我追过去,进了一间屋子,屋里摆着一张硕大的雕花大床,穿着冥鞋的莲子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我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同时听见了楼下传来的电话铃声。在深沉的夜里,这电话铃声让人心惊。我用力拍了拍额头,让自己迅速从梦境中回到现实。不好,真是莲子出事了,我让她在遇险时向我打电话求救的。
    在我下楼的时候,电话铃声已停了,叶子已先我一步接了电话。她对跑下楼的我说,也许又是紫花在捣鬼吧,我拿起电话刚“喂”了一声,电话便断了。我激动地说,不是紫花,是莲子打来的电话,她可能出事了!怎么办?我必须立即赶到村长家去看看。
    叶子一脸惶惑地看着我。我快速将白天发生的事对她讲了一遍,然后说,我这就赶过去看看,如果我两小时没回来,你就打电话报警。
    叶子说,这深更半夜的出去,危险啊。这样吧,我和你一块儿去。
    对叶子的英勇配合,我大喜过望。我们出了院门,沿着那条在暗夜里显得灰白的路向村长家急速赶去。
    村长的院门紧闭,里面已响起狗吠。我略一思索,便纵身爬上了围墙。叶子在墙根的黑暗里说,小心,那狗很凶的。
    我爬在墙头,那狗已蹿到墙下对着我狂吠,使我不敢跳进院里去。房子里没有灯光,也不见动静,情况相当不妙。我眼前闪过梦中的情景,莲子穿着冥鞋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这是有可能的。莲子再过几天就满十九岁了,而村长也许只迷恋十八岁的女子,他要将莲子永远留在十八岁,所以他要让她的生命停止下来。男人的基因中出现这种疯狂,在时节上不是没有先例。我爬在墙头紧张地思索着,并在脑中回忆着当特种兵时学过的制服恶犬的方法。可是,也许太过紧张,我的脑子一下子有些转动不灵的感觉。
    这时,一扇窗户里的灯亮了,很快,一个人影走了出来,我看出这正是村长。他并不敢走到院里来,而是站在阶沿上张望。不一会儿,屋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外面有人吗?
    我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莲子还没有死。她十九岁的生日还有几天才到,村长也许并不想在今夜下手吧。
    我跳下墙来,身子晃了晃,叶子已经伸手扶住了我。这一刻,她手臂的温热和头发上好闻耳朵气息让我有些迷醉。自进入墓园以来,叶子是第一次以同盟者的身份和我一起出来执行任务,这让我非常满足。侦探电影里的男主角常常都有一个漂亮女孩做助手,这样勇敢的男人因为有欣赏者才更加勇敢。
    在回墓园的路上,我对叶子心怀感激。想到这之前,我还以为叶子在防范我戒备我,甚至装成鼓眼鬼在坟山上跟踪我。现在看来,这都是我的小人之心。我停下脚步,看着她说,深更半夜的你跟着我跑一趟,结果什么也没发生,我很抱歉的。她说,哦,没想到你还真是跑到村长家去了。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这事我的同盟的助手的话吗?她原来是不相信我会去村长家才跟我出来的。这样贴身的监视,让我在警醒的同时,心里也堵着一种怅然若失的难受。
    接下来的路上,我和叶子不再说话。我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已将她丢在了我的身后。我一边走一边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想不明白叶子为什么对我如此戒备。如果她真是为了救她爸而来墓园做事的,那她完全没必要这样对我。从逻辑上讲,她对我费尽心机,只能说明我的存在妨碍了她要做得事。
    我走着想着,忽然发觉身后的脚步声没有了。我转身回看,路上空无人影。她,到哪里去了呢?我有些毛骨悚然。想到过她可能是梅子显形,红衣服黑衣服冯诗人都说是一种颜色,但这些事对我无论如何还是很难从心眼里真正相信。此刻,她从我身后消失,使我对她再次害怕起来。
    为了壮胆,我唱起了歌,大步赶回墓园。当抬头望见院门时,同时看见叶子正跨进门去。我叫了她一声,她在门口站住了,等我走进时,她说,你不理我,丢下我像小跑似的,但怎么样?我还是走到你的前面了。
    她说话时脸上带笑,可我却觉得发冷。
    她又得意地说,这里的小路,我比你熟悉多了。
    我恍然大悟,她是抄小路走了。但我随机提醒自己道,别听她的。你没看见她刚在跨进门的姿态,像飘一样。
    我和叶子一起上楼。到二楼时,我并没立即回房,而是停在楼梯口目送她上阁楼去。她像是背后有眼睛似的,上了几梯后又回转身来,毫不奇怪看着站在原地的我说,天亮前楼下再有电话,不用去接了,烦死人了。
    我想,她跟着我白跑了一趟,既没看见村长家出事,也没发现我有什么破绽,当然心烦。可我却有些高兴,她发现不了我的破绽便会慢慢相信我。因为说实话,男主角总是希望有一个漂亮助手的。尽管在现实中做到这一点比电影里艰难得多,但我还是心存奢望。
    我开门进屋时,一个黑影突然蹿出来从脚边跑掉了。我一惊,但随即发现那只黑猫。我看见我窗户是半开着的,这只猫飞檐走壁的能力,真的比当过特种兵的我要强一些。
    不过,对这只猫的嬉戏想法,在我躺上床以后就改变了。上次这只猫在我窗台上出现时,便出现了我在阁楼上遇见梅子的恐怖事。今夜它又蹿来我房中,难道还有什么可怕的事要发生吗?
    我躺在床上的暗黑中。门外的楼道上没有一点儿声息,阁楼上也没有了动静。外面有风,带着坟山上的清冷气息,在我的窗户上碰出一些细微的声响。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梦,梅子穿着冥鞋正坐在阁楼的楼梯上。想到这场景时,我中邪似的想去门外看看,但我还是忍住了这念头,因为我不想再惹出什么事来。
    第九章 不翼而飞的骨灰盒
    三天过去了,村长家好像没出什么事,莲子也没打电话来,真不知道村长买的那一双女式冥鞋什么时候用上。而我给梅子买的鞋,我却是恭恭敬敬送还给她了。我送鞋的时候院子里很安静,虽说是上午,但光线很暗,像要下雨的样子。叶子带着人上坟山去了,小弟在擦拭堂屋的门窗。我在院子里面对小楼点上香蜡,周妈从厨房里拿来一些柴火,我将鞋子放在柴火上,点燃了,开始有一股难闻的焦味,但随着火光明亮,焦味消失了。这是一场小型的火葬,我对着火光鞠了一躬,周妈在旁边说,好了,送走了。
    周妈并不认为出现在我房里的冥鞋与梅子有关,因为她相信杨胡子的话,梅子是到城里工作去了。她只是认为这冥鞋与另外的鬼魂有关。所以我还得向鬼魂还愿才行。而我在对着火光鞠躬时,是在心里对梅子说着请收下这鞋之类的话。尤其是和莲子接触之后,我更加相信梅子去了城里一说是杨胡子和公司共同编造的谎言。现在,我相信杨胡子在墓园至少已欠下了两条半人命。一是梅子,人不会无缘无故地上吊,杨胡子在这事中一定有某种罪恶;二是葬在后山的那个八岁的男孩,尽管孩子他妈说孩子是得白血病死的,但我对她提起杨胡子时,她在电话里又只有呜咽了。从侦查学的原理来说,当事者回避谈起某人时,某人一定有作案的嫌疑,因此,杨胡子极端恐惧的这座小鬼的坟,其死者一定与他有关。这就是两条人命。另外半条人命,是叶子。叶子的身世仍然扑朔迷离,在各种可能性中,不排除叶子有被杨胡子用邪术控制的可能。连坟山周围的村民都对叶子在这里守墓感到不可思议。如果说叶子是梅子显形是迷信,那杨胡子捣鬼的嫌疑更大了。
    在我焚香送鞋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两件事。一是小弟手拿抹布站在堂屋门口观看,他的脸上好像有讥笑我的表情;二是院门口有人探头探脑,我发现这是那个叫素英的女人带着她五岁的孩子又出现了。
    焚香送鞋完毕之后,我走到院门外和素英打招呼,并问这孩子怎么又到这里来了。素英说,没办法呀,送他到姥姥家以为会让他忘记这里的,可接他回来后,又成天吵着要到这里来玩了。
    素英今天穿了一条黑裙子,而当地农妇是很少有穿裙子的。而且,这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不仅穿了裙子,上衣也曲线毕露,脸上还放光。这表明孩子去姥姥家后,她的偷情不止我撞见的那一次。偷情使女人灿烂。有毒素的东西都这样,比如花呀蛇呀,带毒的都要漂亮一些。
    这时,那孩子突然跑过来,稚声稚气地对我说,叔叔,带我去山上吧。女人的脸上立刻变了色,对孩子大声喝道,盼盼,你说什么?山上都是鬼,会吃了你的。女人越说越气,还打了孩子一巴掌。然后,她拉着呜呜哭着的孩子走了。
    我回到院里,听见堂屋里的电话响了。我进屋去拿起电话,没想到是杨胡子打来的。他说再有几天他就要回来了。我说你们的考察还不到一个月呀。他说考察提前结束了,因为南方几省都闹洪灾和泥石流,各个坟山都在忙着防灾,没人接待我们了。他还问了我们的情况,我说一切正常,请领导放心。杨胡子便笑了,说大许你变得会说话了。
    杨胡子说我变了的话让我警觉。他回来以后,我还得装傻才行,只有这样才能揪出这只老狐狸的尾巴。我放下电话后,发现小弟一边擦窗户一边还在观察我,我便对他喝道,你看什么看!没想到,我的声音让小弟浑身一抖,手中的抹布也掉在了地上。他胆怯地说,我没、没看什么呀。我又喝道,你过来坐下。他犹豫了一下,乖乖地坐到了我的对面。
    我说,刚才我在烧东西时,你在笑我是不是?他低着头说,没。我说,我知道你觉得我那样做是迷信,那我问你,究竟有没有鬼魂?他仍低头说,没。我说,听说你来这之前守了一年的太平间,你遇见过鬼吗?他的回答仍是一个字,没。
    我看着他,他的脸上白得像没晒过太阳,不知道这是否与他守太平间有关。我说,看你的年龄,正该读大学的,为什么出来做这些事?他说,没考上大学。不过,我恨死读书了,从小学到高中,父母每日每夜都让我读书。我说,你选守太平间,又来守坟山,父母知道吗?他说,不知道。我对外都讲是在一家服务公司上班。我又问,上班的地方那么多了,为什么选择这职业?他低着头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才喃喃地说,这职业也没什么不好。我说,做这职业很难找女朋友的,你想过没有?你有女朋友吗?他立刻涨红了脸,回答又变成了一个字,没。
    小弟的这副熊样让我放心了,至少,他不是薛经理为了报复我而派来收集我不良证据的人。而且,这毛孩子不信鬼不信邪,以后若是恢复上坟山巡夜,让他去最合适。而我更愿意做他的工作,大白天上坟山去擦擦墓碑,或者打扫院里和这小楼的卫生。现在我们每间房里的清洁都由他做,如我争取到这事,正可以借机将杨胡子和叶子的房间清查清查,我相信会找到对破解真相有用的东西。
    没想到,我计划要做的事比预想来得更快。到这天下午时,我就进到叶子的房间里去了。当时,我正坐在堂屋里,听着空寂院子里的鸟叫声,小弟突然大惊失色地跑下楼来叫道,大许哥,楼上有蛇!我问什么地方,他说在叶子房外的露台上。他说他正想去打扫露台,开门便看见一条蛇正趴在门口,想要寻机进屋的样子。
    我随即抓起一把挖坟坑用的锄头上了楼。进了叶子的房间一看,不好,那蛇已窜进屋来了!它盘在床头柜的旁边,头颈却直立着,想要往上蹿的样子。我手握锄头慢慢向它靠近,也许它嗅到了我这个特种兵的气味吧,它猛然间改变方向,一下子蹿出露台门出去了。我跟了出去,它已盘在露台的晾衣绳下。我看准它的头,一锄头下去,它立即身首分离。只是我这势大力沉的一锄头,将空中的晾衣绳也同时打断了,叶子晾晒的衣物散落一地。
    小弟在我身后看得目瞪口呆。我心想,你不怕鬼不信邪,总还有让你害怕的东西吧。而这东西我不怕,在山里当特种兵时,各种各样的蛇见得多了。我用手抓起这条无头的蛇,它的身子还在不停地蜷曲。我对小弟说,把它拿下楼去,今晚炖来吃吃,改善一下伙食。
    小弟便往后退。我不敢拿,也不敢吃。他说,你要小心,这蛇有毒的。
    我笑了。小弟,我教你点知识吧,这是一条又长又肥的菜花蛇,你看那地上它的头,圆形的,是不是?而毒蛇的头是三角形的,身上一般有红或紫的花纹。
    小弟一脸敬畏地看着我说,没有毒,我也不敢拿,你看它还在动呢。
    于是,我看着散落在地上的衣物说,那你总得做点事吧,把这些弄脏的衣物拿下去洗了。
    小弟像得救似的赶紧收拾起地上的衣物下楼去了。我正要拿蛇下楼,突然想到何不趁叶子在坟山上,看看她屋里的东西。我随手把蛇挂在脖子上,首先引起注意的还是床上的那件猩红色睡衣。我拎起它,手上便感到丝质的滑润。这是我第一次用手接触到这件睡衣,它的真实性不容置疑,包括它醉人的猩红色,冯诗人说它在另一个空间会变成黑色是没有道理的。我把睡衣轻轻放回床上后,转身想翻看她的抽屉。可是,条桌和床头柜的抽屉都上了锁,这让我失望。于是,我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书,这使我有了意外的收获。在一本书中,夹着一页只写了个开头的信,我如获至宝地读了起来——
    爸爸妈妈,我很想念你们。我一切都好,住的地方也很安全,请放心。我盼望着见到你们的那一天。这些日子,我已经长大了,我能够对付任何艰难……
    读着这些文字,我的心跳得很快。遗憾的是这信刚开了个头,我一时还无法捕捉其中的信息。如果按叶子自己的讲述,她这样给家里写信好像也属正常。
    正想再翻翻另外的书,小弟却上楼来了,他进门就惊叫一声,我知道是我挂在脖子上的蛇吓着了他。我说,叫什么叫,胆小鬼,你又来干什么?他说找点洗衣粉,我说别在这房里乱翻,洗衣粉,周妈的厨房里就有。
    为了避嫌,我和小弟一起出门,关上叶子的房门后,又和他一起下楼。我想叶子以后如对我有什么怀疑的话,小弟便是我没待在她房里的证人。
    这天晚饭,我继离开特种兵部队多年以后,又吃上了蛇肉喝上了鲜美的蛇汤。可是,对这道菜饭桌上没人响应。小弟是照例端着饭碗去院子里了,周妈和叶子是坚决不吃。冯诗人在我的鼓动下动了心,可刚拿起筷子又止住了。他说,还是不吃为好,蛇是有灵的东西。最后只有哑巴响应了我的号召,他从嘴里吐出一块蛇骨头后,对我比了比大拇指。我也对他比了比大拇指,意思是哑巴挺棒的,敢吃蛇的人才是勇敢的人。
    因为这条蛇,我和叶子的关系有了某种变化,这就是她开始向我寻求帮助了。晚上,她主动来敲我的房门,她说她老担心还会有蛇出现,让我去她房里看看。这次是她主动请我去她那里的,我骄傲地上了阁楼。进她房间后,我先在房间几个角落看了一遍,然后又拿着电筒到了露台上。我用手电光射向伸在半空中的树丫说,看见没有,今天那蛇很可能是从树丫上掉下来的,爬那样高,蛇也有失足的时候,要不,明天我帮你把这些伸过来的树丫砍了。
    叶子急忙连声道谢,然后又不放心地说,你再帮我各处看看,万一还有蛇藏着。我用手电先里外察看了一番后说,现在绝对没有蛇了,你放心睡觉吧。她说,放心不下呀,我的床上,睡衣上,书桌上,好像都有蛇的气味。
    我怔了一下,想起了自己把蛇挂在脖子上在她屋里翻动东西的情景,难道那蛇的气息都扑到这些东西上去了,这叶子的鼻子也真是太灵了。
    我说,我觉得这屋里没什么气味,你是害怕了,心理作用。她怯怯地说,心理作用?也许是吧。
    叶子似乎镇定了些,她问我喝水不,我说不渴。她又说,你今天有件事做得不对,那些掉下来的衣物,里面胸罩什么的都有,你不该叫小弟去洗。他今晚一直不敢抬头看我,我就觉得出了什么问题。
    我顿时有些尴尬。我急忙说,我当时,一点儿没想到这些,真的。要想到的话,我就替你洗了。
    我心里一急又说错了话,她说,你也不许,这种事,等我回来做不就完了。
    我连声说,好,好。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觉得不好意思。当然,我也注意到更显羞怯的还是叶子,她在说到衣物里胸罩什么的都有时,不但回避了我的眼光,脸上甚至还出现了一阵红晕。羞怯感虽说是女孩子共有的天性之一,但在叶子身上出现,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在大学读书时我曾经读到过,正常情感是以正常的理性为基础的,联想到叶子在那封家书中表达的亲情,这些健全的情感和理性,也许表明了她并没有被鬼魂或邪术所控制。
    这天夜里,也许是吃了蛇肉喝了蛇汤的缘故,我睡在床上后感到浑身燥热。睡着后我梦见了露台上晾的衣物,长长的晾衣绳上挂着的全是各式各样的胸罩和小裤衩。突然,小弟出现在晾衣绳下,并踮起脚尖用嘴唇去凑近一个白色的胸罩。我冲过去打了他一个耳光,叶子却跑过来拦住了我。她说小弟还小,不懂事。我说十九岁了还小吗,他守太平间工作都已一年了。这时,我听见了手推车的车轮声,回头一看,小弟正推着一具直挺挺的女尸走过来,那女尸没穿衣服,高耸的胸部上像嵌着两颗鲜艳的红枣……
    我在惊恐中醒来,听见窗户正被猛烈的夜风抽打得“砰砰”直响。我起床去关牢了窗户,望见外面一片漆黑。那一刻,我本能地感到今夜有什么事要发生,可是我无法想到会是什么事,于是又转身上床睡去。
    这天早上,太阳早早地出来了。昨夜的大风将天空吹得很干净,空气也新鲜得很。那只黑猫已蹲在院里最早的一缕阳光中搔首弄姿,而墙角的大公鸡已不再打鸣,而是“咯咯咯”地叫着,意思是叫周妈该给它喂食了。这坟山边上守墓人的小院一片平静祥和,我们围坐在一起吃了早饭,正准备各司其职时,堂屋里的电话响了。
    我拿起了电话,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电话里说,我们昨夜在坟山上捡到了一个骨灰盒,你们想要拿回去的话,就赶快拿五十万元来买。否则,我们就给这座坟的家属打电话,你们会被家属告到法院去的。到头来,你们赔了钱又损失了名誉,坟地也再卖不出去了。算算账吧,拿五十万元来这事就算摆平。闲话不说了,你们把钱准备好,我还会来电话的。
    那人快速而清晰地说完这番话后,便立即压断了电话。也许是看见我接电话时脸色不对,站在一旁的叶子在我放下电话后立即询问。我将此事一说,叶子大惊失色,抓住我的肩膀连声说,大许,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我说别急,先上坟山看看。
    我们所有的人包括周妈在内都上了坟山。在后山的一座小山丘上,一座坟果然已被挖开了,坑深处砖头破碎,骨灰盒已不翼而飞。这是一座占地二十平方米的一级坟墓,坟周围栽满松柏,看来死者的亲属是颇有势力的人。盗墓贼选择这坟下手,说明是蓄谋已久,一下手就要让墓园乖乖就范。
    回到院里时,叶子已吓哭了。因为取消夜间巡墓是她的主张,这责任可大了。她声音颤抖地对我说,原以为坟山上没什么可盗的,谁想到会出这种事呢?大许,怎么办?我们赶快报警吧。
    我咬着嘴唇没说话。我已明白,我们面对的不是普通的盗墓贼,因为自秦汉以来,有这样盗墓的么?没有!这不是盗墓是变相绑架,目的是索要赎金。而和绑匪打交道,我这个当过特种兵的人心里有底的。
    我对叶子说,先不忙报警,因为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这伙人的底细,万一他们在警方有人,一报警他们便跑远了,我们拿不回骨灰,岂不要吃官司。所以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得迅速了解到这伙人的情况,是小毛贼还是有组织的团伙,我们的应对才不会出错。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我的这番话让叶子瞠目结舌。我知道在这一刻,我已经成为她眼中的大英雄了。她喃喃地说,可是,怎么去了解那伙人的情况?
    我说有办法,从现场的情况来看,那伙人熟悉地形,还了解坟墓的级别,应该不是流窜作案,而就是这方圆一带百里之内的人干的。所以啊,你去请罗二哥帮着打听打听,就会有眉目的。因为罗二哥是厂长,办企业的人不但通官场,在江湖上也是有人的。你去找他,准能找到线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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