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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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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允铮不耐地挥手:“好了,好了,你快走开!真笨!我们得商量钱的事!”
    他口气粗暴,沈汶临走说了一句:“你才笨!”可她心里并不计较了:她终于要到了钱!喜悦中夹着轻松,觉得自己又卸了一个担子,完全冲散了方才与张允铮争吵的火气。她快步出门。在院门处碰到与一个丫鬟拉拉扯扯地走过来的苏婉娘。
    苏婉娘见了沈汶松口气:“小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大小姐她们催了好几次了。”
    沈汶不好意思地笑,挽了苏婉娘的手臂说:“婉娘姐姐真关心我,咱们快去吧!”
    三个人穿过杨柳林往湖边走去。
    屋里,张允铭沉思着:“说来,好收成有两年了,此时多存积些粮食也是可以的。只是三十万两,太多了些……”他低头看着满屋破碎的家具,摇头:“什么事,你气成这样?”
    张允铮焦躁地说:“哥,对不住……”
    张允铭扭头:“那丫头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张允铮沉重地说:“她给我开了片刻天眼,让我看到了为何那个道士让爹娘把我当女孩子养。”
    张允铭失笑:“还有这回事?为何?”
    张允铭是唯一一个天天来看张允铮的人,从小到大,这个哥哥是张允铮最亲近也是最嫉恨的人。
    张允铮恨哥哥能那么大方地生活在亲人的照顾和人们的目光下,而自己却像个囚犯一样被圈在这里。可这个哥哥是真心爱护他同情他的。现在沈汶走了,屋里只有张允铭,想到有一天这个哥哥会离开自己,会死在远方,张允铮就是个骄傲倔强的少年,也忍不住要流泪。
    张允铭看张允铮眼中有泪,忙笑着说:“你要是不想说也没什么……”
    张允铮勉强咽回眼泪,哽着声音说道:“是因为,有一天,父亲和你会死在战场,平远侯府被御林军围了,男的都被杀,母亲护着弟弟死在一起,而我,穿着女装,被拉着走了,逃过了死劫……”
    张允铭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你开天眼看见这些了?爹早就不掌兵了,怎么会上战场?”
    张允铮说:“北戎打过来,镇北侯死了,沈家军完了。父亲说领兵,你说要当先锋,母亲把嫁妆卖了,你们就走了……我也想去,可父亲不让我去……你们走了好多天之后,侯府就被御林军围住了,府中的护卫都被杀了……”
    张允铭手中的扇子“咔嚓”一声响,扇骨皆断。他顺手把扇子扔在了地上,背了手,站到了窗前。
    看着张允铭的背影,张允铮终于流泪了:“我追着你们到了城外,一直看着你们远去,哥,就这么看着你们的背影……我真的想和你们一起走!”
    张允铭转身抱住张允铮,张允铮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哥,我不好,你去跟爹娘说,我不是个好儿子……”
    张允铭紧搂着张允铮,这个弟弟虽然脾气恶劣,总找机会和自己打架,但不通人情世故,心性纯良,绝对不会对自己撒谎。他这么说,这么哭了,肯定是看见了。这次冬狩,太子对三皇子就那么公然下手,自己就因为和三皇子他们一起逃命,太子就要把那个四公主嫁给自己。若是真的有一天,北戎进犯,镇北侯垮了,以他对父亲的了解,他完全可以想象父亲请征,自己肯定跟着去的,而留在身后的一家妇孺,就落在了太子手里!
    张允铭咬着牙对张允铮说:“别哭,没事!有爹和我在,没那么容易!”他不知道他的口气其实和当初沈毅安慰沈汶非常像。
    张允铮点头说:“这也是那个小骗子……小鬼说的,是前世……”
    张允铭笑了:“怎么那么叫人家,那就是个小胖丫。”
    张允铮摇头:“她是个笨鬼!”
    张允铭叹气说:“哪里笨?是个小鬼头,那个胖鸭子!人小鬼大,竟然把我都蒙了!”
    张允铮说:“哥,我绝对不会留在后面了。你明天就去安排,给我弄个小厮的身份,我跟着你!”
    张允铭放开张允铮,看着他摇头:“你长得可不像个小厮,一副贵公子的样子,让人一眼就看穿了!”
    张允铮皱着眉头:“那你帮我编个身份,江湖大侠什么的……去把我师傅找回来,说我不打他了,让他带着我回来,对别人说这是他的徒弟……”
    张允铭笑:“这些都好说,现在是这银子的问题,怎么说服爹娘出手买粮食?”
    张允铮想当然地说:“就告诉他们我看到的事呗!”
    张允铭叹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事,很难说。”
    张允铮说:“既然母亲相信了那个道士的话,也许母亲会信。”
    张允铭摇头:“正是因为母亲会信,就更不该告诉她。她一介妇人,若是信了,天天呆在家里着急,能干什么?关键是父亲得信,可父亲多疑,很难空口无凭地说服他。”
    张允铮说:“父亲不好说服,但是我们怎么也得说服娘,她管着钱,能让我去买粮呀。”
    张允铭沉思着:“不能真的告诉她后面的事,她一定担惊受怕的。咱们得编点什么,哄着他们两个让你去江南监督买粮。”
    张允铮一喜:“你也同意我亲自去办这事?”
    张允铭点头说:“这样,你也可以出去走走。“
    张允铮真的高兴了:“好!哥,你跟我一起去吧!我不打你了!”
    张允铭习惯地举手想扇扇子,可手中是空的,他张了张手掌,点头道:“反正我最近也得躲出去,就与你一同出去玩玩吧。”张允铮都没有出过京城,肯定得有个人带着。
    张允铮高兴得一脚把一块椅子腿踢出,木块穿窗而出。张允铭叹气,看看周围说道:“你记住,如果他们来质问,你就说你把我打输了,我同意带你,如果反悔,你就要……”
    张允铮说:“我就要放火烧屋!”
    张允铭点头道:“好,够狠!哦,那个字条。”
    张允铮去书架前,找出了那张写着“张允铮,男”的字条,给了张允铭。张允铭一看,大喜道:“好了!有这个证据,那三十万肯定能成了!”然后对张允铮说:“你别收拾这里,去后面睡觉去吧。我送她们走后就去见爹娘。”
    张允铭笑眯眯地送走了同样笑眯眯的沈汶、与张允锦谈得尽兴的沈湘和虽然赢了棋可看起来很不痛快的沈卓,然后去见平远侯和李氏。
    平远侯和李氏对自己“大女儿”与镇北侯二小姐的“约会”很好奇,早就在厅堂里坐了,等着听详情。
    张允铭抹去脸上的笑容,神色黯然地进来,递给了平远侯那个沈汶六岁时就写的字条,平远侯一看,脸色就一变,李氏忙接过,也大惊失色。
    平远侯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张允铭忙说:“这倒没什么。那个沈二小姐有时会做些古里古怪的梦,她那时梦见了这事,就写了下来,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李氏皱眉道:“这是她写的吗?”
    张允铭点头说:“他说是,那荷包外有日子,而且,看这笔迹,是个小孩子的,墨迹也已经陈旧了。”
    平远侯转着玉球:“她既然知道他是……,为何要见?”
    张允铭压低了声音:“那个沈二小姐又做了个梦,梦见今年大熟,粮价极贱,可接着四年大旱一年大涝,饿殍满野,粮价极贵。这位二小姐梦见他去江南用三十万银收粮,成了大富豪……”
    李氏惊呼:“什么?!这怎么可能?”
    张允铭也叹气:“我也说不可能,可他却全信了!一个劲儿在那里闹说要下江南去收粮。那个小姐走后,我怎么劝也不行,他就跟我大打出手,把屋子里的桌子椅子都砸了,窗户也碎了……”
    李氏又要哭:“我的儿……”可转脸看平远侯平静的脸,咽下了眼泪。
    平远侯紧抿着嘴唇听着,手里转着玉球问:“后来呢?”
    张允铭不好意思地低声说:“后来他赢了,逼着我应了,说我要是不能来说服爹娘,他就放火烧屋……”
    平远侯哼道:“他敢!”
    张允铭接着说:“……然后,跑到镇北侯府上去,说反正那个二小姐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原来让那个小姐别告诉别人,现在改主意,让她告诉她哥哥们就行了,他就在他们府上住着。这些年他也没有一个朋友,正好和那些公子们玩个痛快。等爹娘这边想通了,让他下江南了,他再回来。”
    平远侯骂道:“这个小混账!”竟敢跑到镇北侯家去?这是嫌自己家不好?!这点很刺激平远侯——内心觉得亏欠了张允铮,就受不了张允铮因此厌弃自己家。
    张允铭看出平远侯动了真气,试探着说:“其实,我可以跟着他一起去。”
    平远侯皱眉看张允铭,问道:“你不是和他狼狈为奸了吧?”
    张允铭心头跳,可很自然地说:“爹说什么?我们是兄弟呀,我自然该带着他。”
    若是沈汶在场,这时会不得不承认,谈起骗功,张大公子更胜一筹!
    平远侯站起来说:“我们去看看他!”
    张允铭陪着平远侯和李氏到了那间书房,外面,被遣走的仆人们已经回来了,可没有人进书房,见到了平远侯和李氏,众人都垂首肃立一边。
    平远侯带头进了房间,李氏和张允铭也走了进去。李氏一见满地的碎家具,就真哭了,回头就要抱张允铭:“我的儿,你没伤着吧?”
    张允铭躲闪着:“没……没有,主要是他……砸的。”
    平远侯捡起一块木头看看,发现的确是用了大力才能毁成这样,可见其暴怒。只有摇头叹气。
    李氏小声说:“其实,若是真的去买粮,也没什么。三十万银子虽不是个小数目,但若是真的闹了饥荒,粮食才是最值钱的。让大郎带着他出去转转也好,他被憋得急了,也该散散心。大郎不也正该躲躲吗?”
    张允铭心中暗喜——果然是母亲最好说话,见了那个纸条,就相信做梦的事了。
    平远侯玉石哗啦声里,神色变化,张允铭说:“爹,您总说,凡事如月,有盈有亏,已经有了两三年好收成,明年真是大旱了,早买下来粮食,不正好?若是还是好年景,粮米可以存上一两年,实在不成,送到边关去,也能卖个好价钱……”
    平远侯皱着眉:“到后面看看他。”
    三个人出了书房门往后院走,这其实是个很大的院落,中间是个大院,可以习武,后面又是三进小院,住着守院的护卫。其中的一个院落,才是张允铮的卧室。
    三个人进了寝室的门,张允铮和衣躺在床上。他一见父母,想起这些年来他们苦心积虑地把自己藏在这里,可自己为此多么恨他们,给他们找了多少麻烦,谁知道,最后,逃得性命的就只有自己一人……
    张允铮心里极为难受,但表面还别扭着,顺手拉起旁边的被子,往头上一盖,表示不想见他们!
    他一向骄纵惯了,平远侯夫妇对张允铮最觉得对不起,这么多年关在这里,对他何其不公!可当年那个道士怎么知道李氏的第二个孩子是儿子?怎么能说得那么凿凿?平远侯虽然口头上不那么同意李氏,但心里也是有一线阴影。他急流勇退,再不涉朝政,何尝不是对未来的一种恐惧?所以,就是李氏哪天放弃了,平远侯也不敢说自己不会坚持等到张允铮二十二岁那一天。何况现在张允铮都大了,夜里能出去,再熬上几年就行了。可平远侯也知道,人怎么能不与其他人交往呢……所以从小到大,平远侯夫妇就百般溺爱这个孩子,无论嘴上怎么骂,但从来没有真的责打过他。知道他心里恨父母,就一直宽容着他的任性和暴躁脾气。
    李氏到床边坐下,带了哭腔说:“儿啊,是娘对不起你……”
    张允铮听了更难过,但一翻身对着床里,把后背给了李氏。
    平远侯叹气道:“这个逆子!欠揍啊!”
    李氏忙说:“他正不高兴呢,你别说他。”
    张允铭小声说:“其实,弟弟不必守在这里了,就是一个空壳,别人也不会知道。”
    平远侯看着躺在床上用被子盖着头,弓着身子像个大虾米的次子,再看看站在一边,风姿挺拔自信的大儿子,心中酸楚,终于点头:“你带着他下江南收粮吧。”对李氏说:“你让个得力的管家跟着他们。”
    张允铮一下掀了被子,从床上弹坐起来,激动地说:“我可以出去了?!”
    李氏被惊得捂着胸口,平远侯斥道:“你这孩子,如此毛躁!看吓着你娘!”
    张允铮胡乱地往李氏背上拍了拍,李氏马上感激得要痛哭涕零的样子:“真是好孩子,知道心疼娘了……”张允铮立刻收了手,很不高兴的样子。
    平远侯感慨:“逆子啊!”
    李氏忙说:“快别这么说他,他现在开始懂事了。”她很感欣慰,舒心地出了口气,又对张允铭说:“你既然要去江南,又是去收粮,就要去告诉你外祖父,让他自己有个主意。以免以后真的大旱了,他们没有准备。”她一向迷信,现在已经信了“预言”。
    张允铭知道这事完全成了,忙很有礼貌地应了,更把张允铮比得没教养。但张允铮这时倒没有像以前那样公然找张允铭的麻烦,只皱着眉坐在床上。
    见此情景,平远侯心中已经认定这哥儿俩狼狈为奸了,只能叹气道:“这事还是不要声张才好。”
    张允铭忙说:“孩儿晓得,不然会让人猜忌平远侯府居心不良。”那是自然的。
    李氏笑着对张允铮说:“孩子,现在能跟着你哥出去了,高兴了吧?”
    张允铮对父母从来没有过好脸色,这时能做的最好的,只是撅着嘴点了下头。
    李氏笑了,忽然问:“我看见那书屋里有只麻雀,那是怎么进去的?”
    张允铮想起沈汶,竟然给他只麻雀当礼物,来骗钱!顿时气生胸臆,从床上跳下来说:“那个骗子……”夺门而去,准备把那只麻雀给烧了吃了解气。
    李氏手举着手帕停在半空,叹气:“这毛躁性子……”
    平远侯对张允铭说:“你出去要好好教教他。”
    张允铭点头。
    张允铮跑到了书房,几下就把小麻雀抓到了手中,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麻雀从门口处扔了出去。看着小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张允铮又低声骂了一句:“小骗子!”那个女孩子闯来,张口就敲诈勒索,这种骗子印象,实在改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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