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组乐队?
有些话,必须从头说起。
郁伯俊接到《活着》的剧本的时候,是今年刚开春。
那个时候,他刚懒够,跟几个编剧攒出了一个新本子,找老曹也给捋了一遍,自觉没啥大问题,虽然仍是青春都市题材,但居然奇迹般地在里面加入了一些被老曹认为是“狗屁不通”、“牵强附会”的人生思索什么的,反正外人看来一锅浆糊,他自己却觉得倍儿爽的东西。于是,这就妥妥的拉班子建组,准备开撸了。
剧本刚刚寄到的时候,人家郁伯俊忙着呢、爽着呢,收到了就看了看封皮,随手扔在自己的工作背包里了。虽说对李谦的剧本并没有太多期待,但李谦一直以来的行事、说话,都使得他说出的话总是拥有一定的分量,让郁伯俊也不敢完全以为他是在玩闹。
然后,他新戏的剧组很快拉起来了,演员也陆续到位,顺利开拍了。
拜完神,正式开镜,当然要大吃大喝一顿,先壮壮士气,郁伯俊作为导演,当然是话事人,当天倒是没喝酒,于是当天晚上,他跟自己当时的女朋友哈皮完之后,闲来无事也睡不着,就想起那个剧本来,然后翻出来看。
这一看,他就是一夜没睡。
于是,新剧刚开机,他就盯着黑眼圈、哈欠连天的,被迫让副导演接手导了一天,自己就在一边傻坐着、瞎寻思。
《活着》这个故事,并不复杂。
说的是顺朝末年,山东乡下有个叫福贵的富二代,身为地主少爷,却嗜赌成性,最终败光了家产,却反而因祸得福,在当时的民间起义军占领了当地之后,躲过了一劫,但随后。他却被当时的顺朝官府给抓了壮丁,跟着去围剿起义军。期间他的母亲去世,他的女儿也因为一场疾病,成了哑巴。而他。一开始是官军,后来被俘虏,又成了起义军,奔波多年之后,起义军胜利。民国政府成立了,他勉强算是荣归故里。
但从这个时候,悲剧开始了。
他老婆家珍,因为有软骨病,所以干不了重活,全家重担都压在他身上不说,一双儿女也都因为各种无奈的悲剧而相继去世,后来连个瘸腿的女婿都死了,只留下一个小外孙叫苦根,跟着福贵回到乡下。但当时生活十分艰难。就连豆子都很难吃上,福贵心疼外孙,就给苦根煮豆吃,结果苦根却因吃豆子撑死……
总之,生命中的每一抹温情,最后都被一次次的死亡,直接撕裂。
几乎生命中的各种苦涩,都在这样的一个人生故事里发酵着,谁看,谁苦得说不出话来。
简单来说。这样的一个故事,对于任何一个稍微有些追求的导演来说,那感觉都像是饕餮之徒看见了一桌美味的大餐一样,根本就没有丝毫招架之力。
电影当然是声电光影的综合艺术。但一个好的故事,却是一切的出发点,和落脚点。而像《活着》这样的故事,万中无一。
看完第一遍,郁伯俊就确信:自己这辈子所追求的一些东西,都在这里了。
甚至他觉得。干完这一把,自己就可以退休了!
所以,他一下子就掉进去了,足足迷瞪了三天,才缓过神来。
缓过神来的那一刻,他差点儿就决定直接收摊子,把手头上这部戏的拍摄全部终止、全部废掉,然后开始打磨手上的这个叫《活着》的本子。
然而思来想去,最后,他还是先收起了这个明显遭骂的想法,一边来回揣摩故事,一边心不在焉地开始导起了这部在他眼里已经“狗屁不通”、“牵强附会”的都市爱情片。
但与此同时,他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他问自己的助理要了一个一块钱的硬币,很郑重地放到裤兜里,每天都要掏出来把玩一阵子;
第二件事,他居然打破了自己每天晚上必须得有女人的生活习惯,把当时的女朋友直接赶跑了,自己挑灯夜战,花了三夜的功夫,硬生生用钢笔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这个剧本抄了一遍,然后,派人把自己的手抄本给曹霑送了过去。
三天之后,曹霑打来电话,“拉上谦,咱们哥仨干这一把!”
于是,郁伯俊的心里就有底了。
接下来,当心里那股子躁动渐渐消退,表面上,他好像是突然回了魂,开始正儿八经地收拾起眼前的工作,但内心深处,却有一把火开始越烧越旺。
这把火,一口气憋了能有小半年,终于,电影拍完了,郁伯俊立马就杀过来了。
…… ……
别墅里,褚冰冰又给郁伯俊添上一套杯具,然后就闪人了,曹霑的书房里,就只剩下了他们四个。而事实上,王怀宇不懂电影,就笑眯眯地坐着,也不插话,只是听他们三个在那里二打一。
“好兄弟,来吧,拉哥哥一把,我要不赶紧把它拍出来,我都没心思泡妞了你知道吗?”
李谦摇头。
“伯俊别的是胡说,喜欢这个故事倒是真的。这个故事,我也喜欢,我加入!当然,我不懂导演,也没干过演员,我也就是能在一旁给伯俊提个醒什么的。谦,来吧,咱哥仨一起弄把大的!跟你说,我这些年看过的电影无数,写过的剧本也有一二十本了,但你这个本子,是我看过的所有这一类东西里边的前三名,diao,那是真diao!”
李谦笑笑,还是摇头。
曹霑停下劝说,叼起了烟斗。
郁伯俊问:“为什么?你写的故事,你不想把它拍出来吗?”
李谦冷静地回答道:“想。我当然想!但是,时机不到!”
曹霑瞪大了眼睛,郁伯俊皱起了眉头。
李谦缓缓道:“我才只上大二,也还没怎么认真扛过摄影机,当然,曹哥做编剧内行,故事又是我写的,所以,我俩给你打下手,没问题。也义不容辞。但是,你还没准备好!”
郁伯俊闻言愣住。
但片刻之后,曹霑猛抽了几口烟斗,却居然点了点头。
“也对。谦说的有道理,你……的确是没准备好呢!这部片子,应该不是那么好拍的!”
曹霑一边说一边想,语速罕见的放到极慢,“这部片子。别人不说,就一个男主角,国内能吃得下的男演员,屈指可数,那样的咖,就凭现在的你,根本降不住!这个降不住,不是说人家不听话,或者别的什么,主要是你对这部片子的理解、拿捏。可能都未必跟得上人家,那到时候,你一个导演,却压不住戏,很可能就拍蹿了!”
郁伯俊终于冷静下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手指在茶杯上敲了敲,问:“那我该怎么办?”
曹霑想了想,叹口气,道:“第一。丢下你那一套骗钱的都市爱情片,认真捣鼓点东西,先拍上个至少一两部文艺向的东西练练手,第二。别的类型也不拍,就专挑这样的人文色彩比较浓的本子、不赚钱的本子拍。等你练熟了,底气足了,到时候估摸着谦正好也毕业了,咱们再来弄这个本子!”
郁伯俊又敲敲茶杯,思考片刻。扭头看向李谦。
曹霑说的道理,当然是对的。
郁伯俊虽说经验丰富,但只是拍那种单调的纯商业片,而且还是都市爱情商业片的经验丰富,但文艺向的片子,而且还是《活着》这个级别的,足以呈现出人类大喜大悲的东西,却不是他眼下这点经验就能玩得转的!
要知道,原版《活着》可是张国师最好的作品!
在1994年,这部片子在戛纳可是拿下了评委会大奖,葛大叔还拿了影帝!
整个华语影史,这部片子不敢说第一,至少前三名稳稳当当!
所以,曹霑的建议,其实正是李谦想要说的。
面对郁伯俊询问的目光,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 ……
晚上兄弟们聚餐。
大聊特聊。
酒到半酣,李谦说起自己最近正在考虑要不要正式出道发专辑的事儿,曹霑一时兴起,跑过去抱了把吉他过来,让李谦唱。
虽然喝了几两酒,但李谦的嗓子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有点失常,但仍然好听。
听完了,几个人一致觉得,那就出道吧!
用郁伯俊的话说就是:反正你们一家子都是出唱片的,你那俩女人,又不是省事儿的,你就算躲,也躲不了几天了。现在这媒体,越来越发达,早晚有一天,你会无所遁形,还不如干脆点自己站出来,媒体反倒不会揪着你不放了。
李谦还在犹豫,王怀宇突然说:“说起来,来了顺天府,给我也憋得够呛,谦,你要是真想出道了,回头缺个什么唢呐缺个笙之类的,记得打招呼,我就义务帮工就行。”
他的话说完,还没等李谦点头,曹霑却是突然说:“我突然觉得,咱们四个关系那么铁,要不干脆咱们组个乐队玩怎么样?”
刷的一下,似乎有一道白光从李谦脑海里一下子劈过去了。
王怀宇愣了一下,虽然是话赶话,但他却好像是突然被惊醒,一脸惊喜地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道:“好啊!”
然后俩人一起扭头看向李谦。
李谦的眼睛亮晶晶的,兴奋、试探,却又不确定地问:“组个乐队?玩……摇滚?”
曹霑也猛地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当然玩摇滚!不玩摇滚玩什么?”
说话间,他抬头看向郁伯俊。
郁伯俊正在痴呆中,赶紧举起双手,“你们别算我啊,我可不是玩音乐的。再说了,接下来我还要捣鼓几部戏呢,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说话间,他伸手指着李谦跟曹霑,“你们俩啊,刚才咱们可说好了,我不管你们要玩什么,总之,一人帮我弄个本子!”
他这么一说,曹霑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接下来,王怀宇这个老好人居然也跟着笑,而且俩人很快就笑到前仰后合。
郁伯俊愣了一下,旋即满脸无奈,李谦则有点懵。
“你们……笑什么?”他问。
俩人继续哈哈大笑。
过了一会儿,王怀宇才压住笑,很艰难地说:“一说起伯俊玩音乐,我就想起……我就想起……哈哈哈!伯俊……”他笑得脸膛通红,看着郁伯俊,“谁说你不是玩音乐的,你自己告诉谦,你学过什么乐器来着?”
曹霑的笑本来已经快停下了,闻言再次哈哈大笑起来,几乎无法停止。
郁伯俊满脸囧色,李谦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于是,他扭头看向郁伯俊,“郁哥,你学什么乐器了?他们怎么就笑成这样?”
郁伯俊无奈地伸手冲曹霑和王怀宇指指点点的,一副恨到不行的样子,“你们真是……哎呦喂,我真是服了你们俩了!咱这哥们到头了啊!”
李谦越发好奇,推推他的胳膊,“这有什么的,说说,都已经俩人知道了,你不说,我找他们还不是一样问出来?说!”
郁伯俊有些尴尬,一副死活都不愿意说的样子。
曹霑和王怀宇终于慢慢地停下笑,王怀宇还很不好意思地冲郁伯俊作揖,“老弟,老弟……对不住,对不住啊!是哥哥我的错,我自罚三杯,自罚三杯!”
李谦抱起肩膀,不说话了。
郁伯俊扭头瞥他一眼,无奈皱皱眉头,勉强开口道:“是这么回事,我们家族有个规矩,别管男孩女孩,从六岁开始,必须选择一门乐器。据说我曾祖之所以定下这个规矩,是因为觉得音乐能陶冶人的情操,至少是不至于让自己的子孙彻底沦为废物,就算是花天酒地,至少也能有点品位,所以呢,我当然也要从小就选一门乐器开始学。”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见曹霑和王怀宇都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忍不住道:“你俩,罚酒,赶紧的!”然后才扭头对一脸好奇的李谦继续道:“当时呢,我什么都不懂啊,我爸又不管我的事儿,整天就是喝酒、谈生意,然后……然后……我三叔,给我推荐了一门乐器,说咱们家至今都没人学过那个,你学那个,指定与众不同的。”
“然后,我就学了几年。后来一直到我十四岁那年,才终于知道我三叔让我学那个乐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听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可就是不切正题,李谦忍不住问:“那你学的,到底是什么乐器?至于让曹哥和王哥笑成那样?”
郁伯俊无奈地耸耸肩,低了头,道:“箫。”
“箫?”
李谦愣了一下,旋即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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