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风小了一些，雪也小了一些，但气温却没有升高。
    所幸火炉上的火焰终归是为这个冰原的夜晚带来了一点温度，这让艾尔也好受了不少。
    一支液态燃料足够这种便携式火炉使用半个月左右，柳原的手里有两支，一个月的时间，从这里抵达西部第四号温室应该是已经足够了。
    艾尔的脸色有一些难看，可能是因为缺氧，所以出现了一些伴随性的症状。
    柳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走到了雪地摩托的旁边，抽出一支氧气罐来，拿到了艾尔的身旁说道。
    “感觉头晕，胸闷，就吸一点，这会让你好受很多，但是不要一直吸，你还需要用这三罐氧气走到四号温室呢。”
    艾尔点了点头，该是没有什么力气说话，只是拿起了氧气罐上的面罩轻轻地吸了一口。
    冰原的环境比她像想象中的还要恶劣许多，这让她又开始对之后的行程产生了忧虑。
    柳原似乎是看出了这一点，她沉默了一下，接着像是叹了口气，出声问道。
    “你姐姐为什么会留下你独自前往第四号温室？”
    她大概是想要缓解一下气氛，但是很显然，她问错了问题。
    柳原已经很久没有和什么正常的人打过交道了，这让她在闲聊这种事上几乎没有什么经验。
    艾尔的神情更加黯淡了一些，她放下了手中的面罩，半响之后，才开口说道。
    “她和你一样，也是一个受雇人员。那天她接到了一个委托，要去第四号温室，然后她就离开了。她说等钟表上最短的那根时针走过四十圈的时候她就会回来，她还让她的朋友来照顾我······”
    “那现在呢？”柳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口袋，那只怀表，此时就正放在那里面。
    “时针已经走过了第六十四圈，她的朋友也已经不来了。”艾尔回答道。
    “是吗······”柳原轻声应道，有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柳原。”反而是艾尔先出声打破了平静。
    “我姐姐还活着，对吗？”
    她这样问道，抬起了头来，用那双尚带着希望的眼睛看着柳原。
    柳原很想如实的回答她的问题，说她的姐姐应该已经死了，这显然是在理智的情况下理应做出的判断。
    但是当话至嘴边的时候，但是当她看着女孩的那双眼睛的时候，柳原说出口的，却不是她本身想说的话。
    “嗯，她应该还活着。”
    柳原这样说道，她从未想过她会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撒谎。
    但是她确实说出了一个谎言。
    为什么呢，也许是因为她不想女孩眼中的那一份希望就这样消散吧。
    又也许是因为，她在女孩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乞求。
    她像是在乞求她骗她，所以柳原满足了她的愿望。
    “嗯。”听着柳原的回答，艾尔笑了起来，她的脸上带着薄薄的红晕，很是好看。
    如果这不是寒夜，那应当温暖动人。
    “去睡觉吧，已经很晚了。”柳原站起了身来说道，将艾尔赶进了帐篷里。
    她将火炉熄灭，调成了温波模式放进了帐篷里，并将氧气罐也丢了进去。
    “前几天的夜里你的头可能会很痛，记得自己吸氧。”
    说罢，柳原便退出了帐篷，一个人坐在外面。
    在雪原上的夜晚总是需要有人守夜的，毕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野兽来袭。
    雪更小了一点，此时仰起头来，就可以看到雪原上的星空。
    这大概是这片雪原中最美的景色之一。
    可惜，大多数在雪原上赶路的人都没有心情去欣赏这样的风景。
    在一片银白色之中仰望夜空，看着那条广袤的银河，有的时候会让人分不清天空与地面的分别，就像是不自觉地掉进了那片深邃无边的夜色中一样，心神也会恍惚地沉入那条星河里。
    这也许也算是柳原为数不多的兴趣之一了吧，仰望这片灾难前遗留下来的美丽遗产。
    她看得入神，直到看过了一整夜。
    ······
    当第二天艾尔醒来的时候，柳原正好将一只变异的野狗丢在了营地的旁边。
    就在一个小时前，一群野狗袭击了她们的营地，不过都被柳原赶了出去，顺便还留下了其中的一只。为此，柳原的肚子被抓破了，她花了不少的时间才将那流了一地的肠子给塞回了肚子里。嗯，她还顺便取出了腰腹部的剪刀。
    但是这也让她不得不开始考虑，下次在遇到这样的情况，直接割掉是不是会更加方便一点。
    当然，这些艾尔都没有看到。
    她看到的只是柳原身上的一身血迹，和被撕成了两半的野狗。
    嗯，柳原的力气也要比常人大一点，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点。
    显然艾尔是受到了一定的惊吓，作为没有见过血的孩子，空气中的腥臭味让她有一种忍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
    不过很快，柳原就开始给她介绍起了这些野狗的好处。
    作为冰原中食物链的底层，这些野狗通常以捕食生活在积雪中的雪鼠和雪地蠕虫为生。
    雪地蠕虫是这片雪原上最为常见的昆虫之一，他们以其他动物的粪便和雪水中的微生物为食，或许是因为获取食物的方式极为特别的原因，它们白天的时候很少移动，只是将自己掩埋在积雪中，用来减少消耗。
    同时它们会用那吸管一样的口器不停的吞咽和过滤积雪，来满足生长的需求。
    雪地蠕虫幼生期的生长速度很快，但是因为寿命很长，它们的体型差异也很巨大，有的只有一节手指大小，但是有的因为常年没有受到过惊动，甚至会成长到一个人的体型。到了那种地步，它们就已经可以吞食一些小型的动物了。
    但是在通常的情况下，这种容易捕食，又没有攻击性，还可以自我繁殖的蠕虫都是雪原上底层动物最为欢迎的食物之一，而且被它们过滤过的积雪也确实很干净，融化之后基本都可以直接饮用。
    雪地蠕虫属于高蛋白食物，一条成长期在半年以上的雪地蠕虫就足以支撑一条野狗一天的能量消耗。
    而常年以捕食它们为生的野狗也通常称肌肉匀称，肉质紧密，特别是脖颈部和腰腹部的肉，烤熟之后具有极好的口感。不过后腿肉因为肌肉纤维太粗的原因，不是那么的好咬。
    别问柳原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她在这片冰原上已经生活了太久了。无论是普通人吃过的，还是普通人没吃过的，她基本上的都吃过。
    “兹，兹。”
    亲眼看着柳原将野狗的尸体肢解，并放在了炉火上炙烤，艾尔的脸色并不好看。
    但是当那些烤肉的开始分泌油脂，一缕缕香味开始溢散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地咽了一口唾沫。
    要知道，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她几乎很少吃到除了肉干以外的其他食物，偶尔靠姐姐带回来的一些营养品，也大多都是类似药丸一样的东西。
    烤肉，这绝对是一种她还没有尝试过的吃法，温室里的人基本不会烤肉，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不方便贮存。
    “哼~哼~哼。”
    清晨就能吃到一顿美味的早饭，这让昨夜还没有吃过东西的柳原心情很好。
    她又开始哼起了歌，同时她还从自己的工具包里翻出了一罐白色粉末。
    哦，别误会，这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它只是盐而已，食用盐。
    这是柳原从一种她旅行中发现的矿物中研磨出来的，嗯，只要用量合适的话，普通人吃了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撒撒撒。”
    将盐粉均匀地洒在了烤肉上，柳原的眼中带着光亮，期待地坐在火炉旁。
    她的双手抱着自己的脚腕，身子一摇一摆。
    艾尔还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不过看起来倒是也没什么不好，反倒是让人感觉亲切了不少。
    大概是烤肉的香味已经满溢到了一个程度的时候，柳原停下了自己摇晃的身子。
    她的神色开始变得严肃了起来，身子笔直地盘坐在了雪地上，两眼闭起，双手环抱在自己的胸前，食指一下一下地轻敲着手臂。
    直到食指第十三次抬起，柳原头顶上的一根杂毛抽动了一下，她猛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同时瞬间伸手关上火炉，拿起了两只铁盒用小刀挑出了肉片。
    “兹兹。”
    应该是柳原的动作太快，烤肉上的油脂还在跳动着。
    柳原将一只铁盒递给了艾尔，说了一句：“趁热。”
    然后她就拿起自己的那一只铁盒，借助着小刀开始吞咽起了里面的肉片来。
    在冰原上吃东西，讲究的就是一快字，否则做好的食物马上就会冷却，甚至会冻在餐盘上没法再食用。
    艾尔本来还是有一点抗拒的，但是因为烤肉的香味，她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用放在铁盒里的叉子叉起了一片肉片来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唔！”当肉片入口的时候，艾尔就发出了一声惊呼。
    毫不夸张的说，她这辈子都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
    虽然她这辈子其实也没有吃过什么太多的东西，但是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上居然会有食物能这么好吃。
    与肉干完全相反的口感充斥在她的口腔中，那说不出是柔软还是弹韧的肉片在她的唇齿之间跳动着，肉汁伴随着油脂流出，浓郁的香味像是能够冲上她的大脑。
    而且与几乎没有一点味道的肉干不同，这片肉片上有着一种奇妙的味道，让她忍不住地想要咀嚼自己的嘴巴，就像是想要将其中的每一点滋味都咬出来一样。
    “好吃吧？”看着艾尔的样子，柳原难得地笑着问了一句。
    “不过这还不算是最好吃的，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再给你抓只恐齿虎来尝尝，它们的腹肉那才叫做美味。哦对了，还有蜜狼，它们的体内有一个特殊的囊袋，里面会分泌一种专门用来引诱猎物的涎液，但用来烤肉最为合适······”
    说起吃的，柳原的话匣子像是一下就打开了。
    只是她说的内容显然有一些恐怖，此时但凡是一个对冰原稍微有一些了解人站在一旁恐怕都会被吓到的吧。
    因为无论是恐齿虎还是蜜狼，那都是体型在数米以上的巨型怪物，想要狩猎它们没有一支专业的狩猎小队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是在柳原的嘴中，这些却都好像是雪地蠕虫一样，没用攻击性，而且容易捕捉。
    好吧，可能对于她来说是这样的没错。毕竟她一个人在冰原中旅行，曾经已然见过了无数的怪物，也杀死过很多住在温室里的人想都不敢想的东西。这些，都在她那满是缺口的刀刃上记录着。
    艾尔吃着嘴里的肉，有些听不懂柳原说的话，她只知道这些肉真的很好吃。
    于是她对柳原嘴中的恐齿虎和蜜狼也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向往。
    原来，这就是野兽吗？